第87章 回頭路
下了堂,趙玉成在衙役的指引下一路出了府衙,剛踏出門就有道身影撲過來,少年人熱淚盈眶,“阿成,你沒事了,我就知道你會沒事的!”
趙玉成伸手推了推他腦袋,木著張臉,“我好幾天沒沐浴了,你離我遠點。”
李哲聽了一愣,反而用力的抱緊了,“我不嫌棄你!”
他眉眼跳跳,把嘴邊的那一聲滾給咽了回去。
“小弟……”
一聲無奈的歎息,趙玉成抬眸這才發現站在旁邊的兄長,對方穿著身潔白的袍子,手執柄折扇,翩翩貴公子的姿態,臉色輕鬆而閑適,“歡迎出獄。”
“是你把我救出來的?”趙玉成對這個大了七歲的堂兄感情十分複雜,在他十二歲之前,這位堂兄曾是家族裏最受器重的子弟。
他曾以為他的同胞兄長會來,可沒曾想來的是他趙光。
“非是我一人之力,要謝的話就謝阿成吧,多虧了他你才能踏出這道門。”而不是在那道門的裏麵,垂死掙紮。
趙光唇邊是溫良的笑意,他其實哪兒都不差,否則當初也不會有資格站在那人身邊。就是近幾年他才開始變了,變的畏首畏尾,學的欺軟怕硬起來。
“我也沒做什麽,都是那個……”他話說到一半,趙光忽然拍他後背,驚的他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文傾哥,你做甚?!”
趙光若無其事的撣了撣衣袍,“方才看你後背有隻蟲子,現下沒了。”
“蟲子,哪兒?”他拚命轉脖子往後背看。
趙光輕笑一聲,折扇甩出,裝模作樣的扇了二下,“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他拍了拍堂弟的肩膀,以一個過來人的語氣,“有些事情,你其實無需想太多。再往前走,幾位兄長都在那裏,他們天未亮就來了,就為了來接你回家。”
趙玉成心中酸澀,他今年十六歲,還沒來得及經曆大風大浪,縱然心裏有猜忌也很難做出什麽來。
可他心裏在想什麽,又怎麽瞞得過已經炸成老油條的趙光呢?
於是這廝就披著副溫雅的皮子,語重心長的歎道,“阿成呐,我們家雖然規矩多了些,但從未出過什麽亂子,許多年來都是如此。”
“以後,也應當如此。”
言罷,他一甩折扇悠悠然走了。
“文傾哥說的都是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啊?”
趙玉成抿了抿幹裂的唇,“他是在變著法子的警告我。”
“什麽?”李哲不明白。
趙玉成卻不打算解釋了,說他心思重不假,可他們當哥哥的難道就沒旁的心思麽。
趙家是從未出過什麽亂子,可也從未登頂一覽群山過!
他趙光不敢,難道還不允許旁人去試麽?
“方才沒說完的話,你說都是什麽,究竟是誰來幫得我?”
李哲聞言沒立即回答,方才文傾哥拍他肩膀可是為了阻撓他說這事?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能對好兄弟有所隱瞞,“阿成,你這次能得以保全,多虧那位夫人。”
他沒說透,趙玉成也足夠明白了。
她要救他,在他意料之中。
隻是沒曾想,她竟真有這個本事驅使那個淩駕於萬人之上的男人。
……
今兒個日頭可真好啊,萬裏無雲,天瞧著也格外的藍。
趙光無所事事的走在街上,偶然遇見幾個衣袍華麗的公子打招呼,笑著點頭應了。
幾個人說是要去喝酒,平常趙光大都回去,此時他卻是搖了搖頭稱府中有事拒了他們的邀約。
他們自是知道趙玉成的案子,不疑有他,三兩下的散了。
要不怎麽說是酒肉朋友呢,若是幾年前,這些人也隻夠給他提鞋的份兒。
去哪兒好呢今天,府裏太森嚴吃頓飯也不暢快,又不想去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
他這廂無意識的走到碧波樓下,站了好半響覺得腿有些麻了,正要抬腳進去。
頭頂上嘩啦啦一聲,在這麽大日頭下被淋了個透心涼。
趙光渾身濕透,形容狼狽。他冷眼眯起,抬頭,二樓的窗口大開,卻不見半個人影。
好的很!真真是好的很!
一股子怒火直衝腦門,他一把將折扇擲下,撩起袍角就衝了進去。
不管今兒個潑他的人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乖乖給他跪下磕頭道歉!
進了大堂,大步邁上樓梯,剛過轉角還有五六級階梯,他站定了腦子也跟著冷靜下來。
大堂裏三三兩兩坐著飲茶人,夥計懶洋洋的靠在櫃台上,如往常般並無什麽不同。
他眼角餘光劃過,側過身去卻是要走,背後卻傳來道無波的聲音,“趙大人,我家夫人有請。”
趙光毫不猶豫轉身下樓,背後道勁風劃過,一枚小巧的梅花鏢陷進他手邊的木頭獅子,寒光凜冽。
“趙大人,請。”
這哪是請啊,分明是脅迫!趙光不得不硬著頭皮的上去,二樓的走廊靜的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無端讓人心生壓抑。
若說此時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卻是安玖沒錯了。
就算是被人當麵戳著脊梁骨罵是孬種,他也不願見到她。
門被推開,趙光一眼就看見了她,懶洋洋的靠在椅後,支著手半垂著眸,唇邊勾著微微嘲諷的笑意。
似是一如從前,錦衣紅袍卻換了素雅淺裳。
“太師大人……”
“不敢當。”安玖端著茶杯咕嚕嚕喝了半杯,神色有了冷意,趙光走近幾步,聞到淡淡的酒香,知道她這是又拿茶杯裝碧波酒了。
他此時渾身濕透,袍子上都是水,沒有坐下來是怕沾濕了椅子。可即便如此,身上還是時不時有水滴落下來,站的地方濕了一片。
安玖喝完了杯子裏的“茶”,看見他這模樣握得杯子的手漸漸攥緊了,“做什麽擺出這副姿態,趙文傾,你可知我原本該潑下去的是盆化骨水。”
化骨水一小瓶便可化掉十數人的骨血,她卻用了盆,可見是動了殺心。
按理說,她今時不同往日,他不該怕。不怕是不怕,可他心虛!趙家一貫保持中立,他年少時卻總愛同安玖他們幾個廝混。包括當時的韋宗權和寧安公主幾個,這一行人互相都看不順眼,能玩到一起都是因為安玖罷了。
原以為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卻是先有韋宗權反水,再有趙家施力,她之處境如雪上加霜。
當時他心高氣傲,以為能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家族,卻輸的那樣慘烈。
他沒有謝翎臣那樣的本事撐起一個家族,也學不來韋宗權那樣心狠帶兵圍剿她。
宮亂之前的深夜,她冒雨來見他,交予他一枚可以調動私兵的兵符。那是昔日跟隨她在荊城之戰中活下來的士兵,他們一貫隻認主帥安玖。若是安玖不在,才認兵符。
“爺把命交給你了啊……”連日來的奔波讓她神情微有倦怠,卻仍是露出抹輕鬆笑意,“等回來請你喝酒,叫上阿宗和寧安幾個,我們去玉人閣看小燕舞跳舞。”
他應下,手裏的兵符似沾了火般滾燙。“你一定要去蹚這趟渾水?”
她換了蓑衣跳上馬背,雨水沾濕了蒼白的麵容,嘴唇沒有絲毫血色,“文傾,我已沒有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