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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恨天不公

  自那天李一峰他們野餐過後不久,農村最累最忙的雙搶開始了,雙搶,就是搶收搶種。


  李一峰也漸漸忙碌起來。


  除早上起來割一茶籃草,是這個假期必須完成的任務外,給幾個哥哥送點心,也是一峰每天的核心任務之一。


  送點心時,看到哥哥們用稻桶打稻,和其他社員,兩個人一組配合,一上一下有節奏的拍打聲和

  "嗨呀!"

  "嗬來!"


  的吆喝聲,讓一峰很是興奮。


  渴望著自己早點長大,也去一試身手。


  這個時候一峰沒時間專心抲泥鰍了。隻能先等哥哥們吃了點心,才能抽點時間落田,從稻草叢底下柯一陣。


  那時的泥鰍特別多,但一峰從不貪心多柯。事實上家裏還有許多家務事要忙。


  姐姐也已經在為家裏掙工分,燒茶煮飯割草飼豬的事,自然傳承到一峰和小妹一線的肩上。


  另外還有一大班雞鴨鵝要管,家裏隻剩下自己和十二歲的小妹,一峰自然是責任巨大。


  送點心時,自家的,別人家的烏狗黃狗跟著等著的,至於哥們和其他社員們吃過點心,自己和另外的小夥伴下田時,狗們吵著架爭?著空碗,那就管不了許多。


  燥熱的忙碌的快樂的暑假很快過去。


  初上學的新鮮感很快又被沉悶替代,讀書的日子過得既枯燥又乏味。


  和大多數學生一樣,一峰天天放學回家,和老四最喜歡合唱知了聲聲叫著夏天的歌。


  幸福歡樂的時光不知不覺流走,而悲傷卻總是來得那麽地突然而滯留。


  這天放學,盡管已是秋天,14歲的李一峰和13歲的李老四,仍一路歡唱著知了聲聲叫夏天的歌,在剛到盛嶴與李家嶴的分山嶺上,迎麵碰上本村的一個小夥子。


  小夥子叫李一群,因高中畢業,家裏太窮,成了大學的候補不補生。


  被剛改公社為鄉的江東鄉,招聘為臨時水利員,正趕去鄉裏上夜班。


  李一群見一峰頑劣,還在外麵貪玩,就好心地告訴一峰家裏死人了,不要貪玩早點回去。


  一峰聽了,以為他是變相罵人,頓時大怒。


  揀起羅漢豆大小的一顆石子,對著已在不遠的下麵半嶺上的李一群,使勁一石子。


  隻見李一群雙手抱頭,顯然已被打中並出了血。


  他大叫著往嶺上奔來,怒聲責問是不是一峰打的?

  老四嚇得已經準備要跑。


  一峰氣不過這小子竟敢咒他家人,就在嶺頂上反問:

  “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打的?”


  卻是一副是我打的,你想怎樣的架勢。


  等那青年趕到距嶺頂還有五六步時,一峰又給了他一泥塊,罵了聲,你家才死人了,飛身往嶺下就跑。


  李一群追上嶺頂,已是氣喘籲籲,哪裏還追得上一峰?

  加上上班時間快到,知道就算有時間也追不上,氣得隻能在嶺頂大聲呼喊:


  “小瘋子!別讓我再碰見你??”


  卻是知道,這是自己為自己找了句台階話。


  無奈何,隻得撫摸著後腦勺好大的凸包,悻悻回轉。上班要緊。


  一峰雖出了氣,消了恨,但心中實在有些忐忑不安。就不再貪玩,撇下老四,飛奔到家。


  卻真的見心中最最敬重的娘娘,已睡在堂前。??

  可頭一天晚上,一峰還抱著三歲的侄兒可功,在娘娘床頭玩耍??

  一峰第一次直接感知到,突然失去親人的那種恐懼,那種哀傷和那種無奈。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無法適應沒有娘娘的生活。


  而過了沒有多久,不賭師父家達太公的去世,卻讓一峰開始覺得老天爺的不公平;現實社會的殘酷;和對現狀的無能為力。


  自己剛剛走出失去親人痛苦的陰影,更能體會得到嘟哥失去師父的那種悲傷。


  因一峰家族大,親眷多,所以家達師父的葬禮,就遠沒有一峰娘娘的葬禮來得熱鬧,來得體麵和風光。


  李不賭畢竟年少,這操辦後事,當然是他爹和壽一手包辦。


  和壽一家,在村裏親眷本少,不賭大哥人在義烏,和壽又沒有拍電報給自己結拜大哥李道平。


  這樣,不賭師父的葬禮就更顯冷清。


  依著不賭性子,大伯伯一家總該拍電報讓他們和大哥一塊趕來,可自己年紀小,怎麽作得了主?


  而不賭自己的放牛隊,雖他說了算,但也畢竟全都是些半大人,沒有辦法讓他們來參與送葬的。


  這不僅僅是吊唁要花錢,更因紅白事的走動,是要還人情的。所以半大人沒這個權力。


  另外還有迷信,不是至親,無親無故的,也沒人肯去送葬。就連李一山等幾個名義上的徒弟,也沒有去送葬。


  李不賭心裏略覺寬慰的是,師父的最後幾天,是自己日夜守護在床前。


  師父交待了所有該交代的後事,並把兩封真正的遺書交給他,讓他在未知的但必定的將來,把這兩封信交給自己最最難舍的妻子和兒子。


  並告知徒兒,國家一定會統一,台灣一定會回歸。


  此刻,不賭孤身坐在後山崗一個土堆上,沉浸在無邊的哀思中,默默回憶著師父臨終前的那些話:

  嘟嘟,生老病死,是人的必然,也是萬物的自然。


  你不必太傷心,你這人,缺的是文化,沒有高深的文化知識,必定會缺少對事態發展的深刻認知,和自身對一切的敬畏。


  記住,無智無畏是匹夫。


  嘟嘟,我最後悔的是,我這一生本事,你隻學得兩樣。而我滿腹的才華,精通的日語,英語,你卻是半點不會。還有書法,詞匯等你又半點不想學。以致你大字不識幾個。


  哎!這也怪不了你,你對文化毫無興趣,而我又迫於形勢不敢張揚,這也是我一生的遺憾。


  嘟嘟,你不要對不起巧巧,她可憐的身世不是她的錯。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你將來一定能感受得到的,不要對不起巧巧,這孩子,命苦!


  嘟嘟啊,小峰絕對聰明!


  我多少次想把一身本事教給他,隻怪我思前想後的顧慮太多,哎!誰叫他爹爹是鄉幹部,所以你大師兄一山,我也隻是象征性傳了些武木賭技和棋類遊戲。


  真是造化弄人。小峰這孩子,若是有象我這樣的人去雕琢他,是塊好玉啊!


  可惜!可惜!要看他今後自己的造化了。但願他聰明莫被聰明誤!

  嘟嘟,你這結拜大哥強龍,哎!他是個人物。


  記住,嘟嘟,人不可貌相。今後,你要,你要……算了吧!一切皆有命數!

  強龍難壓地頭蛇!

  不賭對師父的有些話不甚明了,象匹夫啊,強龍難鬥地頭蛇啊,並不能理解和領會太多。


  在深深的哀思下也並不想很多,他本身不是個愛思考的人。


  經曆了師父冷冷清清的出葬,不賭心裏很是不平,他決定以自己的方式,為師父補辦葬禮。


  人生在世,補辦婚禮的多,補辦葬禮的,不敢說絕無僅有,但真的少。


  所以那天禮拜天,不賭來找一峰商量,說是要為師父補辦葬禮時,任憑一峰機靈多辦法,也是一時不知所措。


  一峰說:"嘟哥,這個恐怕不妥吧?沒聽說過呀!"

  不賭見一峰似乎不支持,十分生氣。


  道:"小峰,你是我兄弟,你有那麽聰明,我這才來與你商量,你若不支持,我自己想辦法。"

  說完就要回轉。


  一峰連忙拉住不賭道:"嘟哥,別急!咱倆誰跟誰?既要補辦,總得先有個安排。″


  一峰想了一陣,說:“我問你嘟哥,首先,哪天補辦?其次,哪裏補辦?還有,怎麽補?重新叫班人來送?然後吃?再還有,叫哪些人來?這些,你都想過嗎?"

  不賭是腦子發熱,自己最親近最敬愛的師父沒了,心裏萬分悲痛,而出葬又如此冷清淒涼,更是說不出的難受,感到實不公平。


  心中隻有要為師父做點什麽的衝動,卻哪裏想得到這麽多?

  聽一峰這一說,知道兄弟既然想到了這些問題,定有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於是就說:


  "小峰,你說了算,你說怎麽辦就這麽辦。"

  一峰問:"嘟哥,你有多少鈔票?我暑假裏4分一支白糖棒冰,姐姐妹妹一日一支買來吃吃,袋裏隻有5角8分哉。"

  一峰暑假裏貪汙下來的9塊5角鈔票,野餐一吃,花了6塊6,剩下的,除了雨天,基本上每天都要偷偷買捧冰吃,有時姐姐妹妹處既要叫她們瞞著娘,又要澆麻油,用棒冰換豬草,就所剩無幾了。


  不賭說:"小峰,你問這幹嗎?我還有2張5塊,外加一些零鈔,勿曉得有多少,加起來十一塊差不多。"

  不賭是放牛隊隊長,平時指揮手下,剝桑樹皮曬得脆幹去賣;還有打檫樹籽;桕樹籽;挖紅沙參等等,都可去三界供銷社賣,那兒長年收購。


  放牛隊十五六個人,不賭是大王,所有收入當然得大頭,所以有錢。見一峰問起錢來,就實話實說。


  一峰說:"嘟哥,老四肯定還有8塊左右,他很節省的,8塊7角私房鈿,我曉得用了沒有多少,你問他要來,事情就好辦了。"

  一峰知道老四節省,卻不是個小器的人,肯定會肯的。


  不象村裏有些人,平時閑話講講,大好佬一個,說說什麽都肯,真的要他拿出錢來,卻是鐵公雞,一毛不肯拔。


  一峰心下一盤算,就跟不賭講:

  "嘟哥,日子先定下,我不相信迷信,下個星期天怎麽樣?剛好期中考試考好。強哥今天星期日在家,我倆去跟他也商量一下。"

  不賭當然同意,不過對一峰說:


  "小峰,強哥儂去叫一下,我在祠堂背後小屋裏等。強哥媽話頭多。"

  一峰知道,這個嘟哥隻有16歲,已經跟唐巧巧公開談戀愛。


  這對家教嚴厲的強龍娘依蓮來講,是絕不允許強龍看樣的,所以每次嘟哥去找強哥,她一邊對嘟哥客客氣氣,笑嘻嘻的講些不痛不癢的話。


  一邊轉過頭去厲聲訓斥強龍:做人要有神氣,做事要有寸當,這麽大年紀不能還象個小人??等等。


  指東打西,指桑罵槐的,嘟哥聽著很不舒服。


  所以不大願意去強龍家。


  一峰笑笑,點了點頭。他是知道這老媽個性的,但他嘴巴甜,轉速快,強龍媽看見他,毫無辦法。


  兄弟三個坐在祠堂背後的小山頭上,背依著車騎山,遠遠眺望曹娥江。


  一峰把嘟哥想為他師父補辦葬禮的事,跟強龍講了一下。


  強龍也覺得這事情好象沒有先例,見老嘟態度堅決,隻能同意。


  就說:"怎樣補辦?農村裏小時候我們辦家家,討老婆拜堂的遊戲倒是經常做,這玩出葬麽??好像沒有。"

  這時,一峰突然想起小學三年級時,剛來代課的數學老師姓葉,有一次自己在底下做小動作,被那葉老師狠狠地一教鞭,打在手臂上,立馬凸起一條紅紅的傷痕,痛得眼淚都流出來,卻是偷怒不敢言。


  當天放學後,自己召集十來個都被他教鞭打過的同學,捉來一隻蚱蜢,扭斷兩條長腿,裝進火柴盒子裏,用一年級學生數數用的細竹杆一邦,叫兩人作勢抬著,自己帶著在操場上繞圈子,後麵排隊跟著一群小學生。


  最後葬在操場一角跳遠用的沙坑裏,立起一塊小木板,上麵寫著永垂不朽,萬古長青及葉老師的名字,葉某某之墓的字樣。


  結果被王老師看見,上前一看,當即舉報給葉老師。那葉老師後來直接告到老爹處。


  一峰一生中唯一被老爹狠狠打了一頓,要不是娘娘出麵,自己還不敢跑呢!

  這事後來一峰終生銘記,一點不怨反而一輩子感激那個葉老師。


  真的,如果說一個男孩子,一輩子從沒被他爹爹打過,那這男孩絕對可憐!

  這天,一峰想起此事,受到啟發。


  就把自己的想法,細細地與兩位哥哥一講,強龍當即說好。


  不賭心想:"我出錢,錢不夠我去借,重新叫手下去師父墳頭哭拜一番,然後叫他們吃一餐,這樣操作起來難度太大,哪裏去借錢?老四和小峰連同自己,二十元錢不到。哪裏去燒菜做飯?家裏做爹媽肯定要罵,那麽多人,全吃野餐?不行不行!還是小峰說的行得通。"

  於是聽從一峰安排。


  一峰叫強龍這樣這樣,叫不賭那樣那樣,務必在下星期六傍晚,在這裏碰頭。


  於是三人分頭準備!

  不賭和強龍,聽從小峰安排,心裏覺得很自然。


  不賭到家,叫強龍稍等,自己先上樓,從睡覺床上的草席底下,先拿出兩張5元的,再胡亂拿了幾張零鈔票,下樓遞給強龍五元,讓強龍照計行事。


  自己找到老四,說:


  "老四,小峰叫我問你要錢。"

  老四詫異地問:


  "三哥,小峰自己不會來問我要啊?"


  不賭知道這個阿弟死腦筋,不講清爽不行。


  於是就把想為師父補辦葬禮一事,小峰要求怎樣怎樣,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老四本對家達太公的為人十分敬仰,聽了他自己講的生平更是說不出的敬畏。


  現在見三哥這麽悲傷,實在想替他分擔一些,何況又是小峰的主意。


  於是想也不想,從書包袋裏拿出鉛筆盒子,打開,從盒子底部,一張白紙墊著的底下,抽出四張紙鈔票,一張5元還有2元1元和1角,統共8塊1角,全部給了三哥。


  不賭接過,不由得暗暗佩服小峰,心想:

  “我這四弟,獨服小峰,而小峰,真的讓人不得不服。他算定的事,八九不離十,我比他大兩歲,絕沒有他一半聰明。”


  忽而又想:

  “他這麽聰明,我倒要做一件讓他料不到的事。我偷偷地給大哥寫封信,告訴他太公去世了,反正還有六天時間,大哥最遲四天,一定收到我信,我叫他趕回來,大哥知道太公待我好,必定會來。”


  心裏想了想,越發覺得既必要又應該,還好讓小峰有些意料不到。


  這樣一想,馬上去村裏剛開的代銷店裏,先聽從小峰說的,換好25張2角紙幣,又買了一刀信紙幾隻信封,本不想買圓指筆,心想:

  "老四天天跟小峰一起的,我若向他借筆,老四肯定當笑話會告訴小峰,我老嘟要什麽筆啊?又不用寫情書,小峰這麽聰明絕頂的,保證猜都不用猜就會曉得,我還是買支筆好。"

  於是買好紙筆,回到家把紙筆藏好。


  心想今天太晚了,明天放牛歸來寫,星期二寄過去,二三四五,四天篤定到了。


  第二天放牛回家,見老四在八仙桌上做作業,就悄悄拿了筆紙跑上樓,到得房間裏。


  見沒地方寫,就掀開被窩,拿雙鞋墊著腳腂頭,跪趴在草席上麵寫信。


  隻見不賭寫道:


  "大哥,你好,太公去死十多天了,你又且不會來,我狗難過殺了的,下禮把日我從興為他訃辦壯禮,希王你一定會來。此至,敬禮!老三老都!


  82年11月14號


  整封信六十個字不到,不賭歪歪扭扭的寫了半個多鍾頭。


  至於錯別字,知道有是有,認為可以將就著,差不多對的。


  就自己寬慰著自己。


  可這希望的“望”字,自己明明會寫的,就是一時卡住了,這倒有點自己不能原諒自己,覺得美中不足。


  但相信大哥能看得懂。於是喜滋滋地把信紙三折四轉地疊好,塞進信封,於第二天一早偷偷地寄了。


  地址倒不用擔心會錯,大哥寄來的信,信封上清清楚楚寫著的,樓下八仙桌靠牆的暗壁上有好幾封。


  這裏不賭在兄弟小峰的籌劃下,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


  回頭要說那邊老大李不偷在義烏。


  改革的春風,已經拂麵而來,一切都已經忙碌起來。這情景,很象朱自清的《春》的頭三句: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李道平那天與劉憶青分別,從波陽到南昌再到金華回轉義烏後,已有一年多了。


  中間又去了幾次,發生了許多事情,這裏擱下不講。


  先講老大李不偷。


  這天,老大不偷,正忙著在收貨發貨,忙碌得忘記此刻是上午還是下午。


  勿聽院子外麵有人在叫:

  “李道平,李道平,老大有信,老大有信!喏!歪歪斜斜的,肯定是老大女朋友寫來的。”


  老大聽見郵遞員的喊聲,才知道已經是快傍晚了。


  很明顯,三十多歲的郵遞員,已經和李不偷玩得很熟。


  他看到今天信封上的筆跡,遠不如以前的字寫得好,於是遠遠的故意和老大開起了玩笑,接觸得多了,自然隨便起來。


  老大正要出院子去拿,18歲的李笑梅,剛從外麵騎著自行車回來,劈手奪過郵遞員手上的信,騎過老大身邊,咯咯地笑著,不讓老大看。


  老大聽郵遞員這麽說,真的還以為家裏從小一塊玩大的女朋友又來信了。


  確切地說,以為是未婚妻李金花的妹妹,李銀花又寫信來了。


  臉刹地紅了起來,慌忙來追李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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