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絕對遺傳

  一張小床,床上的被子亂七八糟的卷著,是我走那天的樣子,屋子裏落滿了灰塵。


  一張小書桌,書桌上擺著一本翻了一半的書《約翰克裏斯多夫》羅曼羅蘭的作品,一盞小台燈和一個小風扇,還有老頭子送我的一把很酷的,聽老頭子說,是從內蒙朋友手裏弄來的,怎麽砍都不會卷刃的彎刀。


  老頭子為什麽要送我一把我不能也不敢拿出去的刀,我一直沒有明白過。


  書的旁邊擺著一張照片,我和老頭子的照片,老頭子那時三十多歲,很英俊,胳膊上的紋身清楚可見。我那時候隻有六七歲,很可愛,蘑菇頭,我拉著老頭子的大手,老頭子酷酷地叼著一支煙。


  三年沒住人,也沒人打掃過,我家老頭子就是這樣,就算我一輩子不回來,我估計他也不會收拾一下房間,這讓我有些高興,這樣我就不怕他知道我的事情,可我也不高興,這樣感覺他不在乎我。


  我把瓶子裏雨折的星星擺在桌子上,最顯眼的位置,把那張大頭貼貼在了一起床就可以看到的,電視櫃上麵,可是吃完飯後,我覺得這樣放有些不妥當,於是我把照片收了起來。


  我透過窗戶看著陽光小區,心情特別平靜,家就是家,不管你走了多遠,你回來了,你就有了歸屬感。


  我感覺市和盧城的一切都過去了,我的過去像是做了一個夢,一個淒美的夢,而蔣小雨,王胖子,王蓉,狗男女,成了一個個夢中人。


  老頭子取了個老婆,還帶了個漂亮的小妹妹,老頭子對小妹妹比我好,這我看的出來,可我不嫉妒,如果不是因為怕老頭子的房子不姓許,我還真覺得我應該滾蛋,把這一切讓給那個我還沒有見到麵的女人,和娃娃臉的,會做飯,可愛的小妹妹。


  老頭子讓我在屋子裏待著,別出去,我倒是可以聽他的,不出去,不吃飯,用絕食的方式來威脅,讓老頭子妥協,可我不敢這麽做,老頭子我太了解了,我就算真死在屋子裏,他都不會妥協的。


  他就是這麽個人,把我給看透了。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被一個小孩子打破了鼻子,父親不但不找人家算帳,還罵了我,我於是就以絕食的方式對待父親,可是父親理都沒理我,而且還把食物都藏了起來,害的我低頭認錯,那事才過去。


  我睡了整整一個下午,那一下午睡的是真舒服,起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陽光真好。


  我不怕死,可我怕老頭子,我不敢學印度國父的那一套,跟老頭子玩非暴力不合作的遊戲。


  我到了客廳,父親看著一檔子相親的節目,在吃泡麵,他看了我一眼:

  “接著睡啊,睡就不用吃飯了,還省錢啊。”老頭子看上去挺開心。


  “你讓我睡我就睡啊,我又不花你的錢。唉,你不是有人做飯嗎?怎麽吃泡麵了,不會是你那口子因為我許大公子回來了,不敢上門了?”


  我戲謔地望著父親,三年時間,讓我敢在父親麵前不正經了,當然,主要是他現在看上去很高興。


  父親也戲謔地望著我,那場麵很好玩,也很溫馨,我心想,老頭子看來還是有點怕傷到我。


  “許斌,你知道你適合做什麽嗎?”


  過了一會,父親吃完了麵,點了支煙,奇怪地看著我問。


  我沒說話,我在等著他自言自語地回答,可我等到的結果和三年前一樣,老頭子不理我,他看電視,看無聊作秀的相親節目。


  老頭子拋出了誘餌,是絕對不會自問自答的,如果我不問,他的問題就成了迷,我討厭老頭子的鎮定自若和胸有成竹,那種吃定我的表情。


  不管我再討厭,可我還是抵擋不住老頭子的問題,於是我沒好氣地問:“做什麽?”


  “你呀,適合當個作家?”


  “為什麽?”


  “你沒發現你的想象力很好嗎?你能給你自己想出一個後媽來,能為了我的這房子,跟一個女孩過不去。許斌,我問你,你在社會上也三年了吧,這三年,你除了沒事給自己下套,讓自己不舒服,你還學會了什麽?”


  父親看著我,絕對的人類看猴子,似笑非笑,這讓我很惱火,我瞪了他一眼,對他說:

  “我給自己下套怎麽了?你不也給自己下了套嗎?給自己找一婆娘管著自己,還好意思說我。”


  在父親麵前,我永遠都是那麽笨蛋,反應總是跟不上他。


  “許大公子,接著編,我還不止找了一個婆娘呢,我找了兩個,一個你應該叫大娘,第二個你應該叫二娘,你除了個妹妹,還有個弟弟,妹妹是個小妖精,弟弟是個小搗蛋。你以為你老子是古代的皇帝啊,想找誰就找誰?”


  父親說,說完無奈地笑著搖頭,嘲弄地看著我。


  “你沒有?”


  我森著眼睛問。


  “我有啊,誰說我沒有,昨天那個女孩就是你後媽的女兒啊,她是不是叫你哥了,我還告訴你了,許斌,從今天開始,這屋子不是你許斌的,是那個小女孩的。”


  我瞪著父親,我要發毛了,我弄不懂他說的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大公子,別這麽瞪著你老子,這屋子不是老許家祖上的,是我買的,我想給誰就給誰,你有本事自己買一套去,你現在頂多算個……對了,算個客人,你這次來住幾天啊,住好了就走,別影響我的正常生活,別影響我和你後媽的生活。”


  他說後媽的時候,語氣加重了一些。


  “誰稀罕,一套破房子。”我怒氣衝衝地說。


  “好,有誌氣,男子漢啊,你最好說話算數,永遠這麽有個性,這才像我的兒。”


  父親依然戲謔,我終於明白,我為什麽不說話的時候很沉默,也能沉默下來,說話的時候嘴那麽損了,原來這是遺傳的,是眼前老頭子遺傳給我的,他比我還損。


  你個損人,你不損會嘴爛嗎,老頭子?我在心裏罵道,我說不過老頭子,我總不能打他吧,更何況我也不一定打的過他,我氣壞了,進了衛生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小子,別氣,門壞了不要緊的,我可以找人修,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我可找不到人能修好許大公子的身子,還有啊,氣大傷身,萬一身子壞了,可就不好了,就泡不到妞了,取不到老婆了,噢,對了,你同學我聽說都有結婚的了,你呢,沒有給自己找一個。”


  老頭子的聲音很玩味,好像不把我氣死他就不舒服。


  我不理老頭子,我在盧城跟王蓉就是這樣子,我每次都能把王蓉氣個半死。現在的我扮演著王蓉的角色,老頭子扮演著我的角色。


  不過我比王蓉聰明,我不著老頭了的道,不和他吵。


  我氣了一會不氣了,有種好開心的感覺,我意識到一件事,老頭子似很開心,是從十歲之後,我再也沒見過的開心。


  我坐在馬桶上,我嘿嘿地笑著,抽著煙,低聲罵道:老不死的老頭子,死不老的老頭子。


  我回來了,老頭子也回來了,我的身體回來了,老頭子的笑容回來了。


  我的家很溫暖,有個後媽又怎麽?房子不姓了許又怎樣?蔣小雨跟了別人又怎麽樣,我現在有老子了,我的老子,誰也搶不走的老頭子。


  “爸爸,你不覺得你現在有點像小孩子嗎?人家都說人老了,就像頑童,你現在是了噢,你老了。”


  我說,我用著在電視裏看到的台灣人說話的方式,對老頭子怪聲怪氣地說。


  “閉嘴,上個廁所話還這麽多,我不過是,是……”


  老頭子說,老頭子在為自己辯解,在為見到我高興的發人來瘋而辯解,老頭子輸了,我笑了。


  洗了臉,涮了口,我到了大廳裏,老頭子一本正經地看著電視,我把老頭子吃剩下的麵湯一口氣給喝完了,把桌子收拾了一下,看著老頭子,我笑。


  老頭一臉的嚴肅,嚴肅的有點可愛,他對我吼道:


  “許斌,我是你老子,不要用這種表情看我,拿,去買東西吃吧,掙不到錢,喝人家剩下的麵燙,丟人現眼。”


  老頭子把一百塊錢丟在了桌上,不再理我,我有錢,吃麵的錢還是有的,可我還是把錢裝在了口袋裏,我覺得這樣老頭子會開心一些。


  我回了屋子,把從市買的一條外地紅皖拿了出來,給自己留了一包,剩下的丟在了茶機上,出了門。


  那天我的心情特別好,胃口也是特別的好,吃了三碗拉麵,還喝了一瓶啤酒,一邊吃一邊笑。


  “小斌,幾年沒見了,什麽事這麽高興。”小區口拉麵店的叔叔問我。


  “沒事,我老頭子給我找了個後媽,開心了。”我說。


  “你老頭子給你找了後媽,我怎麽沒聽說過?什麽時候的事,老許這人也是噢,這事都不跟老朋友說一聲。”叔叔一臉的疑惑。


  老頭子跟拉麵店的叔叔關係很好,三年前,老頭子天天在拉麵店喝酒,老頭子給我找後媽的事,這叔叔不知道?怎麽會?

  我回想了一下跟老頭子的對話,這才明白過了,老頭子耍了我,而我呢,一開始在氣頭上沒反應過來,後來又太高興沒好好思考。


  大爺的,這老頭子,越老越不像話了。我低聲罵了句。


  再想那個女孩叫我哥的樣子,不應該是一個後娘帶來的孩子應該有的親切,似乎在那裏見過,感覺很熟悉,太熟悉了,不對,那女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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