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心本已雜，又添琴音傷
趙府前的道路是以青石鋪就。
道路兩邊是青翠的鬆柏樹，青石道上幹淨而冷清，漸近趙府，趙依樓的心情卻愈地沉悶起來，嘴中低聲嘟囔著：“兩萬兩？真不是小數目啊。”
趙虎湊近低聲道：“小姐，你是不是缺銀子？”
趙依樓撇了他一眼，道：“我是缺銀子，怎麽，你能給小姐我變出銀子來？”
趙虎嘻嘻一笑，低聲道：“小姐，您怎麽忘了，咱們還有銀子！”
趙依樓一愣，旋即明白，趙虎所指的乃是那批被隱藏起來的官銀，微一皺眉，隨即沉著臉低聲道：“你是說湖裏的那批銀子？”
“是啊，小姐。”趙虎點頭道。
那批稅銀，雖然因為時間和人力關係，隻運走一部分，卻也有將近二十萬兩銀子，隱在野處的湖底，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趙虎，你記著，那批銀子，你以後一個字也不要蹦出來，否則可別怪小姐對你不客氣。”趙依樓森然道。
見小姐臉色冰冷，趙虎打了個冷顫，低聲道：“是，是小的胡言亂語。”
趙依樓輕聲道：“那批銀子非同小可，一旦泄露出去，那是要將天捅個窟窿。”
“小姐，小的也是一時情急，我知錯了。”趙虎小心翼翼地道：“那族中的銀子，小姐要想拿出來做事，隻怕大宗主和長老們不會答應的。”
趙依樓皺了皺眉頭，終是沒有說什麽。
趙族公庫的銀子，來源是地租，部分稅收以及趙族分支的一些商戶利潤，還有就是朝廷的賞賜。趙族直係旁支一大群人，很大一部分就是依靠這些公庫的銀子過日子，按照地位和人數，到一定時間下給各位長老，長老們再依次分給自己的族人。
這些銀子可以說是趙族的共同財產，若是族中大事用銀子，那是要召開族中會議，大宗主主持，各位長老共同議定的，可不是任誰說拿就拿，即使大宗主也沒有那麽大的權限。
想到要從那群老古董手裏摳出他們的銀子用來從事海上貿易，趙依樓心中隻有一個字：“難！”
……
趙依樓到了東院，趙振華尚未回府，趙夫人攜著幾個小丫鬟正在猜枚子玩，趙依樓隨便說了會話，也就離開東院，回到了後花園。
見過黃金島的自然美景，此時再看自己花園的人工自然美景，趙依樓總覺得少了幾分味道，沿著青石小道前行，穿過小樹林，經過幾處花圃，更是經過葡萄架子往裏瞅了瞅，沒有二宗主的身影，這才上了搭在小溪流上的木橋。
耳畔聽到琴音嫋嫋，宛若天籟，令人悠然神往，她知道這是朱狄在彈琴了。
琴音雖美，穿透力卻不強，隻在小築四周綿延開，院外的人自然是聽不到的，趙依樓緩步走到小築的竹門前，往裏凝望，隻見朱狄坐在琴前，生著檀香，正優雅到極致地彈著琴弦，兩隻手臂皓珠如玉，彈琴的每一個動作就像經過設計一般，沒有絲毫的急促，也不緩慢，而是始終保持著最優雅最唯美的姿態。
趙依樓知道，這是經過無數次的習練甚至要加上一部分天賦才能做到的，能夠彈出如此絕美的音樂，她現在對朱狄的來曆更加感興趣了。
朱狄的琴音美中，卻帶著一絲淒然的感傷，饒是趙依樓對音律一竅不通，卻也能聽出琴音中那淡淡的傷感之意。
趙依樓站在門前，靜靜地聆聽著，一曲終了，她才抬步進去，輕歎道：“我心本已雜，又添琴音傷……哎，不如倒頭一睡解煩愁！”
她也不客氣，徑直走到自己的床榻邊，倒頭便躺了下去。
閉上眼睛，隻聽朱狄輕輕道：“趙小姐聽出琴中的傷感之音？”
趙依樓閉著眼睛“嗯”了一聲，也不多說。
雖然幾日沒有見到朱狄，他孤零零地一個人待在偌大的花園中頗有些冷清，本想撫慰幾句，不過想到兩萬兩銀子這樣龐大的數目，心中就沒來由煩悶起來。
迷迷糊糊中聽到朱狄的腳步聲離開，片刻之後，又聽他腳步聲響起，更聽她淡淡道：“趙小姐，先洗一洗吧！”
趙依樓睜開眼，隻見朱狄竟是打了水來，擺放在梳洗台邊，連毛巾也備好，而朱狄站在旁邊，看起來清雅脫俗。
“多謝狄哥。”趙依樓站起身來，笑了笑。
這樣一個大美男給自己打水，雖然是名義上的丈夫，但是趙依樓心中還是很舒坦。
“做這些是應該的。”朱狄輕聲道：“而且……而且我生病的時候你也照顧過我！”
趙依樓笑眯眯地道：“那我還是要謝謝你，我是個講禮貌的人！”
洗刷幹淨，趙依樓才微笑問道：“狄哥，這幾天過得可好？”這個男子來曆太神秘，身份也摸不清，趙依樓雖然對他的容貌也很讚歎，心中偶爾也會泛起漣漪，但在這個時候卻不會有什麽真的想法。
既然同住一屋簷下，朱狄又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穿越者，趙依樓還是覺得應該給予一點的關護。
“有趙伯送來的書看，可以消遣。”朱狄輕聲道，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緩緩道：“聽說你進了軍營，當女軍官去了？”
趙依樓一怔，旋即知道趙伯沒將此事瞞他，點頭道：“嗯，進了軍營。不過也不是當什麽女軍官，趙家不管男女必要的一次經曆。”
“那……那你是不是經常不回來？”朱狄聲音低得如同蚊蟻。
開頭幾日和趙依樓相處在一起，雖然現趙依樓與普通的世家小姐大不相同，但卻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但是這幾日趙依樓一直沒有回來，長夜孤燈，偌大的花園沒有半個人影，說不出的孤寂和冷清，若不是為了那份必須承擔起來的責任，朱狄真的不想過這種不人不鬼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寧可死也不願意放棄尊嚴。
他曾經有著傲性，有著尊嚴，有著無數人的簇擁，但是經過了那些人那些事，他忽然現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包括他自己。
他想撐到複位的那一天，為了一份責任。
但是趙依樓離去的這幾日，他猛地發現，自己外表再堅強，到了孤寂的長夜，終究是紅塵曆史中毫不起眼的一個人，獨對寒窗，無盡的寂寞和絕望湧上心頭。
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遺忘，被遺棄，他不知道誰才能真正地保護自己，誰才能助他渡過這道難關。
……
琴音排不去愁傷，但是剛才見到趙依樓進來的一刹那，朱狄的內心深處竟然生起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溫暖和親切感。
就像自己丟失的東西忽然回到自己身邊，更像猛發然現自己還是有人依靠，甚至說是有人在乎自己。
經過幾天的孤單生活，他這種感覺就愈加強烈，這是他自己都想不通的情緒，他自己說不清為何見到趙依樓回來自己會欣喜會高興，內心的傷感似乎消失了不少，或許……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也會是這樣的心情吧，朱狄隻能這樣想。
趙依樓嗬嗬笑道：“這一陣子不會去軍營裏，手頭上有事兒做。”她忽地明白什麽，問道：“狄哥，你一個人在這裏，夜裏會不會……感到害怕？”
朱狄自然不會顯示自己心中的懦弱，神色平靜，淡淡道：“怕什麽？怕故事裏的鬼怪嗎？”
趙依樓哈哈笑道：“不怕就好。”洗了把臉，感覺清爽不少，看到朱狄俊俏的臉龐，也感覺自己本來鬱悶的心情好了不少，道：“好幾日沒有練琴了，來，狄哥，教我練琴。”
朱狄微微一笑，道：“好！”
很快，小築內就響起極為詭異的琴聲，那琴聲時急時慢，沒有半分章法，更沒有半分美感，更聽趙依樓笑嘻嘻地道：“狄哥，我的琴技可是大有長進？”
朱狄很柔地道：“有，你幾日前是一歲孩童的琴技，今日已經有兩歲孩童的本事了。”
……
趙依樓本來是要等趙振華府，和他商談海上貿易的事情，隻是這一日趙振華回來的極晚，趙依樓也就沒有打擾。
雲海郡前任郡守楊晉篙已經被罷官免職返回京都，新任郡守也一時沒有到任，所以趙振華不但要管理雲海郡稅務之事，雲海政事也要暫時管理，這樣一來，也就更加辛勞。
連續三日，趙依樓都沒能與父親說上話，趙夫人見趙依樓幾次往東院跑找父親，問起何事，趙依樓也隻是打馬虎眼過去。
這三日趙依樓上午練習無雙戟法，下午和朱狄研討琴技，倒也過的很充實，其間卻也去看過龍城兩次，那小子至少在表麵上還是安於現狀的，每日裏在馬房幫助打掃喂料，刷洗駿馬，閑來削著饅頭做點心吃，倒也安靜的很。
等到第四日深夜時分，趙依樓正要就寢，趙伯匆匆過來，隻說趙振華要她去書房談話。
趙依樓知道這是父親抽出時間來和自己談話，也不耽擱，一路小跑到了書房，趙振華正在裏麵寫著什麽，見到趙依樓過來，示意稍等一會兒，等到辦完事情，才示意趙依樓坐下，道：“為父這幾日事情繁雜，你回來也一直沒時間和你說話，這會子夜深人靜，咱父女好好談一談。是了，海盜那邊，沒有難為你吧？”
他雖然平靜，但布滿血絲的眼中卻滿是關切和慈愛之色，這讓趙依樓心中一暖，當下也不隱瞞，將被劫之後的事兒都細細說了，更將自己準備做海上生意的事情也說了，她知道父親這幾日疲勞過度，身體不好，所以都是撿緊要的說。
趙振華微笑道：“我女兒能夠三思而後行，誘敵而製住尹棘，還是不錯的。我想也是，這海上朋友與我們趙家是有淵源的，豈會對我們輕易下手，想來是有一些野心勃勃之輩興風作浪，既然那些凶頑之徒已被解決，而且你也無事，黃金島其他人我也就不追究了。”旋即皺起眉頭，語重心長道：“依樓，你已成年，有心要做大事，做出一番事業，為父能理解，也很欣慰。但是你知道，咱們趙家是世族，世族不從商，這是規矩，也是臉麵，你要做生意，你大爺爺和族中的長老隻怕不會應允。而且要從公庫支出兩萬兩銀子冒險，他們就更不會同意了。”
趙依樓站在案前，恭敬卻平靜地道：“爹爹說的是，隻是我趙家坐擁如此地利，若不善加利用，實在是暴斂天物。女兒也想過，世族不從商，女兒也就不會出麵，會選人開間商行，一切生意以商行的名義進行，女兒隻在幕後指揮就是。女兒也知道自己商場經驗不足，所以會暗中挑選一些精明的商人來幫助我。”
“若真是讓海上朋友都做這件事情，倒也是大大的好事，一來可以讓他們有條寬敞的道兒走，二來也可更好地約束他們。”趙振華托著下巴思慮著，微一沉吟，才道：“找些懂行的商人幫你，那是自然的，你年紀輕，見識少，如此大事，僅憑你一人指揮，任意而為，那是不行的。不過說到底，此事還需你大爺爺和長老們同意才是。這樣吧，此事為父還是做不了主，這兩日我先去和你大爺爺說一聲，看看他能不能召集長老們議上一議！”
“謝謝爹爹！”趙依樓鞠了一躬：“爹，夜深了，你早些睡。”
趙振華起身過來，拍了拍趙依樓的肩膀，溫言道：“女兒，有誌向，那是好事，但是凡事都有波折，你要有心理準備才是，切不可因為一時的挫折而喪失了信心。你能從黃金島那樣的惡劣局勢下脫身，為父很高興，這也證明你能夠照顧好自己，我很欣慰。”
“爹！”趙依樓見趙振華神色憔悴，眼內布著血絲，想是事情繁忙，一直都沒有休息好，心中微酸，道：“你……你自己保重好身子。”
趙振華微笑著拍拍趙依樓的臉，柔聲道：“去歇息吧！”
趙依樓點頭退下。
趙振華看著趙依樓離去的背景，目中閃爍著欣慰之色，喃喃道：“依樓爹會一直支持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