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柳下惠的惻隱之心
顧阿姨開了門,告訴我,何醫生來了。我坐在客廳沙發上,茫然地看著何岩走進門,他清秀的臉頰上微微泛紅,看樣子是急著趕來。
他抱著公文包,換了鞋子直奔我跟前,興致勃勃地說,他帶來很多珍藏很久的老碟,有些是他托人從國外帶回來。他看我這麽有興趣,所以昨晚上一回去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膠碟,然後今天一大早,在去醫院報道之前先開車經過司家,特意給我送過來。
“何醫生,你太客氣了,不過我沒有找到唱片機。”我招呼他坐下來,平靜地解釋。
“沒關係,我晚上可以把我自己的唱片機給你送過來。”何岩看我一眼,又將黑膠碟放在茶幾上。
“何醫生,趕這麽早來司家,真是敬業啊。”從樓上下來的司其琛,聽似心不在焉的一句話,似有火藥的征兆。他將外套遞給顧阿姨,轉身走向餐廳準備用早餐。
在經過客廳之時,司其琛背對我們停下踱步。
“何岩,我記得你母親就是在我們家做私人看護的吧?”
“是的,琛少爺。”何岩惶恐地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回道,“現在家母還有提起琛少爺。”
“你母親是個好護士。”司其琛輕微側身,犀利的眸光毫不收斂地鎖定何岩的心虛,“不知道你母親有沒有教你,在做工的時候應該安分守己,規行矩步。”
何岩詫異地抬頭,司其琛匆匆走進餐廳。
“何醫生,我已經在網上預購了唱片機。”我橫了一眼餐廳的方向,故意說道,“有的人呢,真以為這全天下都是他的,聽個音樂還要看他臉色。”
何岩不解地看著我,我朝他招手,他湊上來,我貼在他耳邊,小聲嘀咕:“把你家的唱片機打包後郵寄給我,借我聽幾天。”
“你剛才不是說……”
我擠眉弄眼,製止他的話,“噓,別吱聲,照我的意思做。”
我哪裏還有錢買唱片機,還不是跟何岩演個戲,免得他又說何岩多管閑事,怪在可憐的醫生身上。不過,我不用他母親的唱片機,理應也就沒有觸犯他的禁忌了吧,他再生氣,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用餐後,何岩在門口等候司其琛,顧阿姨伺候琛少爺穿上外套,他冷瞅一眼中規中矩的何岩,而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何岩衝我偷笑後,才屁顛屁顛地跟上司其琛離開。
“顧阿姨。”
“是的,太太。”
“你今天應該要清掃書房對嗎?”
“是這樣,怎麽了?太太。”
“你等一下再去打掃。”我穿好拖鞋,踮著腳挪動兩步,急急忙忙地抓住樓梯扶手,顧阿姨想幫忙,我拒絕她的好意,讓她先去忙自己的事情。
我緩慢地走上樓,好不容易踮著腳移到書房門口,我偷看到他昨晚上把唱片機拿回自己書房了,我得把何岩的唱片拿回來。
進入書房,我首先看到花瓶,每隔幾天我都要給花瓶換上鮮花,當然都是趁著司其琛不在家的時候,雖然司其琛會刻意鎖上書房,但是他也會通知顧阿姨按時清掃,時間久了,我已摸出他的規律。
我要做的事情,除了拿回何岩的唱片,再就是給第三隻眼找個更好的位置,以免被阿姨發現,萬一哪天我不在家,花凋落之後必須換上新鮮的花朵。
唱片拿在手裏,我忍不住觀察了書桌上麵打開的書籍,像是還沒有看完,昨晚上我就發現他看得極其認真,但由於角度問題,我沒辦法看清楚他正在閱讀什麽內容。
“據說,火刑有淨化的作用,是故,火刑總是和消滅異端邪惡聯係在一起。法國聖女貞德被人綁在火刑柱處以極刑……”用紅筆做了記號的地方,我往下看,全都是關於火刑的由來與傳說。
“他對火刑感興趣?”我心裏咯噔一沉,思慮地咬著唇,倏地恍然,“難道他很在意表姐的案子?”
他為什麽這麽在意?我心裏有點慌,也有點急,有點急切想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在意。
有點竊喜,有點癡心妄想,他在意的是什麽,動機是什麽。
我胡思亂想地走到花瓶前,找著第三隻眼,其實思緒混亂後,我忘了找安放的新地方。
“喂,你怎麽在這裏?”一聲叱喝突如其來。
“啊?”我壓根就沒料到他會返回來。加上多種心虛攪拌自己的情緒,這一聲差點讓我靈魂出竅。
左手拿著唱片,右手捏著第三隻眼,轉身時,兩隻手同時被我藏在身後。
“你怎麽回來了?”張開嘴,真怕咬了自己。
司其琛冷眼一掃,當然是看到特別顯眼的唱片,他跨步走到書桌前,拿起一份牛皮文件袋,瞥我一眼,“你不是已經拿到唱片?還不出去。”
糟糕,右手的微型攝像頭還沒有選好安置的地方,還不能出去。
“我借點書。”我壯著膽子,帶著商量的語氣,即便看他臉色漸沉,我還是挪到書架旁,又轉身裝模作樣地尋找想看的書。
怎麽辦?他這樣盯著我,我怎麽放第三隻眼。
“那個,你不上班嗎?”我好心好意地問他,他不耐煩地瞪視我,“你快點,找不到就給我出去。”
“好好,我快點。”我滑動前排的書架,準備進去書櫃裏麵,他歪著頭,不悅地質問,“裏麵都是專業書,你看得懂?”
“大少爺,你能不能不要小瞧人?”我白了一眼他,然後張望兩側書架的時候頓時傻了眼,果然都很專業,並且還是英文原版書,有不少應該是有收藏價值的書籍。
司其琛的耐心極其有限,在我怔楞之際,他放下文件袋,衝進書架裏麵,拉著我的手腕,毫不客氣地將我拽出來。就在千方百計想找機會留下來時,腳底的刺痛令我陡然頓開。
“痛。”我甩掉司其琛的手,抓住書桌的一角,惡氣騰騰地申訴,“我的腳好痛,傷還沒有好,還不能走得這麽快。”
司其琛回頭,驚愕地看著我,又瞅了瞅我的雙腳,我踮著腳尖,半截身子趴在書桌上,死活不肯放手。
他沒說話,一聲不吭地離開書房。我舒了一口氣,管他想幹嘛,先把第三隻眼放起來再說。看來看去,還隻有原地方比較保險,因為家裏的插花都是由我親自完成,其他地方,恐怕阿姨都會在搞衛生的時候碰到,倘若被阿姨發現,也就等於被司其琛發現了。
想來,我事不宜遲,還是將第三隻眼放回鮮花裏麵。
我調試了半天才滿意地轉身,豈料,司其琛正巧就站在門口,我們對視了半秒,我首先反應過來,假裝皺起眉頭,摔在地上,還好是地毯,摔得不痛,我的腳底板已經夠我受的了。
“好痛,試著走了兩步就好痛。”我閉著眼,其實是不敢看他。小心髒撞得激烈,不知道會不會被他發現我的伎倆。
我感覺他靠過來了,他想幹什麽?把我擰起來甩出去?我這麽一個大活人,他應該擰不起來吧,難道是想把我抱出去?
當然更不可能抱我出去。
心裏七上八下的同時,腳底被人托起,我嚇得倒吸一口氣,連忙睜開眼,震驚非常地看著他蹲下來,將藥箱放在一側,然後托起我的一隻腳,小心翼翼地扯掉紗布,因為紗布滲出血,所以才被他注意到。
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我剛才全部心思都在第三隻眼上麵。
“忍著點。”司其琛沉聲提醒,然後拿出碘酒消毒,擦幹淨腳底流出的鮮血。
“嘶——”我本能地想縮回腿,可是他用力一抓,將我的腳踝抓得很緊,“好痛,你抓得好痛,你手勁太重,一點都不像人家何醫生那麽溫柔。”
司其琛凶狠地怒視我,估計他想,這女人敬酒不吃吃罰酒,已經紆尊降貴地幫她消毒搽藥,還敢在這裏羅裏吧嗦地挑三揀四。
被他的目光射殺千遍,我隻好強迫自己接受他的力氣,委屈地嘟囔:“行行,就這樣,你愛咋樣就咋樣。”反正,呆子是不懂憐香惜玉的,我理解。
同樣是被捧在手中,可是我的情愫竟然如此大的差別。可以說,何醫生觸碰我的腳趾,對我來說毫無任何感覺,然則,他不同,他雖然略顯粗暴,但每一個與他手指相接觸的瞬間,都能令我心跳加速。
我雙手撐在地上,微微顫抖著,偷偷睇著他,臉紅到脖子根。
他在我眼裏慢慢地溫柔起來,至少他還算有點良心,看到我又流血,還知道拿來藥箱幫忙包紮一下,至少他在意表姐的離世,還會特意找來相關書籍查閱蛛絲馬跡,至少……
“好了。”司其琛推開我的腳,當著我的麵將瓶子裏的酒精噴在手上。
“你幹什麽?”
“消毒。”司其琛一本正經地說,“腳,是藏汙納垢的地方。”
什麽?我的紅臉刹那變得鐵青,明明是旖旎春情的一幕,在他嘴裏變得這麽不堪。不是說,女人的腳就是第二張臉?被他摸了臉,還嫌人家髒。
真是木魚腦袋,果然峯少說他不解風情,看來人家的評價不帶絲毫偏見。
我拉下臉,扶著旁邊的沙發椅爬起來。
“喂,你跟古警官應該很熟吧?”我板著臉問道。
“怎麽了?”
“問他案情進展得怎麽樣。”
“警察辦案不方便透露太多,問了他也不會說。”
“那你……”我扭頭,示意書桌上的書,之後又看著他,“你不是也在調查?”
“我沒有調查,這又不關我的事,我幹嘛費這個心。”司其琛風輕雲淡地聳了聳肩,“恰好看到而已,所以多留一個心眼。”
是他太無情,還是我把他想得太好。我忿忿地質問:“我姐可是你爸的學生,你就沒有半點關心?”
“我爸那麽多學生,難道我每個都要關心?”司其琛對抗我的不悅,冷著眼叱喝,“真是莫名其妙。”
我無言以對,一股悶氣憋在心裏找不著地兒發泄。他走到門口,側身催促:“喂,出去,還想賴多久。”
踮著腳,我故意碎步移動,移到他跟前,他瞧也不瞧我,小樣,我瞪了他,學他的用眼神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