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你真是太可怕了
程毓璟並沒有問我什麽,他隻是非常用力的將我抱在懷裏,我感受得到他的心跳還有呼吸,我們就這樣相對沉默。
他了解我的性格,如果我想說,我會主動提及,否則問我隻能加劇我們之間疏遠的速度,我和他現在處於一個特別微妙的角度,進一步我會抗拒,退一步又會非常疏離,讓彼此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是最難受的位置,上不來下不去。
我上樓回到房間後,換了一件衣服,對著鏡子做了一個護膚保養,雖然不喜歡化妝,但女人是水做的,基本的護理都要有,這個世界的男人都非常的表麵化,你擁有美貌,就能在社會的競爭中多一份資本,不管是愛情還是事業,女人都需要搶,很多人都說,搶來的不是你的,早晚會被別人搶去,說這話的一定曾經輸給過別的女人,否則不會失去那一份競爭的自信,機會也好,愛情也好,從來都需要爭取,你不開口,他不開口,無法走到一起,開口就意味著爭取,擁抱就意味著占有。
我們或者修養於才幹和智慧,或者強化於美貌和身材,總之,我們每一分對自己的投資,都是為了在需要競爭時能夠脫穎而出。
大約半個小時,我將麵膜取下來洗了臉,然後睡了一覺,昨夜喝得太多,睡得不舒服,我補覺後再次醒來,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這樣的感覺似乎很久不曾有過了。
從我做了程毓璟的秘書那天開始,我每天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我是半路出家啊,沒有任何文秘工作的經驗,更不懂辦公室文件和很多電腦程序,完全一隻連翅膀都沒長的菜鳥,我非常謹慎的對待每一份工作和指令,生怕被那些瞧不起我恨不得把我驅逐出境的人抓住把柄讓自己難堪,更不願看到程毓璟為難,我就連做夢都是在辦公室內看文件。
我走出房間時,二樓寂靜極了,這個時間往往是休息日時程毓璟在家中午飯後看書的時間,書房的門應該關著,裏麵傳來翻書的聲響,此刻卻是門房大開,空無一人。
我走到樓梯口,邁下半層後,忽然看到客廳位置何言拿著文件在茶幾一側站立,臉色試探而緊張,程毓璟攥著一份非常厚的報表坐在沙發上,麵孔青白。
我察覺到事態有些不對勁,我扶著樓梯沒有下去,他們也沒人看到我,仿佛都沉浸在一件非常巨大的事情中。
“大約是在今天淩晨,有大批記者趕到了南郊我們的施工地,進行了全方位的報道,將距離我們工地不遠處的蘆葦地挖掘了特寫,經過和網上照片的對比,確實是兩年前上海郊外和港城交界線的案發地,當時死了四個成年女性,公安部門定性此案件為特大連環輪/奸/殺人案。地點都是在南郊那個位置,四具屍體發現的位置都不超過五十米間隔。中國人民非常迷信,一旦這樣的消息曝出,就算我們再降價出售,也不會有人選擇購買,因為這意味著是一套凶宅,我們公司的公關團隊已經關閉了一些宣傳渠道,因為現在呈一個壓倒式的輿論爆發,市場不少人說,我們是欺詐客戶,故意隱瞞,不過我們可以要求土地局和承辦地皮競標的這辦法進行道歉澄清,輿論是可以挽回的,但經濟損失回天無望。”
程毓璟沉思了一會兒說,“具體損失是多少。”
“大約在一億元左右,首先是買下地皮的巨款,但是因為事先這件事並沒有透露給我們,而且土地局故意有隱瞞和壓製真相的表現,所以他們有欺詐嫌疑,如果走法律程序,我們可以奪回部分,但他們已經在事情浮出水麵後親自來到公司內和我們商議能否私下解決,我考慮到畢竟對方是國家部門,鬧得太僵,對我們在本市的發展也不好,畢竟商人還是要屈居官員之下,不然他們找點岔我們就要棘手好一陣,所以我擅自做主同意了他們提出的私下解決,他們承諾可以在一個星期之內退回三分之一,但因為合同已經簽署,我們本身雖然是受害方,卻也有考察不良的緣故,所以這也是極限了,就算走法律途徑,也不見得能拿回一半。反而因為鬧得太大,造成程氏的名譽損失。”
程毓璟兩隻手捂著臉沉默了一會兒,“現在公司情況怎樣。”
“我們的一部分資金鏈出現了周轉問題,造成原先和另外兩個公司的合約無法兌現投資項目,對方單方麵提出解約,我們也無能為力挽回,隻能說,撤回我們之前的投資,他們另選合作。職員基本知道了這個消息,現在情況不是很好,大家情緒不穩,也有一些小道傳言說我們程氏會坍塌。因為宏揚當初退出了競標,人們就懷疑了一陣,覺得非常奇怪,蔣華東一旦出手,從不失利,他主動退出讓給了我們,就有些不對勁,現在大家重新翻出這件事,都說是宏揚在誘導我們,大家對於蔣華東這個人本身就非常的敬畏,而且他在黑白兩道上頗具傳奇色彩,大家都認為,如果我們得罪了宏揚,恐怕在和蔣華東的對弈中凶多吉少。”
程毓璟再度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將手中的報表撕得粉碎,整個人都陷入沙發內,他仰起頭,用手擋住眼睛,刺眼的白光此時將他襯托的非常落寞。
我步下樓梯,何言看到我後,臉色微微一變,我說,“我聽到了蔣華東三個字,到底怎麽回事,和他有關嗎。”
何言點頭,“不是有關,而是現在看來,就是他一手設計的。他早就知道南郊那塊地皮有問題,曾經是凶殺案現場,有四條人命在那裏被找到,而且還是讓大眾都非常厭惡的連環奸/殺案。之後那片紅樺林發生過一起惡性的縱火案,焚化了約有一百多株紅樺樹,這些紅樺林非常罕見,品種極少,每一株就要大約幾萬元,而且種植特別困難,要求特別高的水土和溫度條件,一百多株毀於一旦為園林局造成近百萬損失,到現在也沒找到縱火凶犯,可以說是聲譽劣跡斑斑的一片地,那群記者昨日趕到現場進行直播報道大概也是蔣華東放出的風聲,不然我們已經施工到現在,幾乎將全部建材都投入了進去,不可能才曝光出來,隻能說,蔣華東故意要我們將東西用進去,在地基建起後,一切塵埃落定,損失的也無法再收回,他再曝光,讓我們進退兩難,輿論看到我們的半成品,會認為我們的確是為了坑害客戶,幾乎是名利雙失。”
我接過他手上的照片報道還有一些數據和輿論評價,真的是一麵傾倒對程氏的影響非常惡劣,這麽多年經營的好口碑完全覆沒,這一行就是這樣,你幾十年都安分守己做精品銷售,可一旦出了一點差錯,之前的好便被全部抹殺,因為客戶和市場,看得是結果,而非過程,作為這次競標的受益方,假使這一切沒有被曝光,程氏的收益有多少將無法想象,所以沒人會相信,我們不了解真相。
蔣華東這一招趕盡殺絕果然夠狠,我們連發聲的資格都沒有,沒人會聽。
我忽然有些站不住,眼前一會兒漆黑一回蒼白的,何言扶著我坐在沙發上,我麵對著程毓璟,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卻仍舊保持最後的風度,沉默著摸出手機,遞給何言,“聯係從前和我們合作過的客戶商,程氏是怎樣的,他們都清楚,現在他們替我們發聲的話,輿論一邊倒的現象就還有回旋餘地,我們不能被動,任由那些無良記者誇大其詞,現在蔣華東一定在看著這場戲,我要絕地反擊,程氏這麽多年,從我父親手裏就在這座城市屹立到如今,我不能讓它在我手中毀於一旦,程珀深虎視眈眈要從我手裏搶走這一切,他是怎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他有沒有和蔣華東聯手算計,我都不能保證,所以現在我不能回去向父親和幾位世伯求援,我隻能靠自己,這幾年經商積累的人脈。”
我對程毓璟說,“程珀深似乎隻是個紈絝子弟。他對你造不成威脅,程氏除了你還能給誰,回去找你父親求援是最好的結果,他從商幾十年,他出麵替你道歉,為程氏做聲譽維護,再好不過。”
他冷笑了一聲,“我父親現在都沒有打來一個電話,他就在等我低頭,把這些要回去,股東不會要程珀深一個私生子接管公司,我出了這麽大的紕漏,我父親自然理所應當把我拉下來扶持他上位。而程珀深哪裏是個紈絝子弟,我也曾這樣隻看表麵,把他定論,但他背後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們誰都不清楚。用偽裝來讓我轉移注意力,他背後下手,這也不是不可能的,程家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關鍵時刻,在利益麵前,幾乎毫無親情可言。”
“我不相信蔣華東會這樣,他就算再有城府,也不能算計這麽多,他怎會預知未來發生的事?”
程毓璟抬眸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臉色異常蒼白,何言卻仿佛聽出了不入耳的味道,他將文件猛地摔在我麵前的茶幾上,將我身體嚇得一僵。
“是,薛秘書,你和蔣華東有無法言說的秘密關係,但請你公私分明,你現在是程氏集團程總的秘書,公司發生這樣大的麻煩,你還在固執你那點私人感情,為蔣華東這個罪魁禍首開罪,是不是他做的,去問了就知道,我們公關部也不是吃白飯的,怎會查不出到底何人所為?程總待你這樣好,我是看在眼裏的,你昨夜消失,他幾乎瘋了,你知道嗎,也許你在和蔣華東舊情複燃,程總卻不吃不喝的熬著等著,他已經把這座城市翻了過來,如果不是蔣華東在夜總會那裏故意幹擾不肯放我們的人進去,我們不是沒有能力找到你。人總是覺得別人對你好理所應當,你卻下賤到去追逐對你沒有那麽好的。我為程總不值,非常的不值,他滿心真情就換回你一個吃裏爬外的結果嗎?”
“何言住口。”
程毓璟冷沉著聲音止住了何言的義憤填膺,何言閉住了嘴,眼睛卻投射來憤恨埋怨的目光,他一向對我溫和,我們彼此尊重,還是頭一次這樣敵對我。
程毓璟看了我一眼,朝我扯出一個有些牽強的笑意,“我理解你的意思,這事我也不能怪別人,就算當初他和我爭,我也許會傾盡我全部的資產將這塊地買下來,商人在利益麵前都是非常瘋狂的,理智有時候也是不存在的,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太過求成,導致了決策意義上的失誤,在股東大會上,我依然會這樣檢討,將罪責推脫在別人身上,不是君子行徑。”
我有些著急的解釋說,“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自然明白是非善惡,但我隻是在想,也許我們揣測的隻是一個還未知的可能,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總要找到證據確立。”
我承認,我是逼迫自己不相信蔣華東會這樣趕盡殺絕,因為我虧欠程毓璟太多,我無法麵對我深愛的男人這樣傷害我的恩人,這太可怕了,我才是最煎熬最難做的那個。
但本身他確實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他可以把人命視作無物,何況是算計一個公司,一個因為我,被他看成敵人的男人。
我還要說什麽,可是程毓璟伸出手止住了我,他站起身,微微有些踉蹌,他閉著眼睛沉了一會兒,然後抬腿朝著二樓去走,他在扶住樓梯扶手時背對著我們說,“這件事我自由我的想法,何言你不要對她置喙什麽,你和她是平級。”
我看著他落寞無比的背影,覺得心裏很難受,他在這樣腹背受敵的時刻,還不忘保護我,不讓我自責難過,我咬著嘴唇,如果早一點,我和蔣華東認識的時候,程毓璟已經先於他出現了,他這樣溫潤體貼,會不會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結果又將不一樣。
何言沒有理我,他非常用力的踩著步子,將門狠狠關住,砰地一聲,我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朝著二樓書房追去。
也許吧,在那溫和又慘白的燈光下,窗子微微開著,透出一點不真實的光芒,他逆光而坐,清俊的五官並沒有往日的精神。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程毓璟,他一向在我眼中,和蔣華東是一樣的男人,高不可攀,無所不能,他極少會為什麽事而憂愁,他總是做什麽都運籌帷幄,我在他身邊做了三個多月的秘書,親眼見到了他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的樣子,忽然他變得這樣低迷和消沉,我覺得心口非常沉重,比他更加難受。
我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手很涼,是冰冷的,他就坐在那裏低著頭看著桌上攤開的損失數據,大約有一個多億,所以對於程氏集團拿出這筆款來並不是很困難,但到底公司有很多高層,還有一些潛在股東,這種決策性失誤,幾乎可以讓股東召集大會將他拉下馬,而程家那邊得到消息,很有可能也是一片爭議。
在這座城市,站在金字塔頂尖的人,一點消息都會造成滿城風雨,他一向無往不勝,這一次在栽得這麽狠,換做誰都未必能承受得住。
“不管怎樣,我都在你身邊,陪著你度過這次危機。”
他的身子動了動,我繼續說,“我記得我認識的程毓璟,非常的紳士瀟灑,他總是笑著,對誰都彬彬有禮,和蔣華東那樣冷淡不同,而是讓人很想親近,我喜歡看著你的眼睛,那裏有非常溫柔珍貴的光芒,我覺得你是哥溫柔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不會衝動不會焦躁,對事對人都很理智,你能將程氏在這樣臥虎藏龍的地方發展到今日,就沒有誰都打敗你,隻是一點失誤,不是無法彌補,如果你消沉了,動搖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程毓璟仍舊沒有說話,他麵無表情的望著桌子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他閉上了眼睛。
我心疼而無助的攬住他肩頭,叮囑他先休息一會兒,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我鬆開了他,一步一回頭的走出門口,他始終都像一樽雕塑,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落寞得讓人揪心。
我從書房內出來,站在走廊上沉默了良久,我聽到程毓璟的書房裏傳出一陣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響,非常巨大,似乎是他掀翻了書桌。
保姆聽到聲音後從樓下奔上來,臉色有些驚慌,我朝她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她指了指書房,我搖頭,口型說沒事,她點點頭,有些遲疑的再次下了樓。
我推開自己的臥室門,拿了錢包和手機,飛快的下樓,攔車,直奔程敏所在的醫院。
我不知道以這樣激烈而撕破臉的方式能得到什麽,但至少,我不能看到蔣華東占盡天時地利卻還不放過本不屬於他的,在我的眼裏,程毓璟並沒有威脅他分毫,反而是他咄咄逼人。
我從電梯內出來,直奔程敏的VIP病房,我沒有敲門,而是直接踢開,裏麵原本安寧的一幕被我這一下震得四分五裂,程敏倚靠著床頭在喝水,蔣華東非常深沉的坐在一側的椅子上聽裴岸南匯報著什麽,他們三個人同時朝門口看過來,在發現是我時,每個人的臉色都各異。
程敏忽然低低的叫了一聲,有些害怕的望向蔣華東,他沒有看她,隻是將目光落在我臉上,抿唇不語。
“蔣總,早就聽聞你心腸歹毒出手狠辣,道上的人,商業界的人,幾乎都怕你敬你,但我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好手段。輕而易舉就讓程氏無路可走,改日如果有機會,我想拜你為師,好好學一學趕盡殺絕的本事。”
裴岸南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張嘴要說什麽,蔣華東忽然扯住他的袖口,輕輕搖頭,在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我的臉。
“是我。自古兵不厭詐,既然想把公司做大做強,沒有點分辨的能力和運籌帷幄的理智是做不到的,我能從一個黑道上的混混到現在,成為所有人敬畏的人物,我能在沒有任何金融管理知識的情況下,把一個正規公司做到這個地步,我有的,程毓璟也還有,他失誤了,不能怪我為他挖坑,而是他自己缺乏果斷的分辨能力。這樣的損失並不是無法避免的,我也沒有辦法去幹預他的選擇,是他自己要競拍。”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他總是這樣無所謂,仿佛什麽都激不起他心底那點波瀾,我深深吸了口氣,“你早就知道那片地的問題對嗎。你知道的時候,為何不告訴他?難道看他滿盤皆輸這樣痛快嗎?你太可怕了,你是瘋子還是變/態!”
蔣華東沉默著將文件遞給身邊的裴岸南,示意他出去,裴岸南點頭接過,在經過我身旁時,忽然頓住了步子,他用非常輕的語氣對我說,“薛小姐,程總就一定是個好人嗎,用這樣的方式博得女人,非常的沒意思。我是個粗人,打打殺殺一局定勝負,向來是我做事降人的手段,我很瞧不起文人的這種做派,卑鄙。”
他說完一聲冷笑,便離開了。
病房內隻剩下我和蔣華東,還有一個可憐巴巴坐在床上握著水杯觀戰的程敏,我愣了一會兒,“他是什麽意思。”
蔣華東低垂著眼眸,把玩著他拇指上非常翠綠的一個扳指,我語氣高了許多,又問了他一遍,他終於抬起頭對我說,“什麽意思重要嗎,你認定了我卑鄙,用這樣的手段害他損失很多,但你又怎麽知道,他是否在私下對我步步緊逼。你隻看到了我的心狠手辣,便以為他在你麵前那樣紳士,私下也是一個這樣的人。薛宛,從你走進這裏質問我時,就已經代表你心裏的天枰偏向了他,你還要我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