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桑海變換
“半夜聽來喪鼓震,手裏摸一根七米棍,不懼路遙把屍趕咧~~,勸亡者休要想家鄉,人生哪有人不死,古來多少英雄輩,不免挽首困山河嘍~~”
聲聲吟唱,回蕩在死寂的街道上,平添幾分詭異。
借著月色,隻見聲音落處,一條蒼老而佝僂的人影行踏而來,腰間係著一個沙漏形狀的腰鼓,右手一隻銀白鼓杖,走一步打一下,很是規律。
突然,他的腳步在棧道旁停下,蹲下身子翻瞧了一會後,伸手從腰間摸出一遝製符出來,對著地上躺著的幾具屍首貼落,而後悠悠起身又朝關外走去。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未曾開歌路,先打鑼和鼓~~”
咚咚咚~~!
一句唱,一聲鼓,隨著黃紙飄然灑落,無限綿延沒入黑夜深處。
月色下,在老人剛走出不遠,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四具屍首突然動了一下,隨即竟是立了起來,呆滯的目光循著鼓聲看去,片刻後,竟應著喪鼓發出的聲響起跳,動作一致,臉色慘白如紙,分明喪屍!
走在前頭的那名老人頭發蒼白,身材清瘦,一隻斷臂撐不起長長的衣袖,在風中不斷飄蕩,而斷臂肩頭,此時正趴著一隻長著白色眉毛的黑貓,它琉璃色的瞳孔朝四周掠了一眼,輕輕湊到老人耳邊,竟是口吐人言:“主人,此去凶險,確定還要前往嗎?”
老人並不因黑貓說話而驚恐,依舊敲著喪鼓,緩緩步入黑暗的沙漠,語帶飄忽:“咳咳……當年我救老和尚逃出佛鄉時,於逃亡路上,他曾說自己已找到了解脫之道,言說:道不須求,經生死劫數,苦盡自然而得。然而我苟居南疆這麽多年,百思不得其解,或許隻有行佛之行,方能悟佛之悟吧。”
“那為何又要幫這四人斂屍?”
老人不住咳嗽幾聲,如風中殘燭,喘息著道:“我這一生罪孽深重,苟且偷生了這麽多年,終是要走到盡頭了,此去鬼蜮最後的這一段路,能遇見即是緣分,我順手埋了他們,不使曝屍荒野,避免被野獸糟蹋,也算是一樁功德。”
“主人……”黑貓輕輕低喚,麵露不忍。
老人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寬慰道:“都快死的人了,還累你陪我走這一趟,真是苦了你了。”
黑貓身子一抖,從老人肩頭躍下,落到沙地上,嬌小的身軀竟是陡然變大,轉眼變成一頭狂霸巨獸,虎首牛身,周身火光繚繞,色如烈焰。
赫然正是名震修界的頂級仙獸,火眼狻猊。
火眼狻猊伏下身子,悲聲道:“主人,讓黑狸馱您一程吧。”
那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靈修峰一代名宿,號稱天衣神相的葉雲飛。
見黑狸悵然之色,他臉上隱有不忍,隨即化作淡淡一笑,躍上獸背。
一人一獸踏著沙地而行,漸沒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夜幕下的沙漠並不似白天那般酷熱,反倒有些寒冷,肆虐的風聲卷起沙塵撲麵而來,吹動獵獵衣擺。
“主人,您說少主能平安抵達鬼蜮嗎?”
“萬般皆是命,唯有人自渡,且由他去吧。”
“可是黑沙漠凶險萬分,少主隻有胎息期修為,恐怕……”
“咳咳~”黑暗中,老人的咳嗽聲打斷了黑狸的話。
晚風吹散遍地的悵然,他的聲音似嘲似諷的說道:“黑狸,連你也覺得,我對他太冷漠了吧?”
黑狸娓娓而行,慵懶的道了聲:“他畢竟是您的孩子。”
“是啊。”老人悵然歎息:“我確實虧欠他太多了。”
沉默,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夜風呼嘯著,在耳邊喧囂。
許久,老人躺下身子,對著天山璀璨的星河飲了一口酒,問道:“黑狸,你知道這麽多年,我為何不回靈修峰嗎?”
“主人……”黑狸行走的腳步驟然頓住,身子竟然因為這句話,而微微顫了一下,便連聲音,都帶著些許顫瑟。
它知道,這麽多年,這個老人心中壓抑著太多太多的秘密,他從來不說,隻是日日借酒消愁。
二十年了,他終於要承受不住了。
老人輕聲的笑了,對著這方遼闊的天地,對著自己的內心,笑出了一臉的苦澀:“我這一生,虧欠的人太多太多了,自從師尊屍解殉道的那一日起,天衣神相就死了,他為了心中道魔合一的假想,為了所謂的長生,瘋了,入魔了,咳咳咳咳~”
黑狸似是聽出了什麽,瞳孔凝住:“那少主……”
“他從出生開始,就是個錯誤!”
黃昏,血染般的紅霞徐徐鋪滿遼闊的天幕,無邊的戈壁荒漠上,無數沙丘連綿起伏,如金黃的海洋,蕩漾著一波又一波,延綿至盡頭的一處塔樓。
“快看,前麵就是精絕國了。”
行走於大沙漠中的旅人連成一線,如虔誠的朝聖者般,在落日的餘暉下,朝著心中的那片聖地走去。
忽聞前方傳來一聲高喊,精絕國的遺址就在眼前,但旅人們卻都無精打采,這句話一路上已經聽過許多遍了,在廣袤無垠的大沙漠中,明明就在眼前的景物,實際上卻如海市蜃樓般遙不可及。
但眾人依舊不敢放慢前進的腳步,生怕跑不過這枯燥的時光,被吞沒於夜晚的黑暗中。
盡管黃昏的落日已經傾斜,但沙漠中的氣象,永遠是灼熱的黃色,叫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而且令人絕望的是,茫茫四野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到處蒸騰著滾滾熱浪,哪怕行至此處的人,皆有著不俗的修為,也被這火焰山一樣的氣候,搞得十分狼狽。
“師傅,怎麽還沒到啊。”祁龍軒倒在駝峰上,整個人軟趴趴的像條鹹魚,有氣無力的問道。
牟尼上師臉上依舊看不出有絲毫疲憊之色,但嘴唇已經明顯的幹裂了,朝著祁龍軒溫和一笑,道:“快到,兩個時辰前我們已經上了大磧道,估計天黑前,就能走到精絕古城了。”
“已經上了大磧道了嗎?”祁龍軒茫然四顧,發現一路行來景物都是一樣的,哪能辨別出古棧道的痕跡。
牟尼上師笑而不語,指著腳下遍地的黃沙道:“大荒沙漠是流動的,大風席卷沙塵易貌,一天一個樣,如果隻著眼於眼前表象,很容易就會被迷惑,但無論桑海桑田,有些東西,卻是亙古不變的,比如這片貝殼和幹枯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