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冒雪,為你而來
說著,她將手邊那長筒狀的東西擱置在桌上,紀思嬛定睛一看,發現那原是一副畫。紀雲墨略有些羞澀地笑了笑,道:“妹妹前些時日閉門在家,潛心修習畫作,略有所成,特地取來一副自以為最好的,還望姐姐不會嫌棄。”“妹妹這是哪裏話,我對繪畫一竅不通,今日得你這幅墨寶掛在家中,也能給屋子添些風雅之氣。”紀思嬛客套著,從她手中接過畫來,展了開來。這是一幅工筆的花卉圖。畫中,滿院的花朵體態玲瓏,紅白相間,簇擁在一起,倒是十分熱烈鮮豔。畫作的一側,題著五個娟秀的小字:茶梅曜日圖。“我說這花怎麽似茶花又不像,似梅花卻又有些差池,原是這茶梅。”紀思嬛笑道,“妹妹妙筆生花,將這茶梅畫得栩栩如生,隔著畫,都仿佛能聞見幾分香氣。”說著將花遞給一旁的玉蟬,吩咐道,“將這畫收好,改日在房裏找個合適的地方掛了。我這屋子就是太過冷情,正需要這般熱烈的東西。”玉蟬應下,將東西收下離去。紀雲墨來意便是送畫,之後同紀思嬛閑話了幾句,便起身告辭。紀思嬛也沒有相留,隻讓芝臻送她離開。芝臻剛走,玉蟬後腳就從裏室出來,道:“小姐,我看這畫中……多半有蹊蹺。”紀思嬛斂眉頷首。的確,在看到這幅畫的第一眼,她便有所懷疑了。隻是,她又隱隱覺得,行事如此輕易地就能被看穿,似乎又不是那紀雲墨該有的城府。還是說,她因為受了自己的激將之法,亂了陣腳,所以劍走偏鋒了?總覺得其中有什麽曲折。但不論如何,有一件事是一定要做的,故而她對玉蟬道:“你且悄悄出門一次,把這東西交給傅大夫,請他鑒定一下。”玉蟬應下,很快便帶著東西出門而去。與此同時,芝臻隨著紀雲墨繞過九曲回廊,來到院門處。“二小姐慢走。”她欠身恭送,神情裏倒也沒有露出什麽不妥。然而紀雲墨正待離去的時候,腳步卻是一頓,回頭看向她道:“姐姐的身子,並沒有她所說的那樣好吧?”芝臻略一斂眉,雖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卻也隱約感覺到對方的意圖不善。便隻低垂了眉眼,聲音平平地道:“小姐的病是好是壞,隻有小姐自己最為清楚,旁人恐怕無從置喙。”她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紀雲墨聞言卻半點也不惱,隻照舊笑道:“好在是有你們這幾個忠心的丫鬟,否則姐姐那弱不禁風的身子,卻不知還能熬上幾日。”芝臻聞言登時心中惱火非常。這紀雲墨方才還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假惺惺模樣,如今還沒出院子呢,就忽然變了臉,這般咒自家的小姐!看來小姐猜測得一點也沒錯,這紀雲墨,從來就是個口蜜腹劍的小人!這話若是換了其他丫鬟說出口,她定會跳將起來給對方一頓好罵。然而紀雲墨畢竟是二小姐,以芝臻的身份冒犯不得,便隻能強忍著火氣,道:“那奴婢便替小姐多謝關心了!”雖然不曾出言不遜,但不悅的神情,卻再鮮明不過地寫在臉上了。紀雲墨見狀,眼眸稍稍眯起,笑紋加深。那是一個淡然,傲氣,卻又充滿挑釁的笑。隻是一個而神情的變化,就讓她同過去在人前的形象,截然判若兩人。壓低了聲音,她輕聲地對芝臻道:“有一個秘密,我思來想去,若無人分享,終歸還是寂寞了些。”芝臻皺眉看著她,懷著不安和好奇,等著下麵的話。紀雲墨微微躬身,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隻見芝臻的神情霍然大變,原本紅潤粉嫩的一張麵容,隻在瞬間就血色盡退。“你……這毒果然是你下的!”她指著紀雲墨,怒道。紀雲墨好整以暇,淡淡笑道:“可惜你並無證據。”芝臻死死咬住下唇,隱忍著自己勃發的怒意,道:“為什麽……為什麽把這件事告訴我!”“因為你忠心,而我向來欣賞忠心的下仆。”紀雲墨神色悠然,頓了頓,又添上一句,“對了,這件事你最好不要讓你家小姐知道。她身子裏的毒是怎樣的情形,不會有人比我清楚。除非你想讓她受到刺激,再三病發,命懸一線,否則便不要輕易嚐試,你可明白?”話音落下的時候,她的神情已然恢複了原來的模樣,又成了眾人眼中,那個恬淡怡然,無欲無求的紀家二小姐。瞥了一眼在原地氣紅了雙眼的芝臻,她輕輕一笑,轉身離去。次日,忽然天降大雪。雪片鵝毛一般,紛紛揚揚地自天際潑灑而下。不出半日的功夫,便將整個院子裝點成了一副銀裝素裹的模樣。白茫茫的一片景致,自然是好看的。然而此時此刻的紀思嬛,卻並無賞景的心思。為了抵禦著突然而至的嚴寒,芝臻玉蟬特意又多添了兩個火盆,炭火燒得極旺,讓室內頗有些溫暖如春的意思。她披著一件略有些厚實的外袍,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外麵的一麵皚白。昨日玉蟬從王氏藥譜回來的時候,隻帶話說,傅大夫讓她次日去取便可。可誰料今日偏生下了這麽大的雪,落得視線不清,足下濕滑,為防出什麽事端,紀思嬛便讓玉蟬暫且不要出門,隻在屋中等著雪勢緩一些再作打算。隻可惜,如今看來,這雪不僅沒有停緩的勢頭,反而越下越大。輕歎了一口氣,紀思嬛搖搖頭,坐回桌前,拿起這月的賬本,隨手翻了幾頁,卻始終無法專注。玉蟬看在眼裏,道:“小姐,還是讓奴婢去一趟吧。”紀思嬛正待否認,卻忽見芝臻帶著一身的雪花,從外跑進來,道:“小姐,傅大夫來了!”“傅大夫?”紀思嬛訝異地起了身。她著實沒想到,對方竟會冒著這樣大的雪,親自前來。尤其是,再經過上次的事情之後。但她很快平複下來,隻道:“快請他進來。”片刻後,一道頎長卻略嫌單薄的身影,便有些倉皇地進了門來。傅青鴻抖了抖披風上的
雪,抬頭見了紀思嬛,俊逸清朗的麵容裏立刻多了幾分不自在。“小姐……”他低垂了眉眼,不敢直視她。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終究隻說出這兩個字來。紀思嬛眼見著他的眉間發間都沾上了點點雪花,模樣頗有幾分落拓,便也無心與之客套,隻趕緊吩咐玉蟬和芝臻,替他去去寒。二人動作倒也迅速,另一個替他解去了披風,一個將溫熱的茶水遞到他手邊。傅青鴻略帶惶恐地謝了多次,卻始終隻是站在離紀思嬛幾步之遙的地方。即便已然入了嚴冬,傅青鴻披風下穿著的,依舊是那件淡色的粗布衣衫。布頭有些舊了,甚至在不明顯的地方,還打著補丁。然而即便是這樣一件衣衫,穿在他身上,卻分毫也不落俗。紀思嬛徐徐收回目光,道:“傅大夫請在這爐邊就坐吧。”傅青鴻卻不動,隻垂眼道:“在下貿然前來,帶著一身寒氣,怕驚擾了小姐。”說著,又從懷中小心取出那個畫卷來,“小姐托付之物,在下原物奉還。”玉蟬迎上去接過,將東西遞給紀思嬛。途中觸到畫卷的表麵,發現其上幹燥無比,竟無一絲沾濕的痕跡。再抬眼,看向傅青鴻那已被融雪打濕了大半的衣衫,這一路上,他是如何用身子護著這幅畫,足可想見一斑。實際上,這不過是旁人所作的畫而已,就連小姐本人也並不怎麽在意。而他卻依舊如此珍視,如此小心。隻因……是自家小姐托付給他的麽?想到此,她心中有所感念。待到將東西遞給紀思嬛的時候,也明顯注意到,對方在接過的時候,動作稍稍有些遲滯。自己能留心的細節,自然也是瞞不過她的了。但最終無論是玉蟬,還是紀思嬛,都沒有將心中所想表露出來。紀思嬛指尖輕輕撫了撫那幅畫,便重新看向麵前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眸,她緩聲問道:“既然傅大夫這般毫無顧忌地把東西奉還給我,足見這畫……多半是並無不妥之處了?”對於紀思嬛的細致聰慧,傅青鴻早已知曉,故而對此並不訝異,隻頷首道:“小姐所言不假。”短暫的對視之後,又收回目光,徑自道,“最初在下以為,要麽是這塗料,要麽是這彩墨中,被融進了毒。但事實上,這畫正如小姐所說,並沒有半點被下過毒的痕跡。”紀思嬛聞言,無聲地低垂了眼眸。若說心底沒有一絲的失落,也是假的。畢竟這也算得上一個接近真相的機會。不過想想也的確如此,在畫中下毒的法子雖然神不知鬼不覺,可一旦暴露,便將是人贓俱獲,無可反駁。這樣的錯,以紀雲墨的城府,顯然不會輕易犯下。隻是很快,這種失落便被心頭更濃重的一種感覺所取代——疑惑。紀思嬛自然不會相信,紀雲墨平白無辜地送給自己一副畫,當真是因為什麽“姐妹情深”?對方這麽做,必定有著自己的意圖。既然這個意圖不是變相下毒,那麽,又會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