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會麵
打完收工,算賬給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所以哪怕南夏怎麽不願繼續跟麵前這個男人扯上關係,也隻好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傷口,確認並無大礙後提劍跟上。同時還不能放下戒備,對於剛才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曹家男人,要做好隨時隨刻都有後續援兵到來的準備,到時候又免不了一場廝殺。
隻是他們三人已經繞過了數條狹窄偏僻的巷道,都沒有形跡可疑的人堵路,也沒有突然之間有一柄利劍破空而來。直到他們安然無恙地走在車水馬龍的主幹道上,南夏還覺得有些不明所以,自己一直強提起來的精神,暗中謀劃的一些小小計策,全都變成了無用之功,空留一陣難以言說的悵惘與疲倦。
南夏隻好這麽跟自己解釋,反正不用再打生打死就能拿到預計的報酬,這並不算什麽壞事。而且這金填坊看起來也是有些手段,或許會與這座城市的上流社會有所牽涉,到時候還可以向他詢問有關方天燼的消息,這總好過他和蘇半熟兩人漫無目的地瞎找。
三人就沿著主幹道一路向西,漸漸地,南夏就莫名有種走回頭路的感覺。
周圍熙攘的人群逐漸變少,車道上裝潢華貴的馬車反倒變得多了起來,踩踏著石板朝道路兩旁的名貴宅邸中頭也不回地駛去。位於大道盡頭的那兩隻栩栩如生的高大石獅在視野之中緩緩浮現,朱紅大門上掛著的熟悉牌匾在夕陽下折射出耀眼金光,那個整天都困擾在麻煩事中的門房搬了張太師椅在一片殘陽中休憩,遠處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海浪撲打礁石的碎濺聲音,圍牆遮蔽下的陰影在傍晚涼爽的清風中被拉得老遠。
到了這種時候,哪怕南夏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去接受,這個世間,總是存在著無數的巧合,有些人,有些事,就是會在冥冥之中,被恰好地安排在一起。
“你是方家的人?”
南夏停下腳步,向前方一直在搖頭探腦的金填坊問道。
“哎?南夏你不是京城那邊的人嗎?”金填坊轉過頭,臉上露出一份訝異,饒有興趣地說道:“怎麽就知道我帶你們來的這地方就是我家?”
南夏走上前,站到離金填坊隻有幾個身位的距離,偏頭向方家宅邸的方向望了一眼,確認那邊並沒有發覺到他們三人後,雙手插進褲兜說道:“今天早上的時候我們來過這裏,有事想去找方天燼這個人。但不幸的是,方家公子過於聲名狼藉,逼迫著家裏人都有些風聲鶴唳,並不願讓我們這些來曆不明的人進門。”
“聽起來還真是太不近人情了,明明南兄和蘇兄都是這麽棒的人,如果我是方家的家主,定然好茶好酒招待諸位。”金填坊抱胸說道,語氣有些打抱不平的憤懣。
“你以為怪誰啊?”南夏歎了口氣,看向這個事到臨頭都還要裝瘋賣傻的‘中年男人’,繼續說道:“說實話吧,金老兄你的演技太過於拙劣了,都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認真去演。或者說該用另外一個稱呼叫你比較好?方天燼,還是說,方家的大少爺?”
“南夏你別亂說,方家人口少說也有百來人,我咋就是那個東陵城裏第一敗家子了?”金填坊一臉嗔怒,但是語氣間卻有種難加遮掩的笑意,明顯憋得難受。
“我說方家的大少爺啊,你沒那心思藏就幹脆利落點
,那令人發笑的名字,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張貴賓卡的大手筆,還有口口聲聲我家我家,我想曹家的那些人,也是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之後的路程才沒有派人繼續堵截我們吧。”
“方家這個名號才沒有這麽大的威懾力啦。”被揭穿了身份的方天燼哈哈笑道,拍了拍手掌對南夏的反應表示讚賞:“南夏你這麽敏銳可真是麻煩,我原本預留的驚天大秘密,就被你這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一點驚喜的感覺都沒了啊。”
南夏跟著毫無波瀾地笑了笑,說道:“不過也好,省卻了我們不少找你的功夫。真要在這麽大一座東陵城裏找個沒見過麵的人,還不如事態如此發展比較令人愉快。”
“嗯,你們想找我?”方天燼聽明白了南夏話裏的意思,眼睛眯起,原本語氣中的輕佻盡數消失,沒有任何一絲笑意地笑著說道。
眼前這個還未褪去偽裝的方家少爺,整具身體與身後的殘陽融為一體,卻絲毫沒有給人一點落幕前的溫暖,仿似那些耀眼的光線都隻是被精心掩飾的表麵,裏麵藏著的隻有即將到來黑夜前的清冷與肅殺。站在南夏身後一直神遊開外的蘇半熟驟然回過神來,看向氣勢瞬息變化的方天燼,神情變得恍若大敵當前一般的凝重,就連他都不能理解自己為何突然會有這種感覺。
南夏完全沒看出氣氛變得莫名劍拔弩張,不甚在意地詢問道:“我先問個問題,方老哥你認不認識別訣這個人?”
“別……訣?”
方天燼身體突然一僵,相當艱澀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是的,離別的別,訣別的訣。”
“他啊,我可是太熟悉了。”方天燼原本淩厲的氣勢陡然消退,整體的精氣神甚至有些有氣無力,他不斷念叨著別訣的名字,咬牙切齒道:“你們和那貨是什麽關係?”
“別訣是我師兄,準確來說,應該是在四年前撫養了我的人。”
聽著方天燼的語調,南夏基本可以確認這人與自己的師兄熟識。因為如果不是那種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的話,哪會有這種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沉重怨氣。
“你說那個吃飯從來都要我給錢,打牌整天出千賴賬,仗著自己身子骨稍微強壯了那麽一點整天在我麵前晃來晃去顯擺的那個別訣,是你的師兄?”方天燼依舊滿臉難以置信,過了好久才接受了這個現實,抵住有些發痛的額頭向南夏問道:“這世道還真是變得稀奇了啊,那人竟然也會做撫養孩子這種好事。那所以呢,他派你過來,是要找我什麽事?是沒錢揭不開鍋了,還是得罪了啥惹不起的人,還是說天下第一的理想連個零頭都沒有,一不小心嗝屁了找個師弟過來傳個訃告?”
南夏原本還滋滋有味地聽著,隻是越到後邊話語就變得越來越奇怪,隻好神色微妙地打斷了方天燼的抱怨:“方大哥你話也不用說這麽難聽,我還是……尊重師兄這人的,雖然說他確實有著不少愛折騰人的怪毛病,但還是相當懷念當年的情誼。比如說我這次來找方大哥,就是師兄吩咐我了,要履行多年前尚未實現的賭約,給你送上這一把劍。”
語音剛落,南夏恭敬地行了個晚輩禮,將腰間的仞雪摘下,遞給方天燼。
“這話有些難以啟齒,在我從洛邑來東陵的途中
,中間打了不少架,所以這柄仞雪的品質沒有剛出發的時候那麽好,還望方大哥恕罪。”
方天燼臉上還是被某個現實震驚得無以複加的呆滯,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發現南夏舉劍的姿勢都有些疲倦,這才慌忙接過仞雪,語氣古怪地說道:“別訣那貨還真改性子啦,這麽無關緊要的酒後胡話都能記起,真是嚇死個人。”
“對了,這劍我能先看看嗎?”方天燼將仞雪提至胸前,有些在意那人會給自己送個啥劍,便向南夏詢問道。
南夏擺出個請便的手勢,隻是不知為何,臉色有些羞赧。
方天燼手上稍微發力,將仞雪拔出劍鞘,拉出一道清脆的嗡鳴聲。隻見整副劍身都是市麵上最尋常的材質,劍刃歪歪扭扭,勉強能成個劍的形狀,顯然可以看出打造這柄劍的工匠手藝有多不好。而解開纏繞在劍柄上的木條,還是可以看見底部被人用小刀很是隨意地渴了幾個小字,上麵寫著“送給別訣摯友方添火”。
看到這列小字,方天燼差點把手中仞雪砸落在地,隻是在後輩麵前才勉強壓抑住,但也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特麽怎麽又瞎改我的帥氣名字!”
“呼,算了,人不在麵前,罵他也沒啥用。”方天燼接連喘氣,讓激蕩的心情平靜下來,轉身跟南夏說道:“這劍是哪來的?難得相識一場,他就給我送這玩意?”
南夏低下頭,羞愧說道:“相當抱歉,這劍是我打造的,屬於以前手藝不精時的作品。我也勸過師兄去找把好點的,但是他說情誼到了就行,禮物哪怕再醜再爛,他那兄弟都會欣然接受的。我執拗不過,就隻能這樣了,如果方大哥你不滿意,剛才的報酬我不要了,我再去城中給你找上一把。”
“是這樣嗎?”方天燼喃喃自語。
南夏沒有抬起頭,因此並不能看見方天燼此時的神情。
在他身後的蘇半熟聽到南夏話裏的幾個字,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眼神之中某種隱晦的情感一閃而逝。
“既然是南夏你的作品,那就當我剛才失言,你那師兄確實給了我一件還算不錯的禮物。”方天燼拍了拍南夏的肩頭,示意他可以問心無愧地直起身子,然後抬頭望了眼開始黯淡下來的天色,轉變話題說道:“好啦,咱們也別繼續在這裏站著了,我帶你們進我家去。你們之前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現在還知道了你是我舊識的師弟,這怎麽可以不好好招待你們一番。”
“不過正門不能進啊,徐叔會抓住我的,咱們先從後邊翻牆進去,進到裏麵的我再厚著臉皮跟大家解釋解釋。”
方天燼收起仞雪,帶著南夏兩人偷偷摸摸地沿著圍牆往宅邸後方走去。
直到來到一個樹木遮蔽的高牆附近,方天燼俯下身來,將一塊貼合得相當融洽的石頭從牆角搬開,露出後方一個被草葉遮擋住的低矮空洞,再用一手撥開枝葉,示意兩人從這個洞口鑽進去,而自己則稍微在原地舒緩了一下勞累的筋骨,眼角餘光不經意間就看到了南夏交給他的仞雪。
他的神情晦澀變換,嘴唇嗡動,但到最後都沒有說些什麽。隻是一番思考後他的精神稍微振奮了那麽一點,眼神緬懷,像是回憶起多年以前那些鬧騰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