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人恨致紅闌幹
永朔六年農曆七月四日,東宮皇後宴請百官,特許攜家眷入宮參宴,實際也就是帝後二人為皇太弟高璉特意安排的相親宴,欲從京都未出閣的千金小姐裏甄選出一位來做高璉的正室王妃。
蕭南身為護國將軍之女,今年剛好及笄,自然也在宴請之列。
酒宴上,觥籌交錯,帝後高坐龍椅,二人散去威嚴,相敬如賓。
台下各家小姐濃妝淡抹,個個麵容忐忑且羞澀,雙雙含情目時不時地往高璉身上瞄一眼,又立刻低了眉,似紅了臉。
唯有蕭南一人端坐於父母身旁,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又透著些戰場上錘煉的英氣。
大概隻有天知道她此時的心境了,因自身家世的關係,與皇家向來親近,各類場合也參加了不少,自是練得一身左右逢源、淡然自若的本事。
可畢竟是關乎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蕭南想著,不安地望向高璉,看見自己心愛的人也對視著自己,目光柔和。
她便安了神,定下心,環顧全場,暗下握了握拳,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因為宴前各府貴女有了個排序,蕭南是宴會快結束的時候登台,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湊到母親耳畔,說了句什麽,之後彎身去了後台,換她事先預備好的舞衣。
蕭南要表演的才藝是自創的劍花舞。她在後台來回踱步,聽到熟悉的節奏聲,深吸口氣。
冷靜,護國大將軍蕭銓的女兒又怎會弱於他人!
當下便踏著鼓點翩然而出,一身黑色羅裙,一柄係著紅色流蘇的軟劍,手挽劍花,衣袂翻飛,用絲帶高高束起的長發隨著舞步一起一落,勾出淩厲且利落的弧度,一把軟劍在其手中可彎可刺,俏臉微向上揚,裙擺隨著身體斂起旋轉的橢圓,複又落下。
動作連綿不斷,如長虹遊龍,首尾相繼,又如行雲流水,均勻而有韌性。
眸光流轉間,一姿一色似要將誰的心神吸攝。
一舞畢,滿場寂靜,群臣及其家眷仍神遊著,“行劍”,竟是“行劍”。
這樣的明豔舞姿,想必百年後也會被認作經典流傳於世吧。
許久,“蕭愛卿,你生了個好女兒啊,朕都有些眼紅了,平日隻知蕭家女兒精於騎射,帶兵打仗不在話下,竟不知舞術也是這般絕妙。”上首皇帝低沉的嗓音驟然響起,百官也回了神。
“回皇上,微臣愧不敢當,臣隻有這一個女兒,自是要好好培養的。”蕭銓是個大老粗,聽不懂畫外音,麵帶得意。
而高璉的目光狀似無意地瞥向離開的纖細身影,搖著手中美酒,緩緩送至唇邊,看似與平時的瀟灑外表無異,卻隻有袖袍遮掩下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顯示著他的大好心情。
嘿,當真是連酒都變香了呢。照今日酒宴上各家小姐的表現,本王與阿遲的婚事應是毫無懸念了吧,阿遲,你可知我也在期待著?
次日臨至正午,盛夏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嗡嗡嚷著。
將軍府一處熱鬧的院落傳來丫鬟們的嬉笑聲,而正主蕭南懶洋洋地靠在一旁的玫瑰椅上,秀眉緊皺,似有著無盡的心事。
“小姐,今日怎麽了?昨個兒不是還挺開心的嗎?”阿落站在邊上被冷落了好幾個時辰,終是沒忍住開口問了句。
“我也不知,今兒心頭著實有些個煩悶,像是要發生什麽事。”正說著又覺得不適,便調了個姿勢靠著,軟趴趴的,哪裏還有往日的精神頭。
“小姐,放寬心,王爺定會為您求得這門親事的,阿落就提前祝福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蕭南被丫鬟俏皮的話語逗得一笑,心思放下了些,卻仍是覺得不安,抬頭望向皇宮的方向,“但願如此吧,千萬別出現什麽意外才好!”
“小姐小姐,宮裏來人了。”
…………
“護國將軍府蕭南接旨。”家中小廝將蕭南甫一引入正堂,便聽得這聲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顧不得多想,撩起衣擺輕跪了下去。
但伴著這尖細嗓音的,是一道將蕭南震得麵容慘白、珠玉盡斷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護國將軍之女蕭南品性端莊,才情出眾,行善樂施,享譽民間,甚得朕心,特封其為湮貴妃,擇日入宮,欽此。”
她還來不及反應,皇帝的貼身內侍李公公又指揮著門外的護衛往府裏抬著一個個的鍍金木箱,箱子上還掛著大紅條帶。
“蕭姑娘,灑家進宮侍奉過兩代帝王,也算是老資格了,看人也是準的,這黃金萬兩、羅布百尺,再加上各類奇珍異寶的聘禮可是頭一遭啊,以咱家看,姑娘日後必深得榮寵、平步青雲啊。”
蕭南看著麵前似乎能亮瞎人雙目的珠寶錢財,手中的明黃錦緞漸漸在眼前漫開,就像她身後那幅墨染的九州山水圖。
嗬,平步青雲,又好一個深得榮寵。
她當然明白,還未入宮就獲得貴妃位分的女子她是第一人,主宮皇後當初也未得如此重的聘禮。
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哈哈——哈——”
“蕭郎”,而我的“蕭郎”從此便要同我如陌路人,稱我為,皇嫂!一入宮門,那深牆高院,我又該如何經營這段無望的愛情?又該如何寄托離人的思念?……
終於噴出一口鮮血,刺目的紅,好像預示著什麽正無聲地發生著改變。
相傳,這日將軍府的上空響徹了整日女子無力抗爭命運的悲戚哭聲,聞者皆傷心淚。
七月八日,蕭南這樣躺在榻上已經三日有餘了,滴水未進,僅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一眨不眨,沒有人知道她真正在想些什麽,隻有丫鬟阿落憋著滿眶淚望著自家小姐。
“小姐,我是阿落啊,您哭出來吧,心裏也能好受些,別把身子悶壞了,您這樣好嚇人啊!”見蕭南還是沒絲毫反應,終於伏在床邊嚶嚶地抽泣起來,小姐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快要守得雲開見月明,這是造了哪門子孽啊!
門外。
將軍府一眾家眷聚在一起,臉上布滿焦慮的神色。
“阿南,爹知道你心裏難受,不願嫁給皇帝,那咱就不嫁了啊!爹…爹就是拚盡了這條老命,也要護你周全。”
大將軍蕭銓的聲音此時也透著幾分哽咽,完全失去了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威懾。
“是啊,阿南,爹娘都會幫你的,還有最疼你的哥哥,天塌了我們也會給你頂住的!傻閨女,別讓我們擔心了啊。”
兩位姨娘也擔憂地各自勸說著,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雖然不是親生,感情也是極為深厚的。
卻無人看見一旁的長子蕭北那異樣且欲言又止的神情。
門內。
蕭南幹澀的眼角落下一滴蒼涼的淚,這淚好像要將所有的無奈與不甘統統丟掉。
別怕,蕭南,你還有親人,這輩子最後的依存,你怎忍心要他們為你白了青絲!
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滿是堅定,卻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會使她後來走上一條不尋常的道路。
努力撐起身子,“爹娘,女兒想進食了。”渴得發幹的喉嚨發出嘶啞的嗓音,此刻聽在院內一眾人的耳中卻猶如天籟。
“好,好,阿南想吃什麽,娘都做給你吃。”
將軍府的氣氛於下旨三日後又恢複往昔。
七月九日,宮中傳話,聖上聽聞蕭姑娘大病痊愈,請術士算了一卦,術士說了,明兒是大吉之日,有興國之相,特地派奴才來請姑娘拾掇好衣物便入宮吧,宮中其他事務都給您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