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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素三彩瓷

  此時的彩瓷,還處於一個極不成熟的階段。一來,彩料難配,十分昂貴。二來,溫度難控,對於釉上彩的燒造工藝,還處於初級階段。


  如今在禦器廠,彩料是有的,要如何才能讓燒製成功的把握更大呢?

  沈瓷萌生出一個念頭:用素胎。


  素胎,便是陶瓷生了坯,但還沒有上釉時預燒的胎。這種胎可以增強坯體的強度,搬運時不容易損壞,更重要的是,用素胎上彩釉時,不會因為浸濕坯體而導致坼裂。


  但素胎也有缺點,便是容易造成瓷器釉麵的開裂,俗稱“開片”。自然開片的紋痕,是不會深入到胎骨的,僅在釉的表麵形成紋路。


  沈瓷想,如果彩料膨脹是導致“開片”的原因之一,那麽如果她先用刻刀在素胎上刻劃好紋樣,然後再將彩料填充進去,是不是能夠弱化這個問題?

  她將這個想法告訴了徐尚先生,徐尚思索了片刻,雖然未曾實踐,但亦感覺可以一試。


  徐尚先生取了幾件剛拉好的瓷胎,交予了沈瓷,自己也拿了幾樣,開始用刀細細雕出紋樣。初試驗時,並未嚐試太複雜的圖形,預備先畫些簡單式樣,先入窯試驗幾次,若能成功,再往精細了做。


  兩人的刻刀在胎上筆走龍蛇,逐漸形成了圖案。上透明釉時,將刻好的圖案留出,先將其用高溫燒成素胎。待出窯後,再在素胎上施彩,並用低溫燒製。


  素胎,是高溫燒製成的;釉上彩,是低溫燒成的。兩次入窯的心血,再加上彩料的昂貴,都注定了這一器物的稀少珍貴。


  沈瓷站在窯爐外,望著一排排上好釉的素胎被送入窯內,心情忐忑不已,不知這一次,窯火又將賦予它們怎樣的生命……


  *****

  鄱陽的天氣,已是連陰了數日,空中雲層墜墜,卻又久不落雨。朱見濂略覺胸悶,剛坐下,便見馬寧從外回來,已完成了朱見濂交代的事兒。


  這些日子,馬寧暗中打聽,竟真在江西尋得了一位從前皇宮裏的人,且與汪直有過短暫的接觸。馬寧盤查此人履曆是真後,將他帶回了鄱陽,望他能夠幫助楊福學會汪直的言行舉止。


  朱見濂心頭一震,命馬寧立刻帶著那人去見楊福,自己收拾了一番,也緊接著啟程了。那被叫來教楊福的人本是一臉不解,待見到楊福後,竟是忍不住跪地,當即拜道:“見過汪大人!”


  氣氛僵冷了片刻,朱見濂與馬寧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楊福手忙假亂地扶起了那人,揉著腦袋道:“你認錯人啦,我不是什麽汪大人。”


  他言語一出,那人才意識到不對勁,再看看這身形,這氣度,著實與汪直不太一樣。他退後一步再打量了一番楊福,嘴裏喃喃念道:“像,真的是像。”


  楊福一臉困惑,問他:“汪大人是誰?”


  那人並未作答,轉而看向朱見濂,指著楊福問道:“您希望我教的,便是這人?”


  朱見濂頷首點頭。


  楊福更困惑了:“要教我什麽?”他想了想,眸中驟緊,慌忙道:“我大字不識一個,詩書都不會的。”


  “別急,此事並不需你識字。”朱見濂道:“楊兄弟,這些日子,我待你不錯吧?”


  楊福聽了這話,不免心驚,慢慢開口道:“很好。”


  朱見濂笑笑,屏退了其餘兩人,繼續對楊福說道:“我上次說,楊兄弟是我命中貴人,你可還記得?”


  “記得。”


  朱見濂斂了笑,換上一幅凝重麵容,蹙眉道:“如今,我果真遇見一件事,有求於楊兄弟,不知你能否答應。”


  楊福麵露驚異,眼眸卻是微微一亮,似已等候這話多時。他有片刻沒有說話,沉默半晌後,方開口道:“楊福一生,從未像這段日子般逍遙自在,全靠世子您垂青。您有什麽吩咐,楊福若有這個能力,一定會全力而為。”


  朱見濂沒想到,看似憨厚呆怔的楊福,竟能說出這番話來。更何況,如今他還沒提出要求,楊福便將任務囊括在胸,實在納罕得很。但此刻,欣慰的情緒暫且壓下了懷疑,他抬頭看向楊福,肯定道:“這件事,隻有你能做……”


  “我?”


  朱見濂神情肅穆:“此事關係重大,你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一炷香後,朱見濂已將事情的大體輪廓講給了楊福。楊福反應慢,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又把朱見濂的話掰開拆碎重新問了幾遍,終於明白自己要做什麽了。


  朱見濂瞧見楊福神色,將鋒利的目光劃過去:“能行嗎?”


  楊福醒了神,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未答複朱見濂,立刻應聲道:“能,世子的恩情,楊福記得,必會盡力。”


  朱見濂心道,但願他真能記著。嘴上卻未出口,隻鄭重叮囑道:“此事重大,成敗皆以你為關鍵。你若學不像汪直,入不了皇宮,或是入了皇宮被拆穿,我們的努力,便會付諸東流了。”


  楊福登時緊張起來,低低答道:“是。”


  朱見濂這才點點頭,感覺沒有什麽話需要再說,不禁沉默下來,心底微微歎息。


  如今,箭已備好,隻待弓弦拉滿,飛駛而去。那四年前的往事舊夢,似乎又離自己更近了一步。可是,事情進行得這樣順利,他卻並非喜出望外,而是暗暗含著些未知的惶恐。


  覺得無趣,朱見濂起身離開。待跨過院子的門檻時,久未落雨的天空竟然墜下了幾滴雨珠,將天地模糊,也將他無所適從的心情暈染開來。


  他望著這無邊落木的瀟瀟秋雨,突然覺得有一些冷了。梧桐的落葉鋪滿徑道,足底踩上去,發出“呲呲”的響聲,在寂清的秋雨中,竟也顯得十分生動。


  他踏著滿地的狼藉,伸手掬了一捧雨水。到這時,他終於承認,自己是有些孤獨了。身邊的人一個個離自己遠去,父王如今還處處提防著自己,已辯不清能夠全心信賴的還有何人。他自己也是變了的,在這片堅壁清野的寂寥中,曾經散漫遊離的小王爺已是不複。


  沒由來的,他突然想起了沈瓷。她當初成了孤兒,獨自來到淮王府的時候,也曾有過這般感受嗎?如今她怎麽樣,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離她父親的願望又近了一步?就像如今的他,似乎也離四年前的恩怨,更近了一步。


  *****

  瓷器入窯後,沈瓷在窯爐外守了三天三夜,隨時記錄火勢狀況和窯內氛圍,終於熬到了撲滅火勢。


  等待冷卻了一整天後,祭香,拜窯神,終於到了出窯的時候。窯工們將一件件匣缽取出,她同徐尚先生便隨後一一查看。


  放在窯爐邊側的瓷器,基本都沒有成功。可是當打開中央幾件匣缽時,竟是令人眼前一亮。


  綠、黃、紫,三種顏色恰到好處地融在同一瓷麵上。以黃作底色,紫綠龍紋戲珠,頭尾相銜。雖然徐尚先生說試驗期間的圖案應該以簡單為主,但她還是忍不住將心中構想的圖案繪製到了盤上,經過烈火的灼燒後,竟是比想象中更加莊重華美。


  “這……”沈瓷激動得說不話來,手捧著瓷盤,心底百感交集。徐尚先生也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從沈瓷手中接過瓷盤,不由感慨道:“居然成功了……這,這可是從前沒有出現的陶瓷品種了。”


  “是嗎?”沈瓷眼中晶亮,謹慎問道:“那,這種瓷應該叫什麽才好?”


  這倒是給徐尚先生出了個難題,他的手捏著下巴,凝神思索了半晌,提議道:“不如,便叫素三彩,如何?”


  “素三彩?”沈瓷問道:“是因為瓷胎是素胎,所以取了這個名字嗎?”


  徐尚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這隻是其中有一個原因。顏色中,紅為葷色,而你選取的是黃、綠、紫三種色料,因色彩中沒有紅色,便取之為素三彩。”


  沈瓷聽了他的解釋,亦覺有理,也想不出更為恰當的,欣喜同意道:“行,那便就叫它素三彩好了。”


  徐尚先生的胸中仍有激動的情緒在沸騰,他再次端起瓷盤,用手拂過圖案雕刻之處,因為釉料均勻,基本摸不出凹凸的質地。其造型莊重,胎質細膩,款式又極為新穎,已能達到呈給皇室的貢品標準。


  他們又將剩下的所有匣缽扒開,除了方才那件外,還有一件繪了花卉的瓷杯燒製成功,隻不過圖案稍微簡單了些,送給一般的妃子把玩,倒也不錯。


  “滿窯的瓷器,在試驗時,能燒出兩件成品,已是不錯。”徐尚先生掐指算了算時間,道:“如今距離送瓷入京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你便在這兩個月,主燒素三彩,別的都先放一放。但願這次的新瓷器,能得到皇上的喜愛。”


  沈瓷本就有如此想法,讚同地應了一聲“好”。


  “還有,”徐尚先生看了看她,補充道:“若是做出的成品不錯,這次送瓷入京,便由你來擔任首要運瓷人。”


  【注】


  素三彩,明朝成化時期創燒,是瓷器釉上彩品種之一,以黃、綠、紫三色為主的瓷器,其實並不限於此三色,但不用紅色。


  附上一件素三彩圖片,正是文中提及的黃地紫綠龍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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