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大洪拳、武士道
祖輩們烙印下的民族仇恨,時至今日到底還應不應該延續,仍然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有人說勿忘國恥,有人說舊時的仇恨隨著時代進步繼續流傳不可取,從學者到普通人,一直爭論不休。
但有一點是沒有爭論的,每個國家的人民,都希望自己民族的東西,能夠屹立於世界之巔。
生活的環境如此教育國民,很多人小時候都受到過《精武門》這類影視劇或者文藝作品的熏陶,於是在他們的心裏,華夏功夫與東瀛武士道,似乎就該是宿敵。
“請。”
易大師抬手作勢,顯然他此前曾觀察過東瀛人,深知對手實力不在自己之下,所以從動手過招前的態度上,給夠了應有的尊重。
“請。”
東瀛人的華夏語說著蹩腳,但大概能聽出個調調,雙手握拳雙臂自肘部彎曲,橫擺在胸口高度。
“我會以華夏的連環腿,破你的東瀛蟹形拳。”
易劍連語氣神態的確頗有大師風範,觀眾席前排的擁躉們聽得此話,不禁又是喝彩連連,靠後的觀眾雖然聽不見,但見著同好們歡呼聲起,隻管跟著一起叫好便是了。
山呼海嘯。
林立坐在底下卻努了努嘴,表情孑然。
華夏連環腿是能破東瀛蟹形拳,理論與實戰都有先例,不過,任何拋開境界水準談招式,都是耍流氓。
同等實力下,連環腿破蟹形拳勝麵挺大卻也並非完勝,易劍連這事先把自己的招式供出來,無異於給人喂招,有些托大了。
這次沈半夏看的是自己的師父,所以精神十分投入,沒來找林立提問或者顯擺,林立自然不會那麽話多,把心裏的看法宣之於口觸犯群憤,隻眼睜睜等著人們推崇萬分的易大師吃虧。
分曉來得很快,盡管易劍連的腿法十分熟稔,用得也挺靈活,可東瀛人畢竟不是吃素的,早有防備之下,避開幾次理論上必中的攻擊,矮身貼近以短打長,手肘猛地頂到了對手心口。
易大師後退幾步止住身形,神情肅穆。
觀眾席的氣氛陡地沉寂下來,格鬥場上吃點小虧並不能決定勝負,但可以打出氣勢。
現在是東瀛人的氣勢,強於易大師的氣勢,暫時站了上風。
這是觀眾們不願意見到的,他們希望披荊斬棘殺進決賽的異國人,被本土的格鬥大師以決勝之姿碾壓。
“好。”
詫異之後,易大師鎮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略熱烈的戰意,也可以理解為興奮。
“已經好久沒人讓我吃過虧了,我會盡全力一戰。”
高手寂寞,像易劍連這種沒見過真正高手的高手,已在唐城一騎絕塵,自然寂寞得很,難得遇上敵手,當是酣暢一搏。
林立這樣的俗人難以理解那樣的情懷,隻覺得這位大師的心態不錯,片麵得失大概是輸得起的,就是不知道,大局的勝敗能否看得坦然。
“請。”
東瀛武士依然咬著同一個字眼,舌頭好像打不直。
黑色練功袍與袒露武士服再度碰撞,這次易大師用上了自己的本門功夫,大洪拳。
與少林寺傳承的基礎拳法大洪拳有所不同,易大師手中的拳路剛勁悍勇,殺氣與殺心,都遠比佛門拳術凝重,相同點在於大開大合,招式都很樸實且直接。
樸實,意味著實用,是真正可以用來搏鬥甚至殺人的技巧,而非當今市井間流行的套路花架子。
東瀛武士則延續著其固有的穩健,時而手腳並用,時而繡花小巧,粗暴斯文兼有,但同樣沒有一絲半點的多餘動作,也很直接。
“這還差不多。”
林立拇指摸著下嘴唇,漸漸瞧出端倪。
不輕敵不托大的易大師,表現還是很讓人放心的,張弛有度,別人或許看不出,林立卻知道此時的他,已然把優勢奪了回來。
“哈!”
爆炸般的斷喝,易大師側身一拳甩在東瀛人胸口,靠左兩寸,正是自己先前被打中的部位。
“好!厲害!”
“我就說嘛,易大師認真起來,還不三下五除二料理了小鬼子?”
“有易大師坐鎮,小鬼子,你撒野來錯地方了!”
這一拳可謂揚眉吐氣,揚起了易大師自己的眉頭,也讓現場上千名觀眾吐了口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易大師趁勢強攻,並不給東瀛人喘息的機會,每次出拳帶著足而沉的勁道,咄咄相逼,且出招極快,東瀛人招架起來似乎力有不逮,速度逐漸跟不上,接不住某些招式又想不受傷的時候,便隻能往後退。
賽圈有範圍限製,即便沒倒下或者留有分數,退出圈外也算敗北。
東瀛人很快退縮到了圈子邊緣,再往後退大約三步的話,就等於無傷而敗,所有人都希望他繼續退。
但他沒有,在剩三步的位置停下了,哪怕身上挨拳頭,也是堅如磐石半步不挪。
“這小鬼子還挺倔強!”
“就讓他強唄,反正分數打光了,不還是個輸。”
“嗯,我估計易大師這麽猛的拳力,東瀛人可能都撐不到點數打完。”
人群重新活躍起來,在他們眼中,唐城的牌麵易大師已經勝利在望了,除非突發心髒病。但據他們的了解,易大師身子骨可硬朗得很,所以局勢非常樂觀。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東瀛人的表情。
林立索性連兩人拳掌來回過招都不看了,眼睛始終定格在東瀛武士的臉上,後者沒有任何表情,不緊張不慌忙,不嚴肅不凝重,隻有眼珠子在隨著對手的拳影,不停地轉動著。
“恐怕是要涼啊~”
一句沒鹽沒味的話語幽幽從林立口中傳出,語音尚未落地,便見賽圈內局勢出現了微妙的變故。
眼看著東瀛人點數將盡,他忽然奮起反抗,拚著中門大開胸腹挨上兩次錐拳,強行逼退了易劍連。
“小鬼子急了!”
“難道還藏了什麽絕招不成?”
“狗急跳牆有什麽用?還剩兩分,易大師就是對著跟他打,也已經穩贏了。”
“易大師威武!”
“師父加油!”
沈半夏從座位上站起來為老師呐喊,儼然是台上中年格鬥家最忠實的粉絲。
易大師扭了扭適才遭受一掌重擊的肩膀,重新擺出架勢嚴陣以待,與觀眾的看法一致,他也認為自己離打敗東瀛人僅剩半步之遙,這是令整個唐城為之風光的壯舉,也是他自己格鬥生涯中,揚我國威的濃墨重彩一筆。
東瀛人依舊是那副缺乏表情的生冷模樣,伸展軀體,轉了兩圈脖子,哢哢作響。
“嘁!裝什麽裝!”
“搞得好像現在才要認真一樣,島國人就是愛搞這套。”
“讓他裝唄,裝兩下再輸,讓他知道實力的差距,不是裝比可以彌補的。”
觀眾席裏冷嘲熱諷,原因是他們對這場戰鬥勝利的渴望,甚至比易大師本人還要強烈,又或者是因為,他們的內心深處,感受到了某種不安。
東瀛人卸掉了腰帶和護腕,接著半俯身子解開腿上的護膝,扔在地上,鏗鏘幾聲清響。這種聲音很容易辨別,源於硬物與硬物之間的碰撞。
原來東瀛人的腰帶和護腕護膝,裏麵都是包著東西的,大凡是鐵或者石頭,而且顯然布料極薄,裏麵的東西才能跟地板碰出動靜。
聽起來,分量似乎不輕。
“請。”
東瀛人的咬字依舊不正宗,但氣勢卻變了,倒不是張狂或是得意了起來,而是整個人都輕鬆了很多。
“你一直在負重與我打鬥。”
易大師眉眼間的神色比原來更低沉幾分,他離得最近,最清楚對方身上的累贅落地時產生的動靜。
所以他能估算得出重量。
“戴著百來斤的镔鐵,都能跟我周旋不分勝負,取掉那一百多斤,怕是贏我輕而易舉。”
中年的華夏男人卻並不驚慌,沉重的表情下,是一雙湛然的眼睛。
到這一刻,他幾乎已經知道自己必敗無疑,接下來有兩種選擇,要麽直接認輸,要麽硬扛著到被打輸。
他選擇了前者,在對手再次說出那個沒有溫度的‘請’字時,一串上路拳搶攻過去。
就像很多觀眾以為的那樣,東瀛武士隻剩下兩點分數,自己哪怕是對著打,也能用寬餘的點數拚贏。
如果可以的話,他不介意以那種方式取勝,雖然利用規則多少有點勝之不武,但顯然在他心裏,華夏武功的顏麵更重要。
倏倏倏倏倏!
黃階高級的易劍連此刻無比勇猛,大義在心頭,發揮了十二分的實力,拳風有聲,甚至隱隱有境界突破的跡象。
本身是暗勁初期,若能此時順利突破至中期,憑借多年的武學功底,便還有一線贏得光明正大的希望。
可破境這種事,畢竟是需要時間和冥想領悟的,短暫的爆發,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窘境。
東瀛人先是硬撼鋒芒,發現對手忽然實力暴漲,於是決定避開觀察片刻,戰鬥思維格外清晰。更重要的是,他真的避開了。
取下負重之後,東瀛武士比原本靈活了不止一倍,要知道,先前他接易大師的拳頭,速度時常跟不上而挨冤枉打,然而現在卻能單憑速度,繞過易大師重重拳影的阻擋。
前後兩幕畫麵,對比實在過於鮮明,鮮明得有些燙眼。
觀眾席歸於沉寂,屏息盯著賽圈之內的兩人,再禁不起一絲一毫的戲劇性轉折。
然而世間事,大概總是不遂人願,越是不期待發生的事情,越是容易發生——易大師一鼓作氣勢如虎,可惜沒能臨陣頓悟,後繼無力,再而衰三而竭,東瀛人還是穩健,接招、拆招、破招的動作宛如鐵桶般滴水不漏。
整整十六個回合下來,易大師竟不曾傷著東瀛人哪怕一下,看似岌岌可危的兩個點數,遲遲沒被打掉,反而是易大師自己,點數掉得極快,身體已經被拳掌擊中數次。
“涼了。”
不遠處觀戰的林立背脊考回座位,失去了所有期待感,也為易大師宣判了那個有些絕望的定論。
並無懸念出現,東瀛人憑借最後兩個點數,殘血反殺了幾乎滿血的易大師,臨了,打掉易大師全部點數之後,還趁機從後方將其一腳踹出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