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有空一起做賊
從很多方麵來看，林立都絕對算不上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而對‘壞人’二字，卻至少當得起一半。無論年少頑劣時，還是如今心性趨於穩定，他舍得奉獻給這個世界的善意和溫柔始終不多，幸好這個世界對他也是吝嗇善意和溫柔的，所以他從來不必為此而自責，或者懷疑人生。
看足了河裏人們的眾說紛紜，穿白袍的光頭道士返回內側墓室，掀開袍子重新坐到草墊上，閉目養神片刻，再次進入修煉。
這一次，他手中結的仍然是覆海印。
黃帝外經的第三種手印，隻是針對天賦低下的修士，給出他們以苦作舟的選擇，絕非一蹴而就的偏門手段。
盡管逍遙仙尊向來形容覆海印的詞語，都是‘倒行逆施’這四個字。
地元陣圖又開始席卷掠奪周圍百裏的靈氣，引入林立體內，逐步包裹住丹田，朝著與先前相反的方向，扭轉朝天的氣海往朝地的方向倒扣過去。
覆海印提升修煉效率的訣竅在於，將氣海中充盈的真元一瀉而空，再從體內各處搜刮回來，連同原本包裹的真元一同使得氣海回滿。每一次，都能讓氣海的容納量增加些許，循環往複，等氣海的容納量擴大到一定程度，便水到渠成進入下一個境界。
但這種加速破境的方法，隻適用於小境界的突破，畢竟每一重大境界的跨越，對於修士本身而言，都是一次質的飛躍，而境界與境界之間，自然也就存在著質的差距，這種差距是無法以量變達到質變來彌補的。
凶悍如洪水猛獸的痛楚，在丹田處第二次襲來，並且這一次痛楚更早的蔓延了，林立提前享受到了渾身血肉裂骨頭欲碎的酸爽。
……
……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這句詩適用於絕大多數修真者的坐道生活，正常修煉功法的時候，靈氣滋養著肉身魂魄，二者都極為舒適，尤其辟穀之後基本不知饑渴，對時間流速自然要遲鈍很多。
有的人閉關半個月，睜眼後會覺得自己好像隻是睡了一覺，而有些老家夥動輒閉死關數年甚至數十年之久，渴時飲些露水，餓時摘些野果，出關的時候，隻記得自己攏共吃了十來餐，按照一日三餐來算，還不到一個禮拜，常常容易與外麵的世界格格不入。
林立以前用正常的手印修煉，也有上述不知歲月的感覺，但這次他隻閉關了三天，卻感覺自己在洞裏待了足有數月之久。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處於難以言喻的苦痛之中，時間過得快或慢，對他來說並沒有意義，因為總要等到氣海完全扭過來，其中的真元傾倒幹淨，才算是一個周天完成。
三天下來，他的氣海被扭轉了共計二十六次，越到後麵技巧便越熟練，做起來也就更快，但疼痛也都會逐步加劇，無法做到所謂的適應。
這天淩晨他從內墓室出來，站在洞穴口望著滿天氤氳夜色，眼神裏透著濃濃的疲憊，氣色卻是不搭調的好極了。
右手掌心已經不再發癢，邪祟種下的禍根，終究是被龍虎山縈繞的浩然正氣拔除，下一步，他琢磨著是該去私第的書房，翻閱一下關於巫妖術的典籍，還是找個由頭去往俗世間。
“你閉關結束了嗎？”
青雲見心駕著飛行法器而來，輕飄飄落在洞口，清澈眉眼一笑生花。
“你來接我的？”
林立點了點頭問道。
仙女一樣的女生看向山崖下的瀘溪河，說道：“昨天有個勤快的小道士，不知道你在這裏閉關，看竹筏鎖在下麵無人管，就自己拖回渡口了。離陽長老說你來的時候沒帶法器，讓我接你回龍虎山。”
林立揚起唇角微微笑著：“他是怕我出關後偷跑出去吧？”
化神期的修士已經擁有頗多手段，即使沒有船兒擺渡且自身不通水性，也斷沒有被一條河流困住腳步的道理。
青雲見心並不避諱這些隱晦的人心套路，清淺道：“你不喜歡天師府的律條，這點大家都看到了，離陽長老畢竟要維護自己身為太上的威嚴，門下就你這麽一個弟子，妄行太多損了門風和別人的口風，到底是不太好。”
“我知道，本來也沒打算跑，老頭子一天總操些沒用的心。”林立背著手，微微駝著背，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很舒服的姿勢，同時試圖逗笑青雲見心。
但很顯然，高智商的人都無感於低級趣味，青雲見心隻是有些好奇：“你腰受傷了嗎？”
“……我腰好得很，一夜七次都沒問題。”林立微冒冷汗。
“一夜七次？做什麽？”
冰清玉潔的小仙女貌似也沒聽過這種低俗的段子，疑惑不解。
林立索性收了迂回蜿蜒的念頭，直言道：“沒什麽，想請你幫個忙。”
青雲見心似乎秒懂了什麽：“你還是想去外麵？”
林立腰背打直，望著前天出去找手機信號的峽穀方向，說道：“隻是出去逛逛，確認一件事情，你不必跟我狼狽為奸，瞞著老頭子就好。”
青雲見心沉吟著問道：“要去多久？”
林立答道：“算上來回差不多兩個小時吧。”
……
……
青雲見心最後選擇了跟林立狼狽為奸，當然這在她看來，是對離陽長老托付的盡責。
自己總該知道林立出去以後，有沒有幹什麽出格的事情。
金葉子遠遠的繞了一圈，從仙水岩繞到龍虎山主峰的山腳下，然後在山腳樹林間搜尋了一陣，在樹林各處發現幾個軍用的迷彩帳篷。
帳篷顯然是經過細心專門的布置和塗彩，顏色與周圍的環境都是幾乎融為一體，別說現在是夜裏，天色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即使白天也很難被人注意到，而且所挑選的位置本身也是十分隱蔽。
若非修真者可以感應人的生氣，僅憑肉眼，林立和青雲見心要找到這些帳篷，大概會很不容易。
“不要落地。”
林立叮囑禦使法器的青雲見心，他的神識鋪散在地麵，看到很多鋼絲一樣的金屬色細線，彼此維係連接，構成了一張像是蜘蛛網的感應體係，若是踩上去，帳篷裏的人應當會察覺，但他不想讓這些人知道自己在這。
“你要殺人嗎？”
青雲見心問道，身後的少年深夜特意出山到此，自然不會是單純的來看外來者的稀奇。
林立搖了搖頭並不說話，請她圍著這幾個帳篷來回轉悠，仿佛夜裏覓食的夜梟，悄無聲息。
每處帳篷裏各有一人，從呼吸聲可以看出，這些人都睡得很淺，體型或健碩或精瘦，但血氣都異於常人的旺盛。
他們便是陳海石派來龍虎山送信的雇傭兵，個個都經曆過戰火的洗禮，看起來沒有哪個是酒囊飯袋，而他們在林間的種種部署，以林立這個不專業的人的眼光來審視，都是很專業的。
“飛高一些。”
林立低聲說道，下意識拍了拍青雲見心的肩膀，後者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似乎有些不適應，黛眉微蹙，但並未表達不滿，灌輸真元駕馭金葉子向上飄去，最後高高出了密林，下方是一朵又一朵緊湊的樹冠。
偏東方向，山隘間圓潤的太陽冒了頭，空氣微涼，淩晨到了清晨。
晨曦伴著秋天淡薄的霧氣，鋪散滿了這片林子，幾處帳篷裏的雇傭兵在這時候相繼醒來，第一件事都是做簡單的鍛煉，確保自己的身體能在一日之始就處於靈活的狀態，大概是戰場上留下來的保命習慣。
第二件事則是吃飯，這些人吃得都不多，即便體型最壯的，也隻是多吃了半塊壓縮餅幹，接著便是互相通訊。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林立神識籠罩之下。
林立默默記住他們互發短信裏的英文字母，準備回山上了再拿手機翻譯，而下方通訊結束的雇傭兵們，似乎便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在帳篷裏各自打磨時間，有的繼續鍛煉，有的擦著槍械，有的則是翻看著帶顏色的圖片讀物。
林立眼角的餘光發現青雲見心俏臉有著一抹不正常的紅潤，心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一方麵挺鍾意這種仙女得見汙穢的褻瀆快感，一方麵又覺得有點尷尬，最後猶豫著提醒道：“其實你不用去觀察他們來著，我自己看就行了。”
“我……”
青雲見心收回神識，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在青雲世家待了太久，然而又有著一顆不甘於坐井觀天的心，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求知欲，所以她很想看看，這些看起來很神秘，並且不像華夏人的男人們是做什麽的。
結果，看到的東西有點不那麽雅觀。
林立將調侃小仙女的念頭壓抑住，又靜靜監視了這幾人一會兒，發現沒什麽新鮮的，便叫上青雲見心驅使法器原路返回仙水岩，然後回到天師府。
“看吧，我不會跑，不過還是謝謝你了，大家閨秀的陪我做了一回賊。”林立在養丹廬門口與青雲見心暫時告別。
青雲見心眼神明淨，說道：“你並沒有偷盜，不叫做賊吧？而且我其實挺喜歡跟你在一起的，不必道謝。”
“啊？”
林立嘴巴略略張開，毫無預料的回答，讓他以為又有一樁桃花運要落在自己身上。但事實顯然是他想多了，青雲見心說的喜歡跟他在一起，與陽群芳說的喜歡跟他在一起，完全是不相幹的兩種意思。
“以前在家裏，都是大人怎麽說我就怎麽做，族中也都是些聽話的孩子，跟你這個不聽話的人在一起，比那樣的生活有意思。”青雲見心娓娓道明緣由。
“哦。”
林立呆滯地應了一聲，滿心的慶幸，還好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又滿心的覺得自己不幸運，咋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呢？
未經男女之事的世家女子並不懂少年一廂情願的矛盾心理，清淨灑然地揮了揮手，朝自己房間的方向而去，傳來一聲低低的作別話語：“有時間再一起做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