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與魚的泡沫之吻
我是小魚眼中的美人魚。
在他的畫紙上，我是一條自由自在的美人魚。
我很榮幸被他喜歡著，被他依賴著，被他信任著。
我失去了可以依賴的人，如果多了一個依賴自己的人，其實也可以填補心中的空缺。我是這樣認為的，因為人既要有依賴的人，同時也應該被人依賴。
天邊一抹火雲，紅得格外妖冶。風揚起海棠，飄散的花瓣落在半空，它們固執地等待，等，有一天夠資格散發清香，那個人經過時，想要告訴他，它有它的美，有它令人不該淡忘的姿態。
“噗——”我從泳池中央浮上來，黑發貼著我的雙肩。
“顧阿姨。”水流的聲音很淺，他的聲音充斥我們耳畔，特別響亮。
驀然回首，他在我的時光裏駐足了很久，眉梢流瀉的情愫來不及隱藏，我看他，早就一見傾心，他看我，如泡沫的幻影，淡漠的眼神蒙上神秘的光亮。
“琛少爺。”顧阿姨鬆開小魚，火急火燎地趕到司其琛跟前，她解釋的時候，我又潛入水下，朝著小魚的方向遊去。
水池那邊，司其琛和顧阿姨攀談，我雙手撐在泳池邊沿，縱身斜坐上去。
“林老師，你好漂亮。”小魚撫摸我的黑發，我捏著他的臉頰，“終於不生氣了？”
小魚搖了搖頭，“我根本沒有生氣，林老師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你看那個叔叔。”我摟著小魚，悄悄地指向司其琛，“你覺得他像什麽魚？”
“什麽魚？”
“木魚。”
“木魚是什麽魚？”小魚認真地看著我。
我解釋不上來，於是岔開話題：“反正小魚長大了千萬不能做木魚，明白嗎？”
小魚似懂非懂地點頭，我得意地擺動水池下麵的魚尾，這淡藍色的人魚泳衣確實合身，並且穿著人魚泳衣，在水下遊動的速度明顯比平常要快很多，難怪魚兒在水下能遊這麽快，想來，我還有點上癮了。
“撲通——”我落入水中，司其琛離開泳池之前，冷掃了一眼水池中的我。
我在池下翻轉，仰起頭浮出水麵，撞上他的目光，他抿了抿薄唇，然後掉頭就走。
之後，我遊了很久，與池邊的小魚互動，兩人嬉戲忘了時間。直到突然，池邊亮起昏黃的路燈，水池被照射得迷霧一片，我將長發撩到身後，遊到另一側，我的眼角餘光猛然一震，我發覺有人偷看，不是顧阿姨，這個人的眼神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令我全身緊張不安。
“嘩啦啦——”我潛入水中竊喜，浮出水麵又裝作淡定。
幾番沉沉浮浮，我的心思全在他的偷看上麵。我想確定，於是潛入水中再偷偷地觀察水麵的情況，果然是他，換了休閑裝，端著咖啡杯，倚著二樓的後窗露台可以俯瞰泳池的一切。
他的身影在水波中蕩漾，我的心跟著蕩漾開。
“林老師，林老師……”我潛下水太久，池邊的小魚有點擔心，他喊了幾聲，將我喚醒。我也覺得我憋得太久了，剛要冒出頭，豈料用力過猛，加上我長時間雙腿以合並的姿勢遊動，畢竟我不是真正的人魚，所以當我衝出水麵的同時，兩隻腿一起抽筋了。
糟糕，在水裏抽筋可不是開玩笑的。我驚慌地安撫自己，試圖保持鎮定，盡量不要亂，可是雙腿使不上力，我的手拍打水麵，最後體力不支，終於開口呼救。
“救命，救……”一開口，嘴裏灌入水。
“林老師。”小魚急得團團轉。
呼吸亂了，我的鼻子和嘴裏全都是泳池的水，嗆得我連喊救命的聲音都越來越弱。
“嘭噠——”好像還能聽到水池裏麵的巨響，是誰掉下來了？不會是小魚吧，他還隻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千萬不要冒險救我，千萬不要……
“林老師，嗚嗚。”
小魚，對不起，林老師不是美人魚，勉強做了回美人魚，卻把命給搭上了。我也不是一定要想得這麽悲觀，隻是我覺得，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看看我表姐林秋蕾，招呼不打就這麽走了，因此，每條生命都走得那麽突然，一點不含糊。
“咳咳……”胸口怎麽回事？感覺是空氣灌進來了，是空氣嗎？是人賴以生存的空氣嗎？
可是胸口還有點疼，像是被什麽東西很有節奏地按壓，我睜不開眼，隻是動了眼珠子，感受嘴邊冰冷的東西，這東西有兩瓣，軟軟乎乎是什麽？
它靠近我的唇邊，我就能感受一陣空氣的灌入，仿佛就是它，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好厲害的東西啊，我一定要瞧一眼。
我努力睜開眼，看到我就在他的瞳眸裏麵，直勾勾地看著他，他也愣住了，緊緊地看著我。
“咳咳……”他的一隻手捏著我的鼻子，所以我隻能嘴巴呼吸，一呼吸，胸口的起伏將灌入的池水逼出來。
因而，我吐了他滿嘴的水，這是我的初吻。
司其琛的反應更像是吻了怪物一樣驚慌，他鬆開我，向後退，抹去嘴邊的水，他恢複冷峻的麵孔，狠狠地瞪著我。
“太太，你還好吧？”顧阿姨著急地靠過來。
“林老師，你千萬不能有事。”小魚跪在地上，抱著我的脖子。
我伸手抱著孩子，可是目光一直盯著“逃之夭夭”的司其琛。他救了我，幹嘛一副極其不情願的樣子，再說了，又不是我拿刀架著他脖子，非要他救不可。當然，家裏這種情況，如果沒有他，我還真就命喪黃泉了，想想也挺後怕。
這種人魚泳衣的弊端也很明顯，若是遇到腿抽筋，自救都是枉然。我被顧阿姨攙扶著回到自己房間，小魚驚嚇之後又變得沉默寡言，我在浴室洗了澡，換了衣服慢慢地挪出來。
小魚心疼我，跪在沙發邊幫我捶腿，我讓他坐在我身上，可是他搖頭拒絕了，他一定要等我雙腿恢複正常才肯放心。
“為了看一眼王子，小美人魚甚至喝下魔女的藥……”我心事沉重地翻開下一頁，“最後小美人魚沒有將匕首插入王子的胸膛，等到第二天清晨，她帶著匕首一起跳下海裏，變成了泡沫消失了……”我合上書，看了一眼靠在我懷裏的小魚。
“小美人魚跳下海裏變成泡沫之前，王子為什麽不救小美人魚？”小魚仰頭問道，“就像剛才，叔叔像個王子一樣救了林老師這隻小美人魚。”
“這個嘛……”我猶豫片刻，微笑地說，“那就等小魚長大以後再寫個美人魚傳說的續集吧。”
“好的。”小魚簡直對我言聽計從，我笑著又問，“你是個男孩子，怎麽會喜歡聽這樣的故事呢？”
“林老師講的故事，我都喜歡聽。”說著，小魚摟緊了我的腰間，我撫摸他的後背，輕輕地呢喃，“好好睡，林老師就在你身邊陪著你。”
“是小美人魚陪著我。”小魚閉著眼囁嚅，“等我變成王子，一定會救小美人魚。”
真是個傻小子。我低著頭，在他額頭上親吻，他睡得很快，沉沉地呼吸聲那麽安詳。可是我一點睡意也沒有，我趁他睡熟，然後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夜裏的風，撩動人的心弦。我拉上窗簾，然後回頭看一眼床上的小魚，躊躇不定的腳步還是邁向門口，我開了房門，將拖鞋放在門邊。
我害怕驚動自己，所以赤腳走上二樓。
摁住心跳，被他從地獄拉回來的心，此刻容不下一絲空氣，比傍晚更可怕的窒息感令我手足無措。
書房門縫有微亮的光，他還未睡。窺探的欲望煎熬我的理智。
我徘徊的同時，已然忍不住偷偷猜想。
小美人魚為了見一麵王子，不惜將尾巴分裂成雙腿變成人類。而我，為了偷看他，不顧一切，甘願犧牲一生的自由和幸福。
不，我是幸福的，每每還能看他一眼，我就是幸福的。
我這樣安慰自己，來到門前，想起一句感謝還是不能少，也就能鼓起勇氣敲門。
“進來。”他回應了。我落下手，轉動門把輕推。
他瞥一眼門口的我，立刻收住眼神，看著桌上的文件，冷問：“這麽晚了，有事嗎？”
“我……”我搓著雙手，緊張，再緊張，太緊張，說話變得結結巴巴，“我來說聲感謝。”
“哦。”他眼也不抬，漫不經心地回話。
“那個，他叫小魚，是福利院的小朋友。”不知道他會不會跟司悅的想法一樣，覺得他是我在外麵的私生子，我以前可以很淡定，無所謂他們的猜測與詆毀，可是現如今的淡定被我打破，我變得有些在意他的看法。
“顧阿姨說了。”他仍然忙著翻閱文件，時而動筆寫字。
“這麽晚了，你還要加班？”
“嗯。”
“我幫你煮咖啡？”
“不用。”
“我……”
“你到底有什麽事？”司其琛放下筆，抬眸注視我，漠然地問，“有事快說。”
我咬著手指，楚楚地眨眼：“我來道謝的。”
司其琛抿著嘴，蹙眉說道：“一進來不是謝過了嗎。”
“可是你好像救得不是很情願，所以我……”我咬第二根手指。
“救人是本能，就算不是你，我照樣也會救。”司其琛黑著臉，無情地說，“再說了，人死在司家，我以後還怎麽住？”
這次換咬唇，被他親過的嘴，怎麽連反駁的勇氣都被他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