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自暴自棄
蕭淩妖將他的變化盡收眼底,撓了撓頭,納悶道:“打不過大師姐,又能如何?比過了大師姐,仍有打不過其他高手啊,什麽黎沉秋洪靜忠的,不都是高到沒邊的高手嗎?就算又打過了,還壓著權勢滔天的攝政王,君臨天下的徽宗皇帝,他們執掌百萬雄兵,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想想是不是就挺絕望的?所以啊,我不明白,你究竟在嫉妒些什麽?”
“~~”
坤靈在蕭淩妖一大通天經地義的話中懵了好久,突然覺得,怎麽就特想一劍紮死眼前這個姓蕭的混球?!
坤靈黑著臉,瞪眼瞧了蕭淩妖一會兒,才慘然道:“莫說你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世間有攀不盡的高峰,我嫉妒師妹,興許隻是她離我最近罷了,可無論任我如何開解自己,都控製不住心中那份妒意,每每見著她,見著她對我畢恭畢敬,我隻會羞憤難當,恨自己不思進取,反倒升起這等念頭~~”
蕭淩妖若有所思,看來坤靈在山上謙謙如玉,一下山就去尋花問柳徹夜不歸,想必也是因為困於武道桎梏而自暴自棄,借溫柔鄉找些寄托吧。
能將坤靈這樣一位一品宗師困在原地三年、逼其自暴自棄的武道桎梏~~
蕭淩妖不敢想象,也沒心思去想象。
自己尚未企及那處風景,無法設身處地,感同身受,根本無法想象出那種能夠擊垮一位宗師可怖模樣。
思忖片刻,蕭淩妖道:“世上有攀不盡的高峰,也有殺不完的人,二師兄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肯定也清楚我以前是做什麽的。”
坤靈聞言抬頭,做什麽的?剿匪無算的砍柴人?
不等他應聲,蕭淩妖自顧自又道:“人的欲念無窮無盡,隻要有人念著不勞而獲,這天下的盜匪便是永遠殺不完的,但我依舊要殺,能殺一個是一個,從未因為殺不完而望之止步。”
坤靈擺擺手:“我與你不一樣,你尚且能殺,我等同於苦苦謀劃三年,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盜匪猖獗,無力殺敵~~”
說著,他感激地看著蕭淩妖,“你不必激我,勸我,這三年裏,我想的遠比你要深刻,看的也比你透徹,可是即便不去嫉妒師妹那座不斷拔高的山,光論擺在麵前的極境,攀不過就是攀不過,這一步之遙,困死過無數以武為生的前輩高人,我是早日清醒,安於天命,自承是庸人之一,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蕭淩妖尷尬笑笑,坤靈這不隻是自暴自棄,而是已經徹底放棄了?
也不知道給他一耳光有沒有用?
坤靈麵上現出一絲猶豫,說道:“與其談我,不如說說你,知道你的存在以後,我以為齊霜霜信口雌黃,特意下山打探了一番,才知齊霜霜所言不虛,庇護荊楚的砍柴人啊~~你在山下名聲響亮,那些盜匪談之色變不說,連普通人都望而生畏,你知道他們怎麽說你的嗎?”
“嗯?”
蕭淩妖從未留意過他人的評論,此時坤靈提起,突然來了點興趣。
坤靈似笑非笑的道:“說你身長八尺,眼大如牛,用盜匪頭顱當夜壺,餐餐要吃十個馬賊,是上天派下來的殺神,力大無窮,衡山五峰加起來,在你的拳下也不過一合即破,簡單的說,已經能讓小兒止啼了~~”
蕭淩妖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此時坤靈又道:“其實我一直很想問問,你究竟為何要孜孜不倦剿殺盜匪?”
問完,他小心翼翼看了蕭淩妖一眼。
坤靈清楚,蕭淩妖剿殺盜匪一事,既不像為財也不像為名,自己問及此事,或許會引起蕭淩妖不快。
然而蕭淩妖隻是一臉平靜道:“初時為了尋仇,後來養成習慣,發現他們該殺,我便殺他們。”
坤靈怔了怔,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卻並無太多欣喜。
他沒問蕭淩妖尋的什麽仇,心中隻來來回回咀嚼著最後的話。
發現他們該殺,我便殺他們?
這小子的心思,直接的令人可怕啊~~
少傾,坤靈笑了。
笑聲爽朗,穿破屋頂大洞,直入寂寥夜空。
“該殺便殺,但衝你這句話,當浮一大白!”
他解下腰間酒葫,仰頭便灌。
烈酒從瀑布奔流,漸漸成了珠簾如串,待最後一滴酒水欲拒還迎地落下,坤靈五指輕輕一扣,將酒葫捏得粉碎。
碎屑落在臉上,他卻不閃不避。
隨即,便嘿嘿一笑,提劍走到無頭菩薩前,點亮案台上的半盞殘燈。坤靈橫劍。
他酒意微醺,挑燈看劍。
專注無比,卻如癲似狂,他張口念道:“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那雙暗淡無光的星眸映著古劍劍光,漸漸恢複神采。
下一刻,坤靈霍然側目看向蕭淩妖,眼神形同陌路:“你僅憑一念,在山下不計後果以殺止殺,染血無數,今日還手刃恩人,有情,卻無義,與我不是同路人,我雖真心誇讚於你,但縱有萬般理由,我也不想認同你,可是我知道你並沒有錯,你走的隻是與我孑然不同的道路,一條注定無人理解的修羅之路。”
坤靈仍舊受困於寸步不前的武道桎梏,可見了蕭淩妖手刃陳峰,坦誠為何剿殺盜匪的緣由,心中似有枷鎖隨著此時自己的一字一句冰河解凍,緩緩開裂。
自從在林落微日進千裏的武功麵前低如卑微塵埃之後,坤靈心中久違地生出了不服氣的念頭。
他在武道一途搖擺不前,連帶著斯人風采都日漸頹靡,而蕭淩妖隻是區區一個下三品的武人,竟能不懼千夫所指,不畏刀光血影,坦坦蕩蕩走在自認正確的路上,讓人看不到一絲動搖。
這算什麽,相形見絀?
他才是前途無量的衡山掌門弟子,才是萬人仰慕的一品宗師啊,心誌更堅定的,難道不應該是自己?
想到此處,坤靈斂起紛繁心緒,微笑道,“該殺,你便殺,有些事該做,我也得去做,武道一途我已經輸給師妹,若是因為受困於極境前就一事無成,連走路都不敢,平白在你麵前矮上一頭,豈不叫人笑掉大牙?我可以此生不入極境,但是,我無法容忍你在我麵前大搖大擺~~”
蕭淩妖聽得一頭霧水,可見到坤靈似乎心境有所變化,便本能地點了點頭表示支持。
瞧著蕭淩妖雲裏霧裏的神情,坤靈忽然哈哈一笑,又道:“還有一事,你方才是不是以為我一下山就去煙雨樓過夜,是因為受到打擊自暴自棄?”
蕭淩妖眯起眼:“難道不是?”
“你想多了,本人坤靈,單純就是喜好美色~你且在此等我!”
話音剛落,便是一陣風起,帶滅了飄搖不定的燈火。
坤靈人已不見。
蕭淩妖沉在黑暗中,一臉呆滯。
等等~~喜好美色?
當著自己的麵坦誠這種癖好,難道不算自暴自棄?!
直言此生可以不入極境,難道也不算自暴自棄?!
蕭淩妖想不明白。
不過有些事,無需蕭淩妖去想,隻需用眼去看即可。
蕭淩妖看到了,看到坤靈一去一回,染上滿身血,帶回陳峰冰冷的屍身。
於是這間不起眼的破廟後方,多了一處孤零零的墳塋~~
~~
“搶一具屍身,遠比搶個大活人簡單的多,你丟掉的義,我想撿起來便去撿了,沒有其餘心思。”
坤靈眨眨眼,如是說了幾句,仰望起衡山上終年不去的雲霧,“你留在此地,等會兒我要回山上一趟,跟葉師妹聊聊義盟的事。”
此地,是衡山弟子下山時的落腳處,衡山鎮的大宅。
此時,已是離開長沙的第五日,正午時分。
蕭淩妖唰地一劍刺出,垂下劍尖看了看坤靈。
長沙一行後,坤靈心境確實有所變化,至少口口聲聲說著喜好美色,卻硬是沒去煙雨樓,而是認認真真練了三天劍,也順道耐心指點起自己劍術。
見坤靈目有征詢,蕭淩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回道:“去吧,好色一事,以後我會替你轉述給葉姑娘的。”
坤靈謙和笑笑,輕輕磨了磨牙:“最多明日晚間,我便會回來,李知言他們仍在衡山鎮,你一個人待著,千萬別出去亂跑,那口口我倉促離席,難免會落在有心人眼裏,小心為上。”
蕭淩妖道:“我懶得亂跑,就怕他們又翻牆而入~~”
坤靈猶豫了下:“若不然,你隨我一起上山?”
“不去。”蕭淩妖擺擺手,“我還不至於讓一個李知言嚇退。”
坤靈啞然失笑,口氣真大,不知道的人聽到這話,可能會以為李知言是什麽無名小卒吧。
那可是北李李知言啊~~
先前在煙雨樓互相試探時,他和李知言雖然半斤八兩,可坤靈十分有自知之明,那是兩人點到為止,沒有大動幹戈,真要交手,坤靈自忖勝負在四六之間,他四,李知言六。
他在武道上遲滯不前時,曾經名不見經傳的李知言順風順水,後來居上,已經早一步觸到極境門檻,衡山泰清山兩派弟子比較起來,也就隻有林落微能強壓李知言一頭。
可是,坤靈並未出聲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