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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何此一問?

  “荊州有急報,長沙守將王戰私用摧城駑射殺平民,你認為應當如何處置?”


  此地除了護衛再無外人,段紅欞愣了下,和攝政王對視一眼,才知道他在問自己意見,便開口道:“緣由?”


  “據說中了李代桃僵之計,以為馬車內藏有歹人,當地執劍來報,又說可能與其親弟私仇有關。”


  “革職查辦吧,倘若兩軍對壘,他已經死了,敗軍之將,無論是否真有私仇都用不得。”


  攝政王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便依你所言,還有一事~~”


  這位執掌大胤江山二十年的健碩老者頓了頓,突然眯起眼精光隱露,“紅欞,你我可有私仇?”


  此話一出,周圍氣氛瞬間凝固,一眾護衛臉色急變,警惕目光盡數投在段紅欞身上。


  段紅欞昂首,無懼地迎向老者逼視:“殿下觀察紅欞三年,難道還沒看明白嗎?”


  “本王看明白了,所以才會有此一問~~本王身邊需要一個敢說敢作敢為之人,而你,便是本王和柳先生相中的人選,但讓本王奇怪的是,本王許過你無數好處,你卻盡數拒絕,既然不求財不求權,何必要來邙山獵場,三年來隻肯替本王牽馬,想必是處心積慮要找機會刺殺本王?”


  段紅欞波瀾不驚:“殿下說這麽多,無非是慧眼如炬,察覺到今日紅欞舉止不自然,猜測紅欞懷中揣了刀匕吧?”


  “人老了,自然對生死之事敏感一些,想殺本王的人太多~~”攝政王歎了一聲,“真要如此嗎?”


  “紅欞心在江湖,身不由己。”


  “嗬,又是江湖~~”


  攝政王嗤笑,隨即冷聲質問道,“段紅欞,本王最後問你一次,可願入朝為官,替本王分憂?”


  “女子為官,於大胤禮法不合。”


  “當今大胤,本王便是禮法!”


  “紅欞不願。”


  一老一少灼灼對視,互不相讓。


  攝政王似是早就料到這個答案,緊接著便道:“那你可願叫本王一聲義父?”


  這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周圍護衛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一張張麵孔上盡是無以複加的震驚,需知攝政王膝下僅有獨子,若是段紅欞做其義女,地位幾乎能與當今天子比肩,這無疑是全天下最輝煌的榮耀,一旦傳揚出去,整個大胤都將掀起滔天巨浪。


  村婦模樣的女子微怔,眼中浮起柔意,莞爾一笑——


  “紅欞不願。”


  灰影撲落在樓船桅杆。


  錦衣狐領的青年倚坐甲板,唆嘴輕打一聲呼哨,那個灰影才不情不願躍下,落在青年身側。


  段流水撫摸海東青小方隱隱滲血的左腿,鷹眸裏流露出一絲心疼:“連飛幾日,鬧脾氣了?”


  那頭海東青不聲不響,啄走段流水掌心肉幹後撲棱棱重新飛上桅杆。


  段流水無奈笑笑,看來確實如此了,如今的他在海東青眼裏與黑心監工無異,隻會拚命壓榨它的勞力。


  “段老弟,有情況?”


  船艙裏走出一名頭纏布帶的凶惡漢子,正是聽到海東青動靜急急出來的董宣。


  “對方小船仍在我們前頭,過陵江城未入,徑直朝西去了,距離我們大概十五裏。”


  “十五裏~~”董宣猶豫道,“我們從陸路去追?”


  船行速度遠遜騎馬,十五裏路,縱馬很快便能趕上,行船磨磨蹭蹭的,據段流水說兩船船速相差無幾,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追到。


  “要是走陸路,兩岸險峻,道路蜿蜒,可不止十五裏了,反而更容易追丟目標。”段流水頓了頓,問,“董大哥休怪小弟多嘴,多追一些時辰,目標不會丟,但董大哥的傷勢多愈合一分,勝算也多一分,何樂不為?咱們便在後方綴著,對方遲早要上岸,一上岸,便是他們死期。”


  董宣怔了怔,心中湧起一股暖意。


  坐船速度雖然不快,但勝在安穩舒適,有金骨丹殘餘藥力為輔,除了左眼傷勢實在太重,始終不曾愈合,其他部位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


  隻是今日已是離開石潭鎮的第四日,董宣不免感到心焦,從長沙追至洞庭,又上船走水路沿長江西行,一路上沒有看到任何蹤跡,若不是有之前村落的打探、海東青小圓铩羽而歸,他必定早認為段流水追丟目標,一路上都在騙他。


  暖意稍縱即逝,董宣打量甲板上皮膚黝黑的遼東青年時,心中又莫名產生了動搖。


  不為其他,隻為陵江二字。


  陵江城是長江沿線離襄陽最近的口岸,離襄陽不過四百裏,那位年輕執法說過,追不上便去襄陽等,原本董宣以為到了陵江城,就應該棄船往北追,但段流水竟然說對方尚未棄船,走水路西行了?

  要知道西邊再行兩日左右,便該入益州境,踏進蜀地,離襄陽隻會越來越遠。


  董宣心念急轉,暗道莫非是因為葉烽已經離開襄陽,葉沉蕭淩妖才調轉方向?又或者對方因為海東青始終綴著,不敢去襄陽見葉烽,因此依舊抱著甩脫追兵的想法向西逃竄?


  再或者~~段流水在騙人?


  董宣表情瞬間冷下來,試探道:“段老弟,到了陵江城,你便收回兩頭海東青,我們棄船北上,直接去襄陽。”


  段流水顯然吃驚不小:“為何?”


  “執法大人說過,葉烽在襄陽,隻要我們去襄陽提前抓住葉烽,不怕那對狗男女不來。”


  “若是葉烽已經不在襄陽,或者他們始終不來呢?天大地大,好不容易追上的目標~~”


  段流水說話聲音越來越輕,對上董宣愈加冰冷的身軀,頓時挑眉恍然道,“董大哥在懷疑我?!”


  不知不覺中,這段假追逐中最難的考驗到了。


  “我沒這麽說,段老弟多慮了,我隻是想到執法大人的叮囑,萬事求個穩字,若是去襄陽,即便此事最終辦不成,也因我聽了執法大人的話,無功無過,但若是因為追錯,白白放那對狗男女進襄陽,我董宣過錯可就大了。”


  段流水搖頭不信,坦然道:“在小弟看來,董大哥的的確確心生懷疑,若不然這樣,聽說繡衣在每一郡皆有繡衣執劍駐事,我們進陵江找幫手,董大哥懷疑我,大可以帶人去襄陽等著,我和其他人向西追,如何?”


  董宣皺了皺眉,其實段流水的提議並無不可,可以稱得上兩全其美的方案,但問題是繡衣並非鐵板一塊,十三位執符互有間隙,明爭暗鬥十分激烈,荊州是明執符的地盤,他董宣卻是洪執符的人,若是在陵江城借人,沒準會出什麽意外狀況,而且七殺易位一事,他得到過那位年輕執法的允諾,十日之內隻他一人知曉,一旦走漏風聲,必定會引來無數同道,從他一人的囊中之物變作整個繡衣的盛宴,風險太大。


  再看段流水,除了有不被信任的憤怒,說出分頭追逐時沒有任何其他情緒,不似作偽~~

  想著,董宣心一橫,打消疑慮道:“段老弟說笑了,既然你堅持要追,老哥我豈能不信你,大大方方陪你賭一把便是。”


  段流水暗中鬆了一口氣,笑道:“老哥這個賭字用的可不好,那對獵物,我段流水勢在必得~~”


  等當著董宣的麵重新放飛海東青,目送董宣回船艙,段流水拚命憋住的冷汗刹那間流出,浸濕整個後背。


  仰望天際越飛越遠的灰影,段流水不免悵惘,心想——


  好不容易騙過董臥虎一次,卻離死更近了一步,段流水啊段流水,尋死尋的如此辛苦,普天下也就你獨一人了吧~~

  忽地,他心口陡然一空,仿佛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看遍天地,卻無跡可尋。


  大胤崇寧二十年,九月十五。


  這一日江流之上,段流水四顧茫然,不知愁從何起。


  ~~

  九月十八。


  襄陽城東的官道上,一架風塵仆仆的馬車穿出林子,視野頓時豁然開朗,一眼便能望見平原盡頭聳立的巍峨城牆。


  忽然,侍女裝束的駕車人猛拉韁繩,馬車一陣左右顛簸,堪堪停在路邊。


  “滄滄?”唐懷真抬手掀簾,皺著眉自車廂內探頭。


  他這名名為秦滄滄的唐家死士雖然是女兒身,但行事穩中有序,很少有失態的時候,向如今這般臉色蒼白眼神倉皇的,更是破天荒頭一次。


  “少爺,那裏~~”


  秦滄滄剛顫聲指向遠處,忽然一聲若隱若現的尖嘯自那個方向傳來,車廂內三人同時變了臉色。


  “海東青?!”蕭淩妖從唐懷真後邊擠出腦袋,臉色難看至極。


  遠處天際,在巍巍古城上方盤旋的那粒灰影明顯是海東青無疑,這等遼東猛禽並非隨處可見的凡品,如果他想得沒錯,那灰影必定是段流水馴養的兩頭海東青之一,隻是究竟是方圓之中哪頭,海東青飛的太高太遠,著實難以分辨。


  唐懷真歎了一聲,癱坐回車廂內:“離開長沙城足足六日,也差不多了,它應當是來通知我們段兄已經殞命~~蕭兄弟你射傷小圓後,段兄引董宣假意追逐途中再無你和葉姑娘二人痕跡,難保那頭多心的臥虎不會起疑,能拖到如今,段兄盡力了。”


  說到這,唐懷真猶如被抽掉了脊柱,垂頭喪氣,翩翩公子的氣度蕩然無存。


  他們四人沿湘江北上入洞庭湖後,並未繼續坐船至陵江城,陵江城雖說是長江沿線離襄陽最近的口岸,但段流水計劃在那裏引董宣西行入蜀,一旦段流水失敗,他們若是仍舊順著水路走,很可能遇上在陵江城守株待兔的董宣。


  因此,四人在洞庭北邊的長江口棄船,沿著南郡江夏兩郡的邊境走陸路前行,哪怕段流水失敗,他們已經完全和董宣錯開道路,根本不懼被尋到蹤跡。


  離開長沙城至今足足六日,這一路上平靜的可怕,甚至給蕭淩妖葉沉一種極不真實的錯覺,似乎兩人已經徹底遠離那場關於七殺的旋渦,遠離繡衣攝政王大胤那些是是非非~~

  而現在,海東青的出現又將兩人重新拉回必須麵對的凶險現實。


  蕭淩妖沉著臉思忖片刻,突然開口道:“唐兄,你半道上和段兄通過信?”


  唐懷真聞言一愣,不明所以道:“蕭兄弟為何有此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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