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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世變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間破茅屋。


  屋裏有個少年,莫名其妙地,想要做那天下第一。


  少年曾經問過老頭子,是不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有高人夫婦為逃避追殺,將還在繈褓中的嬰兒托付給他?屋裏那幾本經常翻閱,破破爛爛的聖賢書裏,是不是藏著舉世無雙的珍貴秘籍,可以讓人一夜之間武功蓋世?還有究竟到底要做些什麽,才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大俠,出最快的劍,喝最烈的酒?

  前兩個問題老頭隻是冷哼一聲,倒是最後一個給了回答。


  少年還記得老頭那沒啥所謂的樣子,摘著野菜說隻要你可以任何時候都能出劍,挨了多狠的打都還能活蹦亂跳,跟人打架隻找能打得過的對手,那你就可以當那天下第一了。


  記起連砍幾根柴都快筋疲力盡的老頭子,少年隻能砸一砸嘴,得,當我沒問。


  但劍嘛,還是想練的。


  沒有人告訴他該怎麽做,隻能學那山下小鎮路邊攤的演義小說裏一樣,喊著響當當的招式名字,把用竹子削出來的簡單的長劍上下揮舞,虎虎生風。早晨上山采集山藥時,無聊時拿竹劍拍打一邊的樹木,在山間小溪裏刺刺遊魚,看見飛鳥去戳那掉落下來的灰羽。經逢大雨,山間小路變得泥濘不堪,就揮起竹劍掃蕩雨幕,拔起雙腿連滾帶爬到最後還是渾身濕漉回到破茅屋中。


  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會和他們一起住在這破茅屋的粉雕玉琢的小丫頭,就會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幹毛巾遞給少年,琉璃般的眸子裏盡是心疼。


  少年偶爾會想,天下第一,為了什麽才會是第一呢。


  在少年十六歲那年,山下小鎮來了一隊穿著澄亮鎧甲的兵卒,大肆告示,說兩國即將大戰,號召適齡男兒沙場殺敵,賺取軍功謀取榮光。


  少年覺得這是一個機會,畢竟整日待在山上也沒找到什麽聖人兵解的山洞,也沒能口吐人言的奇珍異獸俯首稱臣,也沒多年以來光亮如新的神兵利器滴血認主,那還不如去遠一點的地方看看,天高路遠,萬一有一天能夠踩上狗屎,就能踏上那平坦大道嘞。


  回頭跟老頭子和丫頭說這事的時候,卻沒想到最反對的不是一直以來表麵溫婉實則執拗的少女,卻是老頭子滿臉黑線,口中說著一大堆奇了怪了的理由。說少年現在不知何謂天高地厚,最近都不是什麽黃道吉日,你小子傻頭傻腦的出去還不是整天被人欺負,最後還說參軍一事最沒什麽什麽道理,殺人劍到頭來哪能成就大道。


  反正少年覺得老頭子的話沒有什麽力度,你真勸人不是應該拿自個這老弱身軀當當籌碼,說丫頭還得我去準備嫁妝,當兵打打殺殺的萬一嗝屁了咋辦。你說這些我還會覺得心懷愧疚,可這態度分明是允諾了自己可以外出闖蕩,隻是習慣嘴硬,不舍得而已。


  所以半夜少年就偷偷收拾好包裹,洋洋灑灑寫下份大意多年來感謝照顧,可此意已決,終有一天將禦劍還鄉的留書,半夜屁顛屁顛就跑出了門。


  老人在屋內看著少年遠去的身影,有點惆悵的歎了口氣。


  住在山上久了,怎可感同身受山下事。


  山下小鎮並沒有那麽多適齡的年輕人,除了一個一大早就興致滿滿


  的少年,等到正午太陽高懸的時候也就湊出幾個。帶頭的兵卒也沒有滯留多久,畢竟要去的地方還有很多,當前得做的事是把這幾個年輕人送去附近的城池,檢查身體,按押登記。


  那座城池少年認識,老頭子隔上幾年就會帶他來上幾次,要麽買一點山裏難得的材料,要麽就是老頭去見上幾個跟他一樣白發蒼蒼的舊識。那些時候老頭都會把他拒之門外,給上些零用錢讓他隨便逛逛。他倒是很想在城裏找找可以飛天入地的劍仙,或者抱懷奇異手藝的能人異士,或者偷偷摸摸去看眼演義小說裏經常描寫的青樓花魁。不過人生地不熟,加上運道不佳,到頭來一個也沒見著。


  這次也沒有閑情逸致的時間,兵卒將他們帶到一座門戶森嚴的府邸,讓他們先去做個體檢,交代自己的戶籍身份,如果通過了,這才可以記錄在案。


  軍中的體檢除了基礎的素質檢查外,還有一些少年未曾見過的項目,等待的時候觀查了很久也沒看出些所以然來。所有的項目花費了大概兩個時辰的時間,天色都已昏沉,少年被一個管事樣的中年人帶到一處整潔的房間,告知他這次檢測隻有他一人通過,在這暫時休憩一晚,明天會有大人物過來接他。


  少年學那江湖氣概抱拳言謝。


  他沒有看出管事眼中那抹豔羨與驚豔味道。


  然而第二天並沒有什麽大人物前來,隻是寄來封信,隨著一幅附近的城鎮圖和些許盤纏,告知他一月以內必須抵達集合的地點。


  換句話說,要少年先隻身去闖蕩一個月的江湖。


  那個地方離自小長大的那座山很遠,從小到大,少年沒有離開過家那麽長的時間。


  他翻過了很多座山,卻發現沒有一座比他家所在的高。


  他看見無數河流匯聚入大江,往海奔騰而去,了解不是所有的水都如山間小湖那般嫻靜清幽。


  他遠望過比山下小鎮大上無數倍的厚重城池,人群像蟻群在城門內外湧動,穿戴著鎧甲的騎士在大道上策馬掠過揚起灰茫茫的塵土。


  他見過文人墨客在山間小亭傍著溪水飲酒,曲水流觴,酒到興處袒胸露乳,吟詩作賦。


  他曾期待過英雄救美,卻發現一片太平,到頭來隻能遠遠看向那些踏青的青蔥少女兩眼。


  他在路邊的酒鋪子裏嚐試喝第一口酒,喝得太急,結果嗆得大半會沒緩過氣來。


  一個月,說長真的不長。


  他騎過馬,他乘過船,他涉過水,他風餐露宿,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夜早晚。


  最後他來到了一處荒野,四周難見稍微高一點的丘壑。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這麽龐大的軍隊,掃眼望去判斷不出能有多少人。空氣中彌漫中兵戈的鐵鏽味,大地被馬蹄腳步割裂又在反複的操練中平整,整齊劃一的呐喊聲恍若幽穀間響徹的雷鳴連綿不息。有鎧甲格式與他人不同的軍官來到一行人麵前點數登記,沒有任何過多言語。


  少年心中沒有豪氣膽生,也沒畏懼那即將到來的風雨,他隻是覺得有點想念。


  當兵是件苦差事,每日的日課至少需要繞著偌大的校場跑上十圈,還得穿著厚實的鎧甲反複操練對抗,夥食並沒有什麽油水隻能圖個飽腹,握著

  實劍的感覺也沒那麽好玩,哪怕綁著皮革使用得久了手上也會長起水泡,磨破後長成一手的硬繭。


  但少年意外地覺得還行,周圍的人經曆了一天的訓練下來早已氣喘籲籲,渾身動彈不得,可能需要過上很久才能像那些老兵一樣打熬成了習慣。少年倒沒有感受這麽痛苦,休息片刻就能緩去身上的酸楚,每晚還有興致蕩漾去校場附近,數點那與山上不同景致的星辰。對此少年有些疑惑,但感歎自己可能是整日爬上爬下的功勞,便不再在意。


  少年也交到幾個能站在一起脫褲子撒尿的朋友,順應祖業到了年齡就來參軍的木訥呆瓜,整天含糊其辭自己身份但卻總是忘記遮掩身上財氣的少爺,還有一身蠻力體壯如牛但卻怕鬼的傻大個。少年們一起做過很多事情,比如在大半夜湊在被窩裏說那些東南西北的屁話,集體偷睡懶覺然後大家一起在校場上來回跑到精疲力竭,數著為數不多的俸祿打牌結果某人一不小心賠了個姐姐,最喜歡的還是靠著少爺的關係偷偷摸摸喝上幾口小酒。


  不談生死,隻談以前多麽風流倜儻,以後如何榮華富貴。


  不過這樣的時間也沒持續多久,仗還是得打,不然兩軍這麽多人堆在這裏幹嘛。於是找個時間,大軍前壓,對方迎戰,趁著天高氣爽,準備攪拌個你死我活。


  少年穿戴著摩挲光亮的戰甲,手指輕輕摩挲劍柄。他其實不能怎麽看清對麵的軍隊,畢竟身高不算怎麽突出,隻能模糊地看到一大片濃厚的黑影,如同墜落依附在荒野上的黑雲,輕而易舉就能感受到其間蘊含的壓抑。


  不能死。不能白死。不能怕死。


  少年心中默念著那些老卒在臨別酒時苦心道出的言語,並沒怎麽緊張。


  我可是要成為那天下第一的人呐,要死可有多難。


  兩軍對壘,隻差軍號吹響。


  但天色驟然大變。


  奇形怪狀的烏雲陡然間凝聚在上空,邊緣有著詭異的扭曲,往周遭散播著肉眼可見的波紋。巨大的鋼鐵堡壘從虛空中探出,背後拖著青藍色的火焰洪流,甲板上有成百上千隻眼睛吞吐著熾白色的光芒。鋼鐵的巨人從打開的艙門中飛出,對比堡壘如同蚊蠅,手上持著無人見過的奇特器械,半身長的鋒銳翅膀在空中搖曳出大片的火花。


  時間仿佛稍微停滯了會,堡壘下方緩緩打開,像是蠻荒而來的巨獸張開猙獰巨口,粗壯的管道對著下方的大地,有白色的光球在其間凝聚,碰撞,迸濺出青紫色的電流,然後,柱狀的浩大光流彷如瀑布傾瀉而下,往兩軍之間的空地一掃而過。


  沒人能過忘懷這份光景,大地恍如豆腐般被輕而易舉地撕裂,泥土因為突如其來的高溫變得如同鐵水一般深紅,空氣分外的焦灼,澎湃的熱浪一層又一層撲打著兩邊軍卒的肌膚,熾熱生疼。


  塵埃散去,兩軍之間多出一條筆直的溝壑,從荒野一邊到另外一邊,不知深淺,仿若天塹。


  沒有人死亡,沒有人受傷,這隻是一次簡簡單單的威懾,告訴整個世間的人們。


  這是一場盛大的降臨。


  少年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他突然覺得。


  他好像當不成那天下第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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