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天道

  夜深，當整個綠洲城完全陷入沉靜之後，祁龍軒在牟尼上師的帶領下，終於找到了一處廢棄房屋歇腳，兩人升起篝火，倚著斜牆而眠，耳邊是風吹黃沙嗚嗚響，還有不知名處，傳來胡狼遠遠的嗚嚎。


  祁龍軒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是因背井離鄉而不適應，還是因為心中微微的悸動。


  睜開眼，夜暮低垂，群星璀璨。


  大漠的天空萬裏無雲，星明月朗，遼闊的蒼穹不時有流星帶著美麗的弧線從夜空中劃過，頗有幾分蒼茫之美。


  大漠風霜夜，仰天知月明。


  祁龍軒毫無睡意，索性躍上高牆，如他當初在靈修峰時，喜歡躍上屋頂，靜靜地欣賞月色。


  一眼望去，是喀拉米蘭河倒映著星辰的波光閃耀，再往後是夜色中黑蒙蒙的可可西裏山，靜謐的可怕，隻有風聲呼嘯著，好像惡鬼的嗚嗷。


  好在沙漠晝長夜短，這一夜的無眠並不算難熬，祁龍軒愣愣的發呆，還沒到卯時，就已經見到天空開始翻白，他伸了個懶腰，躍下牆頭將牟尼上師喚醒。


  牟尼上師顯然隻是淺眠，隻喚了一聲就睜開眼，笑著對祁龍軒道：“你倒起得挺早。”


  祁龍軒道：“起早趕路，不會太熱嘛！”


  牟尼上師點頭稱是，將駱駝韁繩解開，領著祁龍軒繼續上路。


  讓祁龍軒感到意外的是，夜裏來時，這片荒城並未見有多少人煙，倒是清晨起來，街道上倒是人群熙壤，猶如趕集似的，有牽著駱駝的旅人，有三五成群的修士，皆從各個角落裏鑽出來，仿佛約好了似的。


  祁龍軒有感詫異，奇道：“師傅，這些人都是要前往鬼蜮的嗎？”


  牟尼上師笑著搖頭，指著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群，道：“無論何處，皆有其生態聚落，沙漠之中，也蘊含著數之不盡的財富，像前麵那五名披褐氈衣的漢子，乃是沙漠中的獵荒者。”


  “獵荒者？那是什麽？”


  “獵殺靈獸的修真者，獲取獸丹，皮肉換錢。”


  “哦！”祁龍軒恍然。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靈修峰當外門弟子，也有獵獸丹的任務，如此說來，自己也做過獵荒者，隻不過眼前這些，將之做成職業而已。


  “不知這大荒之中，有何強大的靈獸存在？”祁龍軒好奇一問。


  牟尼上師想了想，道：“黑沙漠外圍，不過是些尋常妖獸，多是胡狼、沙蜥，燭鼠一類，上了大磧道，過了精絕國之後，就進入了黑沙漠深處，那裏生活的妖獸極為強大，有成群結隊的鬼王蠍，九頭火隼，曼巴魔蛇，即使是金丹期修士，也不敢孤身犯險。”


  祁龍軒不由打了個寒顫：“所以我們需要穿過黑沙漠嗎？”


  牟尼上師明白他的憂慮，道：“放心，隻要不誤入它們的領地，就不會有事。”


  祁龍軒這才鬆了一口氣，正想再問，突然餘光一瞥，發現了前方出城人群有些異樣，那是幾道身著萬獸門服飾的身影。


  “萬獸門的人來這做什麽？”


  牟尼上師卻不以為然，道：“萬獸門以馴獸聞名，沙漠之中自然也有他們想要馴化的東西了。”


  祁龍軒頓悟，見那幾人麵生，應是不能認出他來，便也沒去管他，繼續趕路。


  大漠中的白晝變化極快，剛出門時還是夜霧蒙蒙，什麽景物也看不到，轉眼間，朝霞湧現，霧色逐漸由暗變紅，沙漠上紅豔豔的太陽升起，像顆碩大的紅瑪瑙，光彩極為絢爛。


  趁著這番晨曦，祁龍軒不免多看了四周幾眼，剛來時已經入夜，並未見這綠洲長得什麽樣，這一眼，他發現小宛國故址其實不算荒蕪，隻是破敗了一些。


  因為地處綠洲的緣故，四周有湖泊沼澤，水草豐茂，胡楊成林，如鑲嵌在黃沙中的一顆綠寶石，在金紅色的晨曦下，燁燁生輝，別有幾分嫵媚風情。


  跟著人潮走出不遠，祁龍軒的目光隨著腳步一同頓住，愕然看向躺在街邊的幾具屍體，顫瑟道：“師傅，這，這……這不是昨晚那四名惡棍嗎？”


  “阿彌陀佛”牟尼上師誦念了一聲佛號，牽著駱駝平靜的走開，說道：“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既入鬼蜮之門，當舍棄一切心中執著。”


  祁龍軒眸光一閃，當即悟出了什麽，追上前道：“你早就看出來了。”


  牟尼上師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既敢孤身來此，又豈是尋常之輩。”


  祁龍軒沉默住了，目光看向四周，發現不隻是牟尼上師，便連周圍趕路的旅人，也對路邊的那幾具屍首視若無睹，沒有同情，也沒有驚懼，仿佛一切都習以為常似的。


  牟尼上師清楚他的困惑，指著眼前趕路的人流道：“小龍你看這群趕路的旅人，有何感想？”


  祁龍軒沉默了一會，道出了兩個字：“冷漠。”


  牟尼上師緩緩搖頭，指向蒼茫無際的沙漠道：“沙漠之中，螞蟻被沙蜥所食，沙蜥又被胡狼所吃，而蒼鷹又吃胡狼，看似螞蟻最弱，但為何天地曆經億萬年演變，螞蟻依舊沒有滅絕，反而存活至今呢？”


  祁龍軒不語，一個念頭卻在腦海中肆虐，呼之欲出。


  “因為，這就是天道。”牟尼上師說著頓了下，道：“萬物本根，萬象緣起，殺戮之所以能生生不息，本就是道之一體，蒼鷹看似站在頂端，卻不如螞蟻能繁衍，這是天道平衡的結果，若無蒼鷹胡狼，任由螞蟻沙蜥這般無止境的繁衍，那才是真正的禍患。”


  祁龍軒愣住了，腦海中突然泛起的畫麵，是於那漫長歲月的佛懺中，梵天於那兩名小和尚，關於佛陀割肉喂鷹的爭論。


  “鷹吃兔，兔吃草，而草吸取大地養分而茁壯，但萬物生死枯榮，無論屍體或糞便，最後都會化為塵土，融入大地，如此周而複始，生生不息，此乃天道。”


  不由自主的，祁龍軒仿佛映著自己的心緒，低聲道：“隻要不違常理，皆是自然。”


  牟尼上師雙手合十，麵露欣慰道：“看來你有所頓悟了。”


  “這就是鬼道的修行理念嗎？”祁龍軒問道。


  牟尼上師道：“欲生存，先藏其身，隱其性，如變色蟲附綠為綠，近黑為黑，身不露，性不動，則先機得之。”


  祁龍軒不解：“所以見到不平之事，也可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


  牟尼上師笑了笑，領著他出了城外，遠遠地跟在出城的大隊伍後麵，說道：“小龍你看，這群與我們同行的旅人，有何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