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九世轉修
“住口！”普雲大師法杖重重杵地，將喧嘩之聲震懾，在他的威嚴下，那些起哄的僧眾靜若寒蟬，竟是比主持方丈更有威懾力。
他怒目巡視一周，目光所及，眾僧無比低頭退避，不敢與他正視，默然了許久，他才收起滿臉的怒容，朝住持方丈行了記佛禮，悲憫道：“普恒師兄，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廣，不度無心之人，昔日摩羅與提婆達多雖罪大惡極，至少心存一念之善，而梵天殺傷人命不知悔改，甚至口出狂言，欲屠盡天下與他理念不合之人，此等狂徒若不殺之，隻恐成為蒼生禍害。”
沉默，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大殿，在這一番話落之後，梵天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沉重的呼吸聲。
以及，普恒方丈一聲沉沉的歎息。
麵對著著眾人銳利如刀的目光，普恒方丈抬頭，眼中的猶豫與痛苦，隨著這一聲歎息而潰散，取而代之的，是淩冽的殺氣，盈滿了他的目光。
他踏出一步，周身氣機震蕩開來，將眾人義憤填膺的氣勢完全驚退下去。
場麵霎時，掉針可聞。
盡管他身材佝僂，白發蒼蒼，但這一瞬間爆發出的氣勢，卻使他的威嚴看上去，那般不可侵犯。
他銳利的目光看向四周，鬧事者紛紛低頭避讓，不敢正視，最後落到了普雲大師身上，逼人的氣勢才褪了去，沉沉歎了一聲道：“他心中若不存一念之善，此刻便不會跪在這大殿上受審了。”
“師兄……”普雲大師喚了一句，還想再說。
卻見普恒又朝他邁進一步，一個細微的聲音，逼音入冥，鑽入了耳中：“他若真想屠盡天下謗法僧人，試問整個佛鄉，有誰能夠阻止得了他？”
“這……”普雲大師後退一步，臉色惶然。
“都下去吧！”普恒方丈揚手一揮，聲音頹然著，滿是疲憊。
“這……”眾僧麵麵相覷，不知所措，紛紛看向普雲大師。
普雲大師麵色一沉，朝眾人怒斥道：“沒聽見方丈說話嗎？還不退下。”
“是！”眾人誠惶誠恐，急忙手持佛禮，紛紛後退而去。
腳步聲遠，紛遝而去。
許久，大雄寶殿空蕩蕩的，隻剩下梵天依舊跪著，普恒方丈站在他的麵前，一言不發。
嫋嫋輕煙，漂浮在沉鬱的空氣中，漸漸模糊了佛相莊嚴的麵容，再也，無法看清了。
普恒方丈深呼吸，化作一聲輕歎，說道：“你現在心中，肯定是在怨恨為師，是否太過軟弱了。”
“弟子不敢。”梵天伏地埋首，泣不成聲。
普恒方丈抬起頭，眼中濕潤的溫熱流轉著，仿佛要抑製不住：“其實你是知道的，你是佛鄉唯一曆經九世輪轉的得道高僧，再有一世就能得證果位，若論修佛慧根，為師隻曆五世修行，還遠不及你，所以謗法僧人千方百計想要逼你犯戒，正是為了摧毀佛宗最後的信仰。”
梵天身體一顫，愕然抬頭看來，嘴唇微微顫抖：“師尊既然知道他們包藏禍心，為何還縱容他們毀謗佛法？”
“阿彌陀佛！”
普恒方丈手持佛禮，麵露慈悲道：“我輩修佛，當視一切眾生平等，無論凡夫，無論聖人，佛性本有，真心俱在，若隻因昔日過往為惡，便斷其向佛之門，豈不有違佛陀慈悲本衷？”
“所以佛鄉弘揚正法，無論山匪、無論馬賊，即使弑親逆倫，也可來者不拒？”梵天深覺諷刺，呼吸逐漸沉重。
普恒大師默然，歎息道：“正因有罪，才需佛法來度，若世人皆心存善念，則佛法存世的意義，便無從談起了。”
梵天笑了，抬頭看向大殿中，那尊慈眉善目，冰冷冷的佛像，滿是淒楚的笑了。
漫無目的漂浮的輕煙，猶如哀傷的語調，淡淡講述著心中的悲憤：“佛心原應慈悲，梵天並不否認，但絕對的慈悲，未必能抑惡揚善，盡渡世人，那些毀謗佛法的妖僧，正是仗著我們的慈悲，而有恃無恐，我們明明知道他們包藏禍心，明明知道他們毀謗佛法，是想將佛法推向末日，卻執著於不殺生，執著於以善度人，致使佛法走向滅亡，這不是慈悲，這是縱容啊師尊。”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善緣善了，惡行惡止，以殺止殺，以惡製惡。”
沉默，死一般的寂靜。
普恒大師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在靜肅的大殿中，他佝僂的身體顯得那樣的孤獨與蒼老。
兩人四目相對，凝視無言。
許久，普恒大師轉過身去，深呼了一口氣道：“你看看你，戾氣竟然如此深重，滿口言殺，哪有半點得道高僧的樣子。”
“師尊……”
“麵壁思過去吧。”普恒大師出言打斷，略帶了些許哽咽道：“你修佛之心已亂，隻有遠離世間汙穢，才能不受外界影響，後山淨地才是最適合你修行的地方。”
梵天心中一慌，悲聲道：“我若離開，師尊與眾人何以自處？”
普恒大師轉身，向著殿外的落日餘暉，步履闌珊的走去，暮氣沉沉的聲音傳來道：“你是佛鄉唯一曆經九世轉修的僧人，是最有可能成為繼佛陀之後，得悟正果的大覺悟者，隻有你成功得證了大道，或許才能讓世人幡然醒悟，重回正法大道中來，這是為師目前，唯一能給佛陀的交代。”
咚咚咚！
細微的敲門聲，叩響了位於後山際天崖上的一處茅草屋。
梵天帶著祁龍軒的思緒，來到了這裏。
“進來吧。”
溫和而平靜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隨即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稚氣的小和尚手裏托著木盤，上麵放著素菜齋飯，怯手怯腳的走了進來。
“師叔好，弟……弟子給您送飯來了。”
正打坐的梵天睜開眼，見到那個小和尚隻有十歲左右，長得頗為可愛，就是不知為何，有些怕生，連說話都帶著顫抖。
他笑了笑，走到桌邊坐下，朝他招手道：“拿過來吧。”
小和尚點了點頭，怯生生的走了過來，將飯菜一一放到桌子上，隨後舉起筷子遞來。
梵天正欲伸手將筷子接過，不料對方竟然嚇得往後一縮，筷子應聲掉落。
“對，對不起，我，小僧…我…”小和尚嚇得連退幾步，緊張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梵天眉頭皺起，這才察覺到對方慌張的神色，竟在瑟瑟發抖。
他頓了一下，似乎想通了什麽，隻搖頭笑了笑，伸手將筷子撿起，隨口問道：“你似乎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