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生死已定
他是信緣法這個東西的。
人與某些人,某些物事,注定是隻有短暫的一程緣分,強求不得。
緣深緣淺,時間就能夠讓你明白。
這麽多年足以證明,他終究不會是那頁佛經最終的歸宿。
心念一動,他指尖燃起一簇火焰。這簇火焰是他向蕭淩妖借的。
他本身也是可以引渡真火的,但是他的真火也別的甚至是蕭淩妖的火焰都不一樣,他這一簇真火隻能燒妖魔邪祟,論燃燈燒紙,甚至還不如普通的火折子打出來的一點零星的火焰。
頃刻間,整張佛經便化作了灰燼,他不知從哪裏撿出來一張餅,隨後將一捧灰燼裹進了餅裏,想了想,又給殷趙帆裹了塊薄肉,而後才從乾坤袋裏將餅拿出來,遞給到殷趙帆麵前:“出門在外,食宿多有不便之處,別介意。”
殷趙帆低聲說了句謝謝師弟,便沉默著吃餅。
玉子虛見著他一口一口地吃著,在幾人不注意間向蕭淩妖拋了個眼色,蕭淩妖沒有說話,但是很明顯接收到了他的暗示,不準痕跡地將自己的目光從殷趙帆身上移開。
段流水雖然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但是也看出來了這兩人之間有事瞞著他,至於是什麽事肯定是現在不方便說,他也就隻能將兩人的眉眼官司當作沒看到,眼觀鼻鼻觀心,無聊地撥弄著麵前的柴火。
至於“殷趙帆”,他更是對蕭淩妖和玉子虛兩人的算計全然不知。他的思維和五官感觸已經退化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水平,對外界的感知十分遲鈍。
但就是再遲鈍,也總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從他開始感覺到不舒服之後,他就意識到,自己可能暴露了。
這種不舒服,不是尋常人吃塊肚子吃壞肚子或者因為另外什麽緣故造成的身體上的不舒服,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湧現出來的痛苦,仿佛整個靈魂被細碎地碾了一遭,洗筋伐髓已經夠痛苦了,但是靈魂遭受的痛苦比起洗筋伐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扶著樹,一杆長槍直頂玉子虛,聲音斷續:“你給我~~吃了~~什麽?”
玉子虛斂眉:“果然是斜物麽?殷師兄呢?”
“少廢話~~解藥~~交出來!”
蕭淩妖拍了拍擎蒼,擎蒼便仿佛有意識一般從刀鞘中飛身而出,猛地發出一聲錚鳴,將“殷趙帆”手上的長槍震開了去。
“先別糾結解不解藥的事了,還是我們來問問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吧?”
蕭淩妖挑眉道,“否則也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能怎麽不客氣,可別忘了,我現在占據的是誰的身體,你們傷我等同於傷你們的師兄,你們殺我也等同於殺他,現在我也來問問你們,敢動我一根毫毛嗎?”
被拆穿之後“殷趙帆”似乎有恃無恐起來,用用粗礪沙啞的聲音說著話,絲毫不掩飾他的洋洋得意。
蕭淩妖卻也不因為他這話而退讓,直直提著擎蒼逼近他身前:“你既已經占據了我殷師兄的身體,那麽這具身體也就沒什麽用了,我們是什麽來曆你恐怕還不知曉,憑我們的本事,就是尋到殷師兄的神識之後效仿你為他找一具軀殼也不是難事。”
聽他這樣說,“殷趙帆”果然慌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太慌張以至於他主動露了馬腳,竟然從殷趙帆的身體裏掙脫了出來。
他飄在篝火上,隻有淡淡一團虛影,蕭淩妖猜想也許是先前玉子虛動了什麽手腳,以至於那團虛影現在看起來十分飄渺,像是風一吹過來就會散了似的。
“你們以為你們不過用些小伎倆就可以讓我屈服嗎?想得美!”待他說完,段流水忽然驚叫一聲:“殷師兄!這不是殷師兄!”
蕭淩妖看了一眼那團虛影,最終還是選擇先查看殷趙帆的情況,而走到殷趙帆身前,他卻忽然明白了段流水的意思。
殷趙帆有一個很特別的標誌,他的右耳垂上,有一顆痣,但是…眼前這個人並沒有。
隻是,他問段流水:“你怎麽知道?”
段流水指了指他的耳垂:“我以前還問過殷師兄右耳垂上為什麽會長一顆痣,但是這個人沒有,”他幾乎是要喜極而泣道,“雖然不知道殷師兄在哪裏,但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蕭淩妖雖然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但是摸了摸麵前人的鼻息,他忽然也覺得,或許可以相信這個說法。
蕭淩妖想要看看這人既然不是殷師兄那麽會是誰,可沒想到剛剛伸手想要去將那人臉上的人臉麵具揭下來,就看見那張臉漸漸像一張麵皮似的被拉扯開來,露出背後斑駁的血絲以及帶著金屬材質的光澤。
蕭淩妖縮回手,仔細地盯著麵前這具身~~不,屍體。
他轉頭看了看段流水和玉子虛,發現兩人也和他一樣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在想,他們從一開始來到這裏,然後棲身山林,直到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是不是有心人早就設好的全套,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陷入進來。
但是無論怎麽樣,現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了,他們需要盡快破解這一切,然後出去。
“該死,中了你們的激將法,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你們,就好好留在這裏,欣賞我的主人為你們準備的盛宴吧。”
那形容詭異的,戴著殷趙帆麵具的人啞聲說道。
他的聲音像鏽蝕的齒輪轉動起來和地麵摩擦發出來的聲音一般刺耳,讓蕭淩妖輕易想起那泛著金屬光澤的一眼。
他又轉頭去看篝火之上的那一團虛影,發現果然如他所料不見了。想必剛剛“殷趙帆”發出的聲音就是那一團虛影鑽進了“殷趙帆”的身體發出來的。
所有的線索好像紛繁雜亂地鋪在他的麵前,但是他卻始終找不出來頭尾,他還想問剛剛“殷趙帆”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低頭卻發現“殷趙帆”已經不見了蹤影,而地上,篝火照耀的土地竟然開始泛出血一般的紅色。
蕭淩妖皺了皺眉,就在這個時候,段流水又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蕭淩妖,你抬頭~~看看天上~~”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來了蕭淩妖和玉子虛恐怕是早就看出來了殷師兄是被人假冒的,而他們沒有告訴他可能是害怕他著急。而且現在也不是說這件事的好時機,段流水惴惴不安地看了眼烏雲遮蔽下愈來愈紅的圓月,忽然有種生死已定的宿命感。
宿命注定他要遇見蕭淩妖,然後來到這裏,遭受命中該有的劫難。
蕭淩妖這時候已經聽他的話抬起頭看見了天上紅光大盛的血月,如果說這時候他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是不可能的,他當機立斷,祭出下山之前陸鎮時塞到他乾坤袋裏的召風符,試圖帶著玉子虛和段流水離開這裏。
第一張符咒在他指尖燃燒殆盡,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
直到手頭僅有的召風符都被他燒完,他們還是沒能離開這片地方,就仿佛他們周邊有看不見的屏障阻擋著他們踏出這片區域。
黑夜本來就是危險叢生的時候。
蕭淩妖一邊要控製著風吹的方向,免得竟然了他們招惹不起的高階魔獸,一邊又要時刻關注著頭頂的血月和腳下土地的變化,終於筋疲力竭。
玉子虛捏緊了手腕上的佛珠,把住蕭淩妖的肩膀:“別白費力氣了,我們出不去的。唯有一戰,方能解此局。”
段流水看見赤紅著雙目的蕭淩妖,抱了抱他,在他耳邊道:“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說,能認識你很高興,現在這麽長時間過去,我也還是這樣想。能認識你,真好。雖然我這個人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做什麽事情都沒有天賦還很笨拙,但是一想到我有一個這麽厲害的朋友,我就覺得開心的不得了。”
蕭淩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嘶啞著聲音對兩人道:“抱歉,如果不是我,可能你們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血月當空,狂風怒號,飛沙走石,摧林伐山。
三人的衣袍隨著狂風的席卷而飛舞,似乎已經是一個死局,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往後退。
玉子虛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參加學院賽。”
段流水低著聲音和他們爭搶:“還有我,我修為太低,總是拖你們後腿。如果這一次能活著離開,我一定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行了,都別說了,有什麽事情,等到出去再說。”
蕭淩妖故作輕鬆地打斷他們。
玉子虛沒有說話。
段流水心裏卻沒由來的生起一股欣喜,因為蕭淩妖這句話,他又開始生出能夠殺破這死局的希望來。
“誰也不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麽,總之一切,見機行事吧,別硬來,打不過記得跑,萬一沒有在一塊兒,你們都記著這句話,咱們大夥兒都得好好的。”
蕭淩妖說完,摸了把額頭上的汗,靜靜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此刻整座山林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看起來詭異又陰森。
白日來蔥蘢茂盛的草木在這時候已經變得漆黑,冒著死氣,鳥鳴聲,風聲,秋蟲躲在草叢裏斷續的喧鬧聲,全都在這一刻消失,死氣有如實質般凝結在他們身畔緩慢流動著。
蕭淩妖抬頭,空中那一輪血月不知何時隱去了蹤影,天空中隻剩下流動著猩紅的一片,仿佛血海。
而不遠處,從山頂直到他們眼前的那條小路也不像他們下午看見的那樣夾道生了不知名的野草花,看起來隻剩下黑壓壓的一片,陰影憧憧,仿佛屍體堆累。
這一切,都讓蕭淩妖幾人從骨子裏感到寒冷和恐懼。甚至他們覺得,他們之前所經曆的一切和現在眼前這一切對比起來簡直像是鬧著玩的。
段流水打了個寒戰,一瞬間又被自己嚇到。
蕭淩妖看著他,覺得好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但是這個時候他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