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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串門

  武威院日常總計四百八十六名執法弟子,今日打守值日的有二百餘人,這些人在林立雷霆萬鈞出刀後,都驚了,小師爺這是要玩點刺激的嗎?


  宋雲象無疑比所有弟子的驚訝加起來還要強烈,他想到了林立會生氣,但他自己也很生氣,執掌戒條這許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正麵挑釁天師府的律令,即使林立真刀真槍勝了他們四院首座聯手,即使林立是離陽長老一脈單傳,他還是對其心存不滿。


  隻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林立會生氣到敢出手傷人的地步,哪怕在此之前,他已經給林立印上了胡作非為目無法紀的標簽。


  自己是何許人也?

  整個道門都清楚得很,天師府戒條的執柄人,五大院中最大院的首座長老,別說自家人從來無人敢於不敬,就是近幾十年隱隱針鋒相對的武當山門人,見了自己大抵也是表麵上和聲細語。


  再怎麽說,龍虎山現在還冠著道門領袖的頭銜,還想在修真界混,那就多少要給幾分麵子。


  宋雲象一度以為自己便是龍虎山威嚴的體現。


  “林立!”


  他尚未還手,光頭青年先前動招雖隻是電光火石,眼光高的人卻足以瞧出端倪,比下山前橫鬥四大院首座,此子實力又登了台階。


  而且他不相信林立一擊得逞之後,這廝占了便宜,還不見好收手得寸進尺。


  “哼!我可以直呼你的名諱,你這麽稱呼,是大不敬!”


  林立義正言辭嗬斥道,把拜師龍虎山得到的唯一便利拿來撒野撒得淋漓盡致。別說,雖然這廝蠻不講理,可這一檔子事,他還真占了道理,宋雲象出口不嚴謹。


  武威院二百餘名執法弟子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幫誰,也著實哪方都幫不上,這是正經的神仙打架,不無端遭受波及就是祖師爺保佑了。他們雖說進了龍虎山權柄最大的大院,究其根本,不過都是些從外門選拔上來的幹事,天賦本就不算出類拔萃,得個內門名額便已是極限,遠遠不及那些殿前與親傳,又哪裏有資格摻和首座師叔跟年輕師爺鬥毆?

  “該打!”


  一片嚇得幾乎要碎掉的目光中,林立讓人猝不及防,他又舉著到朝宋雲象衝過去了。刀身亮銀色澤,其上電弧閃躍,是白雷。


  宋雲象麵色凝重,他對眼前此人雖是不喜,卻不得不佩服後者年紀輕輕便高到嚇人的道行,單論戰鬥與天賦,此子確實堪比周寒衣不落下風。


  天師府重寶之一的戒尺橫舉,宋雲象同樣使出了雷法,眾所周知,這位武威院首座入道百餘年,潛心鑽研,最專精拿手的便是被奉為龍虎山三大鎮教秘典的五雷天心訣。也有說法,這位首座脾氣少見修道人的清寡,多的是世俗凶漢的暴躁,便是全心全意修雷法的結果。


  虛實尚且不論,宋首座在雷法上的造詣可見一斑。


  那位年輕小師叔的雷法,看上去沒有龍虎山的味道,卻也是浩浩一派凜然剛直,堂堂正正,不知可與首座師叔的五雷天心正法媲美幾分。


  銀白刀與陳紅尺碰上,沒有驚世駭俗絢麗閃瞎眼的動靜場景出現,宛如尋常武夫交鋒。


  光芒相似的兩樣雷弧纏綿交織,一時間卻難對壘出高下,林立此時手腕抖了抖,憑著強悍氣力生生將宋雲象的手從尺柄上震掉,隨即拿腳踹出,直接將其踢飛進了廳堂屋裏,身形閃掠跟上,又是一記刀背拍在宋雲象身上。


  這次拍的後背,依然拍得威嚴在上的武威院首座吐了血,繼而昏死。


  寬闊庭院裏彌漫著寂寥。


  打死他們都不敢相信,堂堂武威院宋雲象,修真界成名多年的天師府擔當門麵的頂尖強者,在這位上山不及兩月的小師叔手中,卻是三個回合也沒撐住,便輸得不能再輸,落幕得太潦草。


  小師爺當真玩了把刺激的,隻不過被刺激的,是他們這群自始至終沒能作為的看客。


  林立收刀走出堂屋,低眉瞧了眼地上靜靜躺著的淮竹篾條,還是忍住了拿腳踩過去的念頭,宋雲象可氣,整座巍峨氣象的龍虎山卻不可恨。邁下幾階矮石梯,林立對那二百多圍觀的執法弟子說道:“宋首座醒來後,告轉告他,兩年麵壁不用打折,林立在崖墓待夠五年便是。”


  沒人敢點頭也沒人敢說話,但這番話,最後一定會傳到宋雲象耳中。


  林大少出了那間素來自視為天師府威嚴的大院,轉過幾條巷子進了私第範圍,高聳成塔的敕書閣大門敞著,卻不見掌教天師如往常坐在裏頭看書,隻有個隨侍童子坐在門檻上,手扶腦袋打著瞌睡。


  “天師呢?”


  林立抬步過去,也在門檻坐下,長長的袍子拖地。小道童惺忪睜眼,趕緊跳下門檻替他拾起衣擺,驚戰戰道:“天師說了,小師爺回山應該先去見自家師尊,敘舊閑談,等小師爺從養丹廬出來再聊。”


  “在睡午覺?”林立問道。


  小道童答道:“去山裏邊靈藥田裏找寒衣師兄去了,掌教天師喜歡花花草草,自己無暇照料,得空了變回去藥田裏幫著修剪枝葉。”


  “繼續睡吧。”


  林立笑著拍了拍小道童的腦袋,這娃娃生得可愛,隻有八九歲的樣子,眼睛大皮膚嫩,睫毛又長又彎,跟鑲著兩顆海藍石似的。


  拍拍屁股林立離開敕書閣,走到那平素就沒多少人氣兒的小院落外,整理片刻思緒,鑽進石拱門直接到老鄧頭門口,輕輕叩響。


  門裏隨即傳出不咋高興的言語:“剛回府裏就把執掌律條的武威院踩了一大腳,到我這兒,倒是轉性子知道敲門了。”


  林立微笑道:“好歹別人都拿你當我師父,出門半個月回來,表麵功夫當然該做還得做做。”


  “帶啥好吃的沒有?”


  “宋城最出名的包子,跟朋友喝剩下的半瓶紹興汾酒,還給你凍了隻地道的京都烤鴨,送到膳房讓人幫忙熱了,待會兒就能送過來,夠不?”


  “進來。”


  林立推門而入,頭一件事,便是把剛才說的宋城包子和半瓶汾酒擺到桌上,然後撿張凳子在桌旁坐著,老少兩人互不對視皆是無言。


  不多時,敲門聲又響起,膳房的活計把吃的熱好送過來了,林立接過也在桌上擺整齊了,才對那不修邊幅的老者喊道:“宋城包子冷熱兩種風味,烤鴨涼了可不爽口。”離陽長老這才下榻,拖著長袍到桌邊坐下,先揀兩片鴨肉蘸著醬,加蔥絲兒裹上麵皮放進嘴裏咀嚼吞咽,說道:“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是京城的鴨子。”


  林立悠悠看著老人又邋遢了的胡須,道:“你這毛長這麽快,有啥訣竅不?”他摸著自己滑溜溜的腦袋,到現在也沒習慣這鋥光瓦亮的發型。


  離陽長老就著涼包子喝了口汾酒,沒好氣道:“山底下那些個生發素,你家有錢,不會自個兒一樣樣試?”


  林立搖頭說道:“我又沒禿,犯不上用藥來刺激,慢點就慢點吧,反正過會兒要去麵壁了,五年不見人,發型醜也沒人看得見。”


  離陽長老不再睬他,專心對付著滿桌酒食,不消半刻鍾,便酒瓶見底盤子清潔溜溜了。


  “你餓得慌?”


  “你說呢?”離陽長老捏著牙簽心滿意足剔著牙齒。


  林立微汗,看樣子自己估摸得沒錯,自己不在山上半個月,這懶老頭使喚人習慣了,一時無人可用索性絕食了十來天。


  場麵又是短暫的沉默,不是因為一段時間沒見麵生疏了無話可談,反而有可能是倆人心裏都藏著話。


  林立眼神在吃幹抹淨的盤子上逗留片刻,試探著開口:“丹朱當年真是你師父?”


  “一直都是。”老鄧頭答道,所以林立當初提出假拜師他才能想得通,一個跟自己師尊稱兄道弟的人,真成了自己有名有實的徒弟,那他才是真的咋想咋不自在。


  林立並沒有感到很意外,若是放在以前,他肯定驚訝到死,從五毒教撿回來的惡毒老鬼魂,居然是龍虎山最尊崇的太上長老的老師,簡直天方夜譚。但在做完那個記憶尤深的夢以後,很多事情,都隻等一個確認。


  “前代天師是叫張夙興吧?”


  “不錯。”


  “被丹朱殺的?”


  “中了五毒教的獅心蠱心神入魔,屠盡山門,師尊後山出關與之大戰三千餘合,雙方力竭,龍虎山當時幸存的幾個長老相助,應當算合力擊殺。”


  離陽長老剔牙動作淡定從容,在略沉的氣氛裏並不如何嚴肅,隻是牙簽一直沒戳進牙縫兒裏。之後林立還想問再多的問題,老人借故保暖思睡要臥床午休回絕了,讓他通知膳房的人過來收碗碟,便褪了道袍躺身上榻不肯吱聲。


  林立心知追問不得,從桌旁起身關好房門,出養丹廬折返敕書閣方向。


  他多數時候都酷愛鑽牛角尖,有些東西不問清楚,便始終如鯁在喉,而縱觀偌大個天師府,能回答他那些疑惑的,除了離陽長老大概就隻剩掌教張懷庸。


  有種預感,素來給人以刻板教條形象的掌教天師,這回可能不會如恣意瀟灑的老鄧頭那般諱莫如深。


  行步至敕書閣圍欄草坪外,那位道門超級巨頭湊巧迎麵歸來,挽著褲腿,一身農夫打扮,身旁跟著那次借酒菜,在午首座房裏喝過酒聊過幾句的青年人。


  “回來啦。”


  “嗯,回來了。”


  青年人溫和打著招呼,林立禮貌回應,畢竟是互相認識的,比點頭之交略勝。青年手裏拎著竹籃,籃子裏裝滿肥大的黃豆莢,色泛青,形狀像是野生的。


  掌教對青年說道:“拿回去煮了,給你午師叔送些過去,再裝兩碟送到敕書閣來。”


  “好,那我先走了師尊。”青年人尊敬告辭,走前再與林立微微點頭致意。


  他叫掌教天師為師尊,全修真界都知道,龍虎山當代掌教唯獨一位親傳弟子,林立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周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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