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不違常理，皆是自然。
“你似乎很怕我？”
“沒，小僧沒有，小僧隻是……隻是……”小和尚誠惶誠恐，卻是半眼都不敢看他。
梵天微歎了一聲，心中微微泛起的悵然，也不知是苦澀，還是單純的覺得可笑。
他拿起筷子兀自吃起飯來，漫不經心道：“放心吧，我不殺人。”
小和尚撓撓頭，不知是因為被人看穿了心思，還是因為褲襠濕了而有些尷尬。
梵天覺得有趣，便詢問他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和尚雙手合十，恭敬回話道：“小僧法蘭，是戒律院門下，第九代弟子。”
小和尚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正對門的方向，有一個小腦袋悄悄探出了頭，被梵天看來的目光發現，尷尬的笑了笑，撓頭道：“小僧法嚴，嘿嘿……”
“戒律院的弟子？”梵天內心默念了一句，總算是清楚兩人為何怕他的原因了，想必普雲大師早就將他給描繪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殺人魔頭了吧。
法蘭？法嚴？
法蘭尊者？法嚴尊者？
漫無邊際的渾噩中，祁龍軒的意識因為這兩個名字，而突然現出了一絲澄明。
是的，這兩個名字身處的時代，或許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沙彌。
但誰能想到，他們日後竟會成為天佛原鄉不可逾越的高峰，號稱佛鄉雙壁的絕頂高手。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祁龍軒才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這樣的念頭僅是一閃而過，隨後無邊的混沌再一次將他淹沒。
他再一次的，變成了梵天。
往後的日子，晨鍾，暮鼓，木魚聲聲。
日複一日，仿佛永無止境。
在這樣枯燥的歲月中，每一天仿佛都過得一模一樣，但不知為何，有人卻覺得心安。
或許人生一夢，白雲蒼狗，錯錯對對，恩恩怨怨，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所為棄者，一點執念而已。
聽著清晨鍾聲，傍晚沉鼓，從寺內不知名的地方每天準時響起，悠然度日。
不知為何，連祁龍軒自己也忘了，自己身處的意識，並非他自己，卻甘願這樣一直平淡下去。
這一天，厚重的門扉再次被敲響，法蘭與法嚴兩個小和尚將齋飯送來。
“怎麽愁眉苦臉的，是不是今日門中，又有事情發生？”
也記不清這是第幾天了，每次兩個小和尚送齋飯來，梵天總要問上一句，看門中都有何事發生。
很顯然，這兩個小家夥也是奔著這個來的，普恒方丈想要他來後山淨地修行，不被外界汙穢所染，但戒律院卻讓這兩個小和尚送飯，顯然是想將外界的動蕩，傳到他的耳中。
梵天便如他所願，每日都要問上一問，一來二去，與這兩個小和尚相處的還算融洽，不似剛見麵時那樣，嚇得直接尿褲子。
兩個小和尚儼然小孩心性，天真活潑，這些日子接觸下來，發現這位在師門中，被傳得窮凶極惡的人，實際上溫和有趣，待人寬厚，漸漸地對他也有所改觀，每次與他談話，都是知無不言，嬉皮笑臉的樣子。
不知怎的，梵天漸漸地有些喜歡這兩小子，雖然剛開始對他們出身戒律院心中有些芥蒂，但若拋開往日仇怨，此時此刻，他竟突然有些羨慕這兩個小和尚。
似他們這般天真爛漫，活潑開朗的年紀，或許還不知人世也有黑暗吧？
“師叔有所不知，前日烏月寨有妖魔作亂，寺院派遣弟子下山除妖，誰知妖魔法力高強，師兄們不敵之後，竟然轉身投靠了妖魔，對烏月寨大肆進行殺掠，村民怒而上山討要說法，鬧得不可開交。”
“哈~”梵天聽完啞然失笑，諷道：“天下從來都不乏想要吃人，卻也害怕被人吃掉的眾生，也許這就是盲信慈悲的後果吧。”
他說完沉沉歎息，問道：“方丈是如何處置此事的？”
法嚴雙手叉腰，臉露得意之色道：“方丈慈悲為懷，親自下山為民除患，事後引咎自責，當著村民的麵自罰杖責三百，打得血肉模糊，許多民眾於心不忍，紛紛下跪求情，畫麵感人至深。”
梵天卻不以為然，輕慢道：“那老家夥這是想學佛祖割肉飼鷹嗎？”
兩小和尚詫異，覺得這位師叔似乎有些放肆，竟然口稱自己的師尊為老家夥，頓時臉色都不好看。
法嚴性格較直，當即忍不住打抱不平：“方丈此舉，不僅贏得民眾的諒解，更是替叛變的師兄贖罪，寺中人人稱讚，怎麽師叔看起來，卻不以為然？”
梵天覺得好笑，心中不知為何，突然有種想要開解這兩小和尚的心思，笑著問道：“我問你們，佛陀割肉喂鷹，是對是錯？”
“佛祖慈悲，捐舍自身血肉，既喂飽了鷹，又救了兔子，自然是對的。”兩小和尚異口同聲的回答。
梵天搖頭，緩緩說道：“割肉喂鷹，看似弱者得以解救，惡者得以滿足，但蒼鷹饑而擒兔，乃是天性，明日餓了複起殺心，豈能一直割肉，誰來割肉？又豈能要求人人都學佛陀？”
兩小和尚陷入沉默，若有所思。
許久，法蘭開口詢問道：“那以師叔所見，應當如何？”
梵天道：“在我看來，隻要不違常理，皆是自然。”
法蘭法嚴對視一眼，皆麵露疑惑，似乎參不透這話中禪理，遂問道：“何以見得？”
梵天將他二人領往屋外，指著眼前的大地道：“鷹吃兔，看似兔是弱者，但在草看來，兔吃草，草也是弱者，而草吸取大地養分而茁壯，大地又是弱者，那大地又是如何維持自身養分，供應萬物生生不息的呢？”
“我知道，是眾生的糞便。”
“不對，是萬物的屍體！”兩人歡呼雀躍，皆有自己的見解。
梵天欣慰一笑，道：“萬物生死枯榮，無論屍體或糞便，最後都會化為塵土，融入大地，如此周而複始，生生不息，此乃天道。”
“聽上去，好像挺有道理的。”法蘭小和尚撓頭傻笑，似乎頗為受用。
法嚴卻皺起眉頭，疑惑道：“那為何師尊與眾師兄們，都說梵天師叔修的，乃是異端邪法呢？”
梵天曬然笑道：“你們可曾聽過，異端邪法能使人曆經九世輪轉的？”
“是哦。”兩人恍然大悟，眼中放光。
看著兩個孩子發自內心，釋然而笑的模樣，梵天微微動容，心說果然，隻有這般天真爛漫的孩子，心性未定，才能辨別是非，那些被異端思想荼毒的盲從僧眾，已經是無可救藥了。
他心生悲憫，不忍兩個孩子也受邪說毒害，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突然轉身，麵對著兩人，正色道：“你們二人，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