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識得女兒身
九州大陸西雲國。護國將軍府。
入夜,涼風微拂,掠過女子閨閣的窗,卷起的羅簾恰似這房間主人此時的心情,波瀾不定。
蕭南身穿中衣,披散著一頭黑藻般的長發,靜坐於梳妝台前,神情略帶恍惚,隱約透著些許期待,又含著少女懷春的嬌羞。
剛匆忙闖進裏間的丫鬟阿落目睹這一幕,忍不住腹誹:要是讓小姐手下的將士們看到素日裏英明果斷的女將軍竟會表現出深閨千金的羞澀模樣,定會以為自己是被敵人戰馬的鐵蹄給踢壞了腦子。
阿落見蕭南表情怔愣,無奈隻好走到離小姐大概三尺遠的位置,使出百試不爽的殺手鐧:“小姐,王爺來了。”
她可不敢在小姐發呆的時候近小姐的身,說不準什麽時候,自己這受苦的丫鬟命就了結在這兒了。
果然,話音剛落,蕭南便開始手忙腳亂地整理妝容,驀地聽到一聲輕笑,正往發間插朱釵的手頓了一下,眼神悄然黯了下去,泄氣般地,將朱釵朝台上一扔,頗有些失魂落魄。
“小姐,照這般看來,‘女為悅己者容’這句古話果真不摻假,連小姐遇見心喜的人都陷了進去呢!”阿落用袖袍輕掩著嘴,咯咯地調侃著。
蕭南微眯著眼,思緒卻飄到了她與高璉初識時的情景。
那是她奉父親之命前去收複江北失地,三月後凱旋的冬日,江北之地寒氣重,她還披著厚實的大氅,額上滲著層細密的汗,卻依舊覺得冷,又將大氅拉緊了些,一身紅裝為這白雪蒼蒼的京都添了一抹明豔喜氣。
一入京,她也顧不得洗去滿身風塵,匆匆換了身男子行裝,披上純黑披風,隨即上馬朝隴都最有名的青樓奔去。
好久不見離秋姐,也不知她怎麽樣了。
離秋是城裏頂好的藝妓,京華館的當紅花魁,蕭南便是因為兄長蕭北引薦,以男子身份與離秋結為了知己。
在蕭南眼中,她是極為欣賞敬佩離秋的,起初,她從大哥蕭北口中頻頻聽到這個名字,心下甚是好奇,便想與其結識。
她卻未曾料到,離秋此人,身為女子,竟是對兵法謀略、如今局勢無一不精。
蕭南心如明鏡,知離秋並非常人,但她與其乃是君子之交,最不屑於尋根究底,如此與其相識四年,兩人情誼甚濃。
飛馬行至京華館,她旋身下馬,拂了拂衣袖,便向館內走去,老媽媽一見熟客,熱情地湊近:“哎呦,慕容公子,您可算來了,秋兒為了您都茶飯不思的呢。”
為出行方便,慕容遲是她扮男裝外出時慣用的化名,在京城裏也混了個臉熟。
隨老媽媽而來的是臉上撲撲掉下的胭脂紅粉,外加一枚風情萬種的媚眼,見狀,蕭南忍不住眼角抽了抽,心道:這老媽媽拉客的功夫倒是一天比一天見長。
她不動神色地退後一步,正欲答話,卻見老媽媽眼神發亮,更加歡樂地朝自己身側奔去,不由側眼斜睨,頓時心中了然。
來人是當朝天子僅存的弟弟高璉,她在皇宴上見過幾次,前年方被冊封為皇太弟,按照西雲律法,也就代表,假若皇帝歿前未生下皇子,他便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
蕭南轉瞬便移開了視線,能在那場激烈的皇位爭奪中,作為除帝王外唯一存活下來的皇子,且能夠如此受重用的人,想必手段也是了不得的。
誰承想她剛邁出一步,身後便傳來一道聲線極為溫潤的男聲:“聽聞‘小兄弟’也打算去看望離秋姑娘,正巧本王亦是,一道去吧。”
他那聲“小兄弟”的語氣是怎麽回事,是她多想了吧。蕭南麵上無波,心思卻刹那轉了幾個彎,終究側身恭敬地跟在其身後。
“蕭小姐。”高璉突然出聲喚道。
“嗯?”蕭南下意識應了一聲,等反應過來,隻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小姐不用防備,在皇兄的宴會上見過幾次罷了,隻是沒想到護國公府的小姐如此有趣。”同時瞄了眼她身上的男裝。
她倒也沒想過王爺您識人的本領也是不遑承讓啊。
蕭南麵有窘色,女扮男裝的秘密被陌生男子識破的尷尬隻是讓她小臉紅了紅,常年身在軍營鍛煉出來的不服輸的脾氣讓她暫時忽視了身前少年的身份,右手迅速出拳捶了下他的肩頭。
縱使她動作生風,可高璉畢竟是男子,感覺到肩頭處的柔軟觸感,他愣了愣神,也不惱,隻眼中閃爍的笑意卻不斷加深,倒是顯得幾分平易近人,不察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蕭南看著看著便有些離不開視線,她自幼常在爹爹的軍營,身邊相處的除了她的副將蕭文臨,皆是軍中體格健壯、舉止粗獷的習武之人,哪會有相貌這般好看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蕭南仍記得彼時高璉眼中這絲淺顯的笑意,她能於其中,看得清真假,辨得明情誼。
本打算著上樓看望離秋的一男一女早已忘記了初衷,進對麵的茶樓品茶聊人生去了。
蕭南憶起幾年來他與她之間吳儂軟語的終身私定,再也抑製不住滿心的歡喜,耳邊似乎又響起聲聲動情的呼喚“阿遲”“阿遲”。
他從不叫她蕭南,一直以來隻喚她的化名,蕭南覺得,每每聽見他喚她“阿遲”的時候,整顆心都柔軟了。
這是他對她特別的稱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