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牽連家人?
此時,一名心腹步卒悄然貼近:“校尉大人,一切準備妥當。”
王戰噙著冷笑,陰鷙目光投向城頭。
長沙城身為荊州重鎮,四方城頭共有整整十二座摧城弩,北城樓數量最少,僅有兩座,但對付某些個不開眼的人,已經綽綽有餘了。
摧城弩床架上安有四張強弓,需要至少十名壯漢絞軸才能合力發箭,一箭兩裏,勁力霸道,堪比江湖上那些極境武者一擊,馬車裏的人再如何厲害,在摧城弩麵前依舊脆弱如紙,除非那三人中有一人是極境武者。
但是可能嗎?
江湖上的極境武者數量寥寥,王戰聽過的每一位皆是聲名赫赫的老江湖,根本不可能如馬車裏三人那般年輕,兩架摧城弩,兩箭齊射,真正的極境武者猝不及防下都要吃上大虧,那三人注定隻有一個下場——
十死無生!
難聽的嘎吱聲響起,城頭有人合力絞弩。
城下,被王戰盯住的馬車正行於官道,於晨光照耀中無知無覺出城北去。
不多時,馬車行至五十丈開外,兩架摧城弩準備就緒,手臂粗的巨箭架於弩上,扁平箭尖寒光閃爍,殺機四溢。
王戰目光遙遙綴著馬車,沉聲道:“昨夜城西有歹人在酒樓殺人,本校尉收到密報,殺人者飛簷無聲,至少是中三品的武者,本校尉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昨夜按兵不動,現如今那些歹人正坐馬車北行~~”
城頭上所有步卒表情一肅,他們中大部分人隻是被臨時通知清晨上北城樓絞弩,本以為是例行拉練,卻沒想到聽見這等事情,頓時都下意識順著王戰目光,看向城外那架孤零零的馬車。
“你們想得沒錯,昨夜的歹人正在那架馬車上~~”
城樓上,兩名操弩手一左一右,一絲不苟瞄準馬車,王戰檢視片刻,心滿意足揚手,“武人公然犯禁,唯有處以極刑,方能彰我大胤軍威,聽我號令,準備~~”
“放箭!”
兩陣奇異嘯聲合兵一處,幾乎籠住了整座長沙北城。
“摧城弩~~”
聽到嘯聲,葉沉臉色微白,潛藏在心底的陰影驟然浮現,香肩忍不住輕輕顫抖。
唐懷真察覺到異常,關切道:“葉姑娘?怎麽了?”
葉沉咬唇搖了搖頭:“沒什麽,曾經有幸見過摧城弩一箭之威,心有餘悸罷了。”
說的輕巧,實際上哪可能如此簡單,當初那一箭之威,硬生生破開了那位護她大半年的趟子手叔叔身軀,熱血澆身,是葉沉這輩子都不願再記起的事情。
蕭淩妖知她心裏藏著許多事情,衝唐懷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問,唐懷真心領神會,又朝車廂前麵吩咐道:“王戰應該要出城查探了,我們時間不多,滄滄,從西城門出去,到湘江邊自有船隻接應,湘水之中千帆競秀,隻要上船,王戰再大的本事也無從尋起。”
“好嘞少爺!”駕車人發出女聲,正是昨夜裏那名不起眼的侍女。
車輪碌碌,很快融進清晨人丁漸旺的長沙城中。
蕭淩妖腦袋隨著車廂輕晃,納悶地看著唐懷真道:“唐兄,你究竟如何知道驅使楊展雄的幕後人是那名王校尉?”
清早從唐懷真口中聽到這消息,臨時變更馬車,蕭淩妖心中唯有詫異二字,自己這些年拔除盜匪兩千有餘,替長沙郡駐軍攬掉無數髒活累活,結果最後成了長沙城守將的眼中釘,命運之奇,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但細想想,他也隱隱約約猜到一些端倪,當初假意落草黑窯時便聽說那位姓王的二當家來曆非凡,在長沙有大靠山,連楊展雄都對其畢恭畢敬,想來沒準與王戰有些關係。
唐懷真又是一展折扇,“運籌帷幄”得意笑道:“你以為段兄為何與我同謀?我唐家多年前便在荊州有所經營,哪怕家世大不如前,在長沙城裏依舊有幾分田地,遠比那位在長沙城土生土長的王校尉紮根更久,他當我十錠紋銀想要打點出城,實際上隻是騙他而已。”
“唐兄不怕牽連家人?”
唐懷真冷笑:“哪有什麽家人,就一些撐不起門楣的勢利眼,盡會欺負孤兒寡婦。”頓了頓,又道,“我父親唐簡二十年前便已經故去,因為那場大逃殺,我和段兄可是同病相憐哩。”
原來如此~~
蕭淩妖不動聲色前看,隔簾打量駕車侍女背影。
那名名為秦滄滄的侍女,據唐懷真解釋是他們蜀中唐家悉心培養的死士,深埋在長沙城的棋子之一,而駕著空車北去,如今應該已經死在摧城弩箭下的馬夫也是死士之一。
還未出長沙郡,就有段流水冒死引董宣西行,唐家死士一死一暴露,真的值得嗎?
未來,自己真能對付的了繡衣,不辜負一切對自己有所期冀的人嗎?
蕭淩妖破天荒對自身產生了質疑,從前和盜匪相鬥,他都是單槍匹馬作戰,從未想過把後背交給他人,可是這幾天裏看到了更高層次的風景,也遇見了更大的難題,才發覺單人隻身,心有餘而力不足。
要是沒有葉沉,撞上董宣時自己根本不可能逃離,更遑論將其引進陷阱,要是沒有段流水中途放棄,自己不一定能對付的了第二隻海東青,估計早已經被追上,要是沒有唐懷真,自己或許走不出這長沙城,不是被那名王校尉抓進牢裏就是死在摧城弩箭下~~
殊不知唐懷真心裏同樣動搖,在看過蕭淩妖殺人、得知楊展雄和黑窯的事情,半夜又從秦滄滄嘴裏獲悉了王戰正在追查傳聞中砍柴人的下落,唐懷真下意識將蕭淩妖和砍柴人畫上了等號,這便意味著,眼前少年手中染的血可能不計其數,超乎任何人想象,唐懷真沒有問蕭淩妖理由,隻想著段流水選上這麽一號殺神,拚死護他去見葉烽,也不知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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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紅欞放飛了那頭六年鳳。
灰影陡然拉高,盤旋天際,無雲的天空湛藍如鏡,與草場邊緣一線相接,青藍兩色涇渭分明。這裏是龍城北部的邙山獵場。
以六年鳳為領,草場上各色奔馬如潮,爭先恐後追逐那頭狼狽逃竄的花鹿。
鹿,是獵場中最常見的動物,而今日,是邙山獵場每個月最熱鬧的一天。
因為攝政王要到了。
自從二十年前入主龍城,替當今聖上操持朝政,這位昔日鎮守幽冀兩州的武王有著雷打不動的習慣——每月十五,必到邙山獵場狩獵。
而此時草場上駕馭駿馬逐鹿的年輕麵孔們,無一不是龍城各家王公貴族的得意子弟,今日攝政王秋狩,便由這出群雄逐鹿拉開序幕。
草場邊緣,一行人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騎慢馬緩緩進場。
老者明明年歲已高,臉色卻比尋常中年人還要紅潤,眉目剛硬,不怒自威,一頭精悍短發黑裏透白,沒有絲毫日薄西山的暮氣。
再往下看,魁梧身軀罩在棱角猙獰的黑色戰甲內,騎白馬策銀槍,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不世風采。
他這一進場,便仿佛一座巍峨大山淩壓而至,草場上逐鹿的駿馬和青年們幾乎同時一滯,緊接著忽然決堤般,奔騰的群馬浪潮更加洶湧,湧向那頭早已被趕到精疲力盡的花鹿。
那位老者,便是當今大胤的攝政王,大胤世襲至今的一字並肩王之一,武王重征。
攝政王一至,所有參與群雄逐鹿者都拿出了真本事,爭相奪取那僅有的彩頭,準備獻給攝政王,謀求一次稀有的接近機會。
“紅欞,聽說你段家相鷹相人皆是一絕,你說說今日誰能勝出,若是說中了,本王重重有賞。”
攝政王重征目光炯炯,認認真真注視著草場上洶湧局麵,大聲與替他牽馬的村婦模樣女子交談。
段紅欞一臉平靜:“殿下想讓誰勝出,誰便能勝出。”
自從段紅欞三年前入帝京龍城以來,替攝政王牽馬的榮耀幾乎回回落在她身上,羨煞旁人。
攝政王啞然失笑:“好你個段紅欞,拐著彎罵本王隻手遮天?”
“不敢。”
“真不敢假不敢?”
“殿下心中自然有數,何必多此一問?況且殿下本就看不上場間那些紈絝,得到答案又有何用?如若爛泥扶得上牆,他們就不必每月十五才來了。”
攝政王氣的吹胡子瞪眼直搖頭,瞬間如一名普通老者般威嚴全無。
周圍護衛眼觀鼻鼻觀心,始終對兩人對話置若罔聞,他們隨侍攝政王多年,清楚知道諸如此類的對話若是放在攝政王和其他人身上,是萬萬不可能出現的,唯獨在這宛如村婦的段紅欞麵前,攝政王似乎出奇地好脾氣,從來不會認真計較段紅欞話裏的大逆不道。
攝政王氣了片刻,突然眯起眼精光隱露:“我若是想讓你勝出呢?”
“無需殿下插手,紅欞自能做到。”
段紅欞說著,唆起嘴口中發出一聲尖銳長哨。
天空中那粒灰影收到訊號,倏然下沉,一個俯衝越過所有奔馬,黑雲壓城,籠在花鹿上方。
下一刻,那頭稀世珍禽尖喙如鉤,於滑翔中閃電般刺進花鹿後頸,花鹿一對健碩前腿同時失蹄,瞬間向前翻滾十數圈,連哀鳴都來不急發出便成了一頭筋斷骨折的死鹿。
後方追逐的眾人從未見過這等變故,忙不迭相繼勒馬,環著死鹿手足無措。
眾目睽睽之下,那頭六年鳳鷹眼環伺,凶悍地衝著周圍尖嘯,頓時引起群馬陣陣不安,隨後它才心滿意足啄下花鹿左眼,往草場邊緣叼來。
好端端一出群雄逐鹿,硬是讓一頭扁毛畜生攪了局,可是所有逐鹿者都敢怒不敢言,身在龍城上層圈子,哪怕不常來邙山獵場,他們卻都清楚一件事——千萬不要得罪那頭深受攝政王青睞的六年鳳,否則,被親爹打斷腿的太常卿之子就是前車之鑒。
攝政王任由六年鳳落在肩頭,自鳥喙摘過血淋淋的眼珠,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欣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