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海獸
大夫看了楊靜敏一眼,搖搖頭:“大人應該知道,這天下間,沒有任何一種疾病能夠瞬間治愈。”頓了頓,這位大夫很有醫德地囑咐道:“小的還要囑咐大人,這尿就等同於大人的治病良藥,這幾天堅持使用。”
楊靜敏直翻白眼。…………
趙依樓這一夜與楊靜敏的情景恰恰相反,楊靜敏哀嚎一夜,而趙依樓美美地休息了一夜。
她是在海邊出生,雖然沒有真正意義上出海,但是以前在船上住個十天半月也是常事,帶著腥氣的海風不但沒有讓她反感,反而讓她睡得更安穩,至於海浪輕輕帶動著采珠船搖晃,不適應的人會胸腹氣悶,而趙依樓卻是高枕無憂。
次日天剛蒙蒙亮,那清鮮而帶著寒氣的海風吹拂起來,玄月郡主李軒兒所在的“玲瓏”號采珠船便響起低沉的號角聲。
這是在提醒所有人,采珠的時間到了。
於是兩艘采珠船上的所有人都起了來,船頭船尾很快就布滿了人,趙依樓硬是將叫苦不迭的楊靜敏抬上椅子,理由很簡單:“欽差大人若是不出,珠民們不敢下海。”
楊靜敏兩隻腳已經傷痕累累,不能站立,所以隻能坐在椅子上,被抬到船頭的甲板上。
甲板上布滿人,有不少更是正值青春的取珠女,海邊居民特有的生活環境讓她們皮膚健康而富有彈性,露出的小腿肚子光滑而渾圓,可是楊靜敏此時卻又哪裏有心情去欣賞這些。
船頭船尾加起來,每條船共有采蚌人和取珠女一百六十名,船頭船尾寬闊的甲板上,都鋪上了油脂布,取珠女們便是圍坐在油脂布上,等著采上來的珠蚌,然後取珠。
四周除了船舷邊守衛的少數鎮撫軍水兵以外,倒是圍了一群腰掛大刀的漁司衙門差役,那是為了防備取珠女在取珠過程中有藏珠的形跡,即使是取過珠後,也有極嚴格的檢查,一旦發現有任何人私藏珍珠,那是全家老小都要被砍頭的罪責。
取珠女白色的短衣短褲,露出光滑白膩的腿兒和細滑的胳膊,而采蚌人都是****著上身,隻穿一條皮短褲,而他們每個人的背上,都背著竹籃子。
……
玄月郡主李軒兒看見采蚌人身後的竹籃子,很是好奇,問身邊的趙振華:“趙大人,這些竹籃子有何用處?”
趙振華解釋道:“回郡主,這些采蚌人要以長繩縛腰,攜竹籃深潛海底,拾取珠蚌置於藍中,等竹籃中珠蚌已滿,便可搖動長繩,上麵接應者就知拉他們上來。”
“哦!”李軒兒很有興趣地上前看了看做的極為牢固的竹籃,點頭笑道:“果然是匠心獨具。是了,我見他們嘴中都含著幾片葉子,那是什麽東西?”
“這是甘草,含在嘴中,可以盡可能在水底下多支撐一段時間。”
李軒兒拍手道:“好好好。”問趙振華:“那何時開始下海?”
“郡主一聲令下,他們便可以下海拾蚌了!”趙振華恭敬道。
“唔,那事不宜遲,早些動手吧。”
趙振華轉身道:“準備下海!”向那邊的旗手做了個手勢,那旗手揮動手中的小旗子,兩艘采珠船組成一個“八”字型,兩艘船的船頭靠近,船尾分開,中間是一片空海處。
漁司官吏高喊一聲,兩艘漁船一百多名采蚌人都走到船內側,在漁司官兵的幫助下,在腰間捆上了長長的繩子。
這些繩子倒是堅固的很,有手臂粗細,僅這些繩子,估計就花了不少銀子置辦。
其實組織一次采珠,人力物力上麵的花費,那是極大的,吃喝拉撒以及人工費用,那都是需要銀子的。
除了花費,最緊要的事,進入深海區采蚌,本就是帶著危險的事情。
首先是海麵下隱藏的礁石群,若不是鎮撫軍對這裏的地形一清二楚,畫下了海圖,普通船隻沒靠近珍珠島海域,隻怕就被隱藏在海麵下的礁石撞沉了船。
其次還有海盜。
雖然海盜的船隻比不得鎮撫軍那樣有戰鬥力,但是海盜們個個是水下好手,時刻給采蚌行動帶來威脅。
當然,還有一些未知且不可預測的危險。
……
采蚌人一起對天禱告,爾後在漁司官吏的叫聲中,就像一群海猴子,紛紛下了海。
海麵的平靜很快就被打破,每一個進入海中的采蚌人,都會在海麵上留下一團浪花。
這是一個很壯觀的場景,即使是出生於雲海海之畔的趙依樓,也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站立在船舷邊,望著海麵濺起的一個又一個浪花,那清澈的海水讓她感覺很舒服,很愜意,她甚至都有想法跳進海中,去感受大海的浩瀚。
“但願少死些人!”旁邊一名漁司官吏低聲輕歎,在他看來,或許自己這句話沒有任何人可以聽到。
但是趙依樓卻敏銳地聽的一清二楚,頗有些奇怪地瞥了那名官吏一眼,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種話。
藍天,碧海,清波,和風!
而且有兩艘戰船數百鎮撫軍兵士就在前麵不遠保護,為何會死人?
她抬頭望向對麵的玲瓏號,隻見自己的父親趙振華正站在船舷邊,呆呆地看著海麵,似乎很有心事。當然,她很快也看到了李軒兒,正遠遠望著自己。
趙依樓對著那邊的李軒兒行了行禮,不敢多用目光接觸。
兩艘采珠船的人數眾多,卻無人說話,任由海風拂過每一個人的臉龐。
所有人都在等著海下的采蚌人拾取珠蚌。
“趙依樓!”一旁的楊靜敏腳丫子甚癢,忍不住叫道。
趙依樓過去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楊靜敏神色不善,但微一沉吟,還是無奈地道:“你給本官備一些……一些良藥!”
“良藥?”
“就是昨晚大夫所說的那種醫治皮膚過敏的……!”楊靜敏道。
趙依樓隨即嘻嘻一笑,靠近低聲道:“大人,等一會兒,安排人給你送去。”
她知道,這老頭子昨晚可是受盡了苦頭,而且毫無疑問,這種痛苦還要撐上兩天,總要折騰的他筋疲力盡,等到返航上岸時,一定讓這老小子像一條死魚一樣。
……
第一批珠蚌已經成功地從海底拾取上來。
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就連趙振華也深深鬆了口氣。
取上來的珠蚌由專門的人手小心翼翼地倒在油脂布上,於是取珠女們很有秩序地上去取蚌,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開始小心翼翼地打開珠蚌,以最嫻熟最仔細的手法去摘取裏麵那珍貴無比的珍珠。
她們的麵前都擺有瓷盤子,取下的珍珠都會放進瓷盤子中。
取珠的過程雖然說不上有多複雜,但卻要極其謹慎,所以一顆珍珠取下來,所花費的時間並不少,有時候需要三五分鍾。
“不好了,不好了!”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見到叫喚的是一個漁司官吏。
但是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采珠時是有講究的,天大的事情,也不許離開自己的崗位。
趙依樓皺起眉頭,望向那名官吏,隻見他一臉的驚駭,在船舷邊指著海麵,全身發抖。
碧波蕩漾的海麵上,在忽然間出現一絲殷紅,而且這股殷紅越來越濃鬱,從海底冒出來,在海麵上慢慢擴散開來,那股殷紅給所有看到這一景象的人帶來了深深的恐懼和不安。
船舷邊的兵士立刻放下長槍,從旁拿起預備好的弓箭,張弓搭箭,紛紛對準了海麵。
趙依樓來到船舷邊,見到那殷紅的海水,毫無疑問,那是鮮血染紅,驚道:“這……這是出了什麽事情?”問完這句話,她忽地想到什麽,一股不祥的預感直籠罩在心頭。
漁司官吏在旁顫聲道:“蛟……獸蛟……!”
趙依樓臉色大變,果然如此。
她一直未曾到達這種深海區域,雖然也知道大海裏絕對少不了這類危險的海獸,但是一直以來,海麵的風平浪靜讓她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種危險的存在。
一個人一直處於平靜之中,就會忘記危險,這是人性之中的惰性。
“生於安樂,死於危難也!”
趙振華的臉色亦是巨變,而隨船出海的幾名武戰營武士,看到海麵上的血水,第一時間將玄月郡主李軒兒護住,拔出鋒利的腰刀。
他們一時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還以為出現了刺客。
“趙大人,出了何事?”李軒兒皺起眉頭,淡淡問道。
趙振華神情凝重,回道:“郡主,隻怕是海下有蛟獸來襲了。”
“蛟獸?”李軒兒一怔,她平靜而漂亮的臉龐露出吃驚之色:“你是說,這海下有書中介紹的那種危險的海獸?”
李軒兒一直身處大明京城,除了從書中看過蛟獸的介紹,在現實中還真是從未見過這種海獸。
“是的!”趙振華微微點頭,忽地揮手:“都預備著,見到它露出海麵,給我射死它。”他的聲音嚴峻中卻顯得鎮定,顯然是對發生這種狀況早就有心理準備,而船舷邊的鎮撫軍兵士更是訓練有素,抬起弓箭,兩條采珠船上近百支弓都對準了海麵,直待蛟怪浮出水麵,便即放箭射殺。
海麵上泛起漣漪,層層蕩開,血水也越來越濃,片刻後,隻見從海底浮出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腦袋已經被咬了半邊,異常可怖。
又有兩名采蚌人從海底浮出水麵,嘶叫著,其中一人已經被咬斷了一隻胳膊,斷臂處血水直流,隨著他在海麵拚盡全力的躲避,斷臂處的血水很快染紅大海。
船上的人都是震驚無比,每個人的眼眸子裏都露出恐懼之色,那采蚌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從海麵傳上來,直鑽進每個人的心中。
恐懼在蔓延。……
“郡主,這就是當年趙家祖上為何請旨不下海采珠的原因。”趙振華歎道:“即使每年小型采珠進貢給朝廷,也會因此而死傷幾個人。若是大型采珠……,就像今次,如果不死上十個八個,恐怕很難完成任務。”
李軒兒皺著柳眉,終於道:“無論做什麽,總有犧牲的。”
船舷邊的兵士們不敢有絲毫鬆懈,睜大眼睛盯著海麵,但是那蛟怪卻一直沒有露出海麵,倒是海下的采蚌人一個又一個驚叫著從海裏浮出水麵。
“快拉他們上來!”趙依樓大聲叫著。
漁司官吏看了趙依樓一眼,戰戰兢兢地道:“小……小姐,不能拉上來!”
“為什麽?”趙依樓冷冷看著漁司官吏,這個時候她可管不了誰的官職高:“海下有蛟怪,再不拉上來,難道任由怪鮫吃了他們?”
趙依樓知道,所謂的蛟獸,就是前世被稱為“蛟龍”類似得東西。
“小姐,蛟獸吃飽了,自然會走。”漁司官吏露出無奈之色:“否則蛟獸一直不走,這采蚌就一直沒法子進行。”
趙依樓心中一驚,從漁司官吏臉上的無奈可以看出,這種情況在以前時常發生。
怪不得下海之前,采蚌人都是一臉肅穆,對天禱告,那是期盼著不要出現這樣的情況,期盼著他們能活著上船。
“以人肉去喂蛟獸?”趙依樓心中隻感到一陣悚然。
海風還是很柔和,但是海麵上的采蚌人都是驚恐地散開,他們的瞳孔擴張,布滿血絲,驚恐地四周張望,不清楚那頭蛟獸何時會發起攻擊,他們更不會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個受害者。
趙依樓攥著手,她感覺自己的手心都冒出汗來。
所有人都在等著蛟獸浮出水麵。
“這些弓箭能傷的了蛟怪?”趙依樓瞥了身邊的漁司官吏一眼,聲音中帶著一絲憤怒。
她前世的學識,足夠讓她對蛟獸有一些了解,那是海中的霸王,雖然士兵的羽箭很銳利,但是趙依樓絕不相信區區幾支箭把子能射死皮厚肉糙的蛟獸。
就算射中,那蛟獸瞬間便可潛入海中,絕不會讓弓箭手有太多的機會。
“傷不了。”漁司官吏低聲道:“不過會讓蛟獸受驚,讓它暫且躲避,給采蚌騰出時間。”
趙依樓冷笑道:“受驚?暫避一時,它很快就回來。而且這樣射箭,海麵上都是采蚌人,說不定就射死了自己人,那可怎麽辦?”
漁司官吏沉吟著,片刻之後才搖頭道:“沒有法子,以前都是這麽做的。”
“愚蠢!”趙依樓冷冷嘟囔著,望向對麵采珠船的趙振華,見他背負雙手,也正嚴肅地望著海麵,他旁邊被武戰營武士護衛的李軒兒,亦是凝視著海麵。
“來人!”楊靜敏忽然叫道:“抬本官到船舷邊,看看那蛟獸是什麽樣子?它是如何吃人的?”
這老頭子眼眸子裏也帶著驚恐,但是身在戰船上,總歸不會受到蛟怪的攻擊,所以他很快就對海裏發生的事情很感興趣。
趙依樓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這家夥不擔心采蚌人的死活,卻有看熱鬧的心情,真是蛇蠍之心。
……
“看,出來了,出來了!”一個聲音尖叫道,所有人的神經都被這一聲尖叫調動起來。
已經布滿血水的海麵上,果然浮現了一個黑色的痕跡。
一頭身長四五米,瞳孔豎直,尾鰭短寬,長著一副細鋸齒狀牙齒的蛟獸,浮上血染的海麵,攪動的海麵一陣波濤洶湧,爾後這頭凶悍的蛟獸直向一名采蚌人衝過去,海上劃出一條海跡。
那采蚌人失聲嘶叫,高呼著:“救命,救命!”全力閃避,但是那蛟獸的速度是何等的快速,直眨眼間,便攔腰將那名采蚌人撕咬成兩截子,血水噴散在半空中,然後向雨水一樣濺落在本就殷紅一片的海麵上。
船上聽著那淒厲的慘叫,都露出不忍之色。
“射箭!”趙振華吼叫著。“刷刷刷!”
兩艘采珠船上羽箭齊發,羽箭像雨點一樣直射向海麵上的那頭怪鮫。
漫天的箭雨,氣勢驚人,但是真正射中蛟獸的,不過三五支而已,大都是被騰起的海浪所打開,而三五支羽箭對於蛟獸來說,無非是隔靴搔癢而已,非但沒能真正傷害它,反而讓它嗜血的性情更加粗蠻,撕爛一名采蚌人,又準備衝向另一名。
羽箭眾多,竟有幾支射中了采蚌人。
可憐的采蚌人,不但要躲避怪鮫的攻擊,還要躲避自己人的箭矢,當真是慘絕人寰,他們的慘叫聲彌漫在海麵,讓人心頭顫抖。
趙依樓雖然算不得大愛者,但是看到海麵上的慘狀,她隻覺得心頭一陣刺痛。
她沒有強烈的等級觀念,雖然也因為出身於世家大族而感到慶幸,對於富貴的生活感到滿意,但是她從未瞧不起任何人,發自骨子裏的珍愛每一個生命。
無辜采蚌人的慘叫聲,就像在她的心頭劃上一刀又一刀。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趙依樓喃喃自語,看著在海上肆虐的蛟獸,她隻感覺自己的心有些疼痛,血液流動加快,乾坤內氣,急速奔騰。
“嗆!”趙依樓探出手,抽出身邊士兵腰中的鋼刀,一咬牙,喝道:“我要殺死你!”
就像最絢麗的流星,她的身體從船舷邊一躍而起,然後向一頭敏捷的豹子,從船舷跳落下去,直跳向海上正在肆虐的那頭蛟怪,而手中的鋼刀,帶著內氣產生的刀罡往那頭蛟獸斬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