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步步危機
帝宴那天,蕭君眠很晚才回到東宮寢殿。
夏惟音是內侍女官,按規定要記錄他一天行蹤,還要張羅打點讓侍女伺候他洗漱歇息,就算覺得尷尬,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做。
“惟音,讓她們都下去吧,我想和你單獨淡淡。”
蕭君眠衣服也沒換,熱好的參茶也沒喝,屏退侍女後揉著額角,疲憊地坐到桌邊。
“我想聽真話,惟音。告訴我,你和墨妄塵到底是什麽關係?”
夏惟音低下頭,思忖許久才低低開口:“如果我說,那次被沉豬籠後,有許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你會信嗎?”
“聽起來匪夷所思,很荒唐。”稍作驚訝,蕭君眠深吸口氣,平靜看著她,“但是你說的話,我願意相信。”
勉強擠出一絲感激笑容,夏惟音很快又避開他視線,以防與他四目相對時被愧疚擊敗。
“未婚先孕不過是出鬧劇,是我二姐和未婚夫君宋孝廷設計的。當時我僥幸沒死,幾個衙役想要殺我,是恰好路過的墨妄塵救了我。他的身份,我後來才得知,也盡量在遠離他,但不管怎麽說,他終歸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樣嗎?”蕭君眠鬆口氣,忽地將溫熱手掌覆在夏惟音手背上,“抱歉,惟音,我並不想懷疑你,隻是……隻是我肩負的任務太重,容不得半點差池,希望你能理解。”
蕭君眠的舉動過於突然,夏惟音下意識縮回手,之後看見他有些黯然的表情,這才想起自己麵對的人是太子。
苦笑一聲,夏惟音無奈搖頭:“殿下並沒有錯。這件事就過去吧,我讓侍女進來服侍殿下歇息。”
“別叫她們了,人一多,嘰嘰喳喳的,聽著心煩。你一個人留下就好。”
夏惟音微微一僵。
她從沒做過伺候人這種事,而且麵對蕭君眠,要幫他鋪床、幫他更衣……怎麽想都覺得尷尬無措。
不等她找到借口回絕,蕭君眠已經將外衫脫下,極其自然地走到麵前伸開雙臂。
既然是內侍女官,做這些工作也是理所當然的,總不能幹吃飯不幹活。
給了自己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夏惟音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去解蕭君眠中衣係帶,卻因為生疏而顯得十分笨拙。
“我還以為,你什麽都很擅長呢。”蕭君眠比她高出一頭,低頭開玩笑時,聲音好像就在耳邊。
夏惟音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想起某一天,她和墨妄塵就是這樣麵對麵站著,他為她整理衣衫,細致無比。
果然,什麽都很擅長的人是墨妄塵吧?
“惟音,在宮裏住著可還習慣?有沒有想家?”蕭君眠問道。
“還好,家裏宮裏沒什麽差別,隻是宮裏規矩多,總覺得有些拘謹。”
蕭君眠漫不經心道:“慢慢習慣就好。對了,月底是博淵生日,而下月他就要回到戍邊軍營。你回侯府多歇幾天,好好陪陪他,他對你這妹妹可是心疼得很。”
如果不是蕭君眠提醒,夏惟音還真不知道夏博淵就快過生日。
愣了愣,夏惟音有些猶豫:“我該送大哥賀禮才對,卻不知道大哥喜歡什麽……”
“無所謂,能表達心意就好。”衣衫剛脫到一半,蕭君眠忽然放下手臂,手掌輕輕落在夏惟音頭頂,“博淵真的很關心你。你來之前他告訴我,若是我敢欺負你,他才不顧什麽身份,會直接一拳打過來為你出頭。”
“那還真是可惜,大哥的拳頭要無用武之地了。”
說笑間,夏惟音抬起頭,驀地與蕭君眠目光對上。
交談戛然而止。
與墨妄塵不同,蕭君眠的眼眸是褐色的,平和、溫柔,透著一股暖意。
而這樣一雙眼,此時正靜靜凝視著她,仿佛要把她看透,融化;落在頭頂的手掌也悄無聲息下移,緩緩劃過她麵龐輪廓。
指尖觸在未著衣衫的結實臂膀上,一瞬變得滾燙,夏惟音匆忙扭頭,後退半步。
蕭君眠也從失神中換過,手臂慢慢垂下,自嘲苦笑:“唐突了,抱歉。”
“我笨手笨腳的,做不好這些,還是叫侍女來吧。”
夏惟音微微心慌,找個借口匆匆離開,出門時恰好看見一個侍衛模樣的年輕男人走進,古古怪怪盯看她半天,竟是那天在一品樓跟隨於蕭君眠身後的人。
“賀蘭?這麽晚,有事麽?”那男子走進寢殿時,蕭君眠已經換好衣衫,揮手退下侍女。
作為太子侍衛,賀蘭闕有著任意時間自由出入東宮的特權,但他很少這麽晚出現。
“複國軍那邊有動靜,剛在邊陲慶安城鬧了一場。和往常一樣,沒留下任何蹤跡。”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門口,賀蘭闕似乎有些在意。
微微點了點頭,蕭君眠道:“複國軍的動向,先讓別人去盯著。賀蘭,肅親王身邊有個謀士叫墨妄塵,你親自去調查一下。”
“墨妄塵?”賀蘭闕似乎想到什麽,有些失神,“宴席上的事我也聽說了。殿下,您相信那女人說的話嗎?我總覺得她在掩飾什麽。”
“她警惕性很高,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斷然不會跑到偏僻處私下交談。”蕭君眠麵無表情,平靜如水,“所以我才讓你去查一查墨妄塵底細。”
賀蘭闕微微失神,呢喃道:“妄塵……我還以為是他……”
“誰?你認識?”蕭君眠敏感反問。
“不,隻是同名罷了。小時候一個極好的玩伴,可惜他早就不在人世。”
蕭君眠對賀蘭闕的惋惜神情並不在意,又負著手走了兩步,忽然停住:“如果夏惟音能像你一樣可靠就好了。我能看透很多人,卻看不透她的心,她隱藏的太深。”
“殿下……該不會看上她了吧?”賀蘭闕微微憂心,“容貌不出眾,又不懂規矩,夏惟音不可能在後宮長留的。”
這問題,蕭君眠沒有回答,仰頭望向天空,迎著月亮眯起眼眸。
“毋庸置疑,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不該放置在後宮,否則會大亂;而前朝,或者說我身邊看不見的位置,正好缺少這樣一個聰明,又懂得斂藏光芒的棋子。”
先後兩次事端讓夏惟音開始抵觸,即便居於東宮最安靜一角,仍然覺得時時刻刻安不下心,步步謹慎熬了足有半個月。
那段時間,蕭君眠似乎在忙碌什麽事情,在賀蘭闕護衛下離開東宮足足三天。
蕭君眠不在,夏惟音便無事可做,一個人在屋子裏看書習字,倒也不覺得煩悶,反而有種久違的清靜之感,但提防仍無時無刻放在心口。
這日清晨,夏惟音剛剛起床洗漱穿戴完畢,正想坐下來安安靜靜看書,忽然有腳步聲細細傳來。
噠,噠,噠,噠。
腳步聲輕而緩,顯然來自女人。
在人人巴不得她滾蛋的東宮,哪個女人會悄無聲息登門拜訪?
夏惟音迅速而無聲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躲到門後,待房門被輕輕推開,立刻伸手扼住來人喉嚨。
“別,是我……”來人一聲低吟,驚惶哀求道。
“蘇姑娘?”夏惟音急忙放手,連連道歉。
蘇雪喬關嚴房門,長鬆口氣:“宴席上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呀,差點捅了大簍子。如今想要競爭太子妃位的各家小姐千金,都把你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你須得步步小心才行,萬不能再出差錯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躲,終歸不是個辦法。”夏惟音聳聳肩。
“唐婉儀是唐太師的孫女,唐太師權傾朝野,門生遍布各地,你呢?你身後隻有夏侯爺。真鬥起來,你拿什麽與唐太師去拚?說到底,還不是你和侯爺吃虧?”
蘇雪喬輕輕一聲歎息,垂下眉眼,溫雅柔美盡顯,那分嬌俏婉約,是旁人怎麽學也學不來的。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夏惟音滿不在乎,隨口回答。
不料,還沒等蘇雪喬離開,麻煩就主動找上門來。
晉安國律法完善,宮規十分嚴謹。雖說太子是東宮之主,東宮內所有宮官,包括夏惟音這個內侍女史,仍要受尚宮局直接管理。
按原來分配,夏惟音歸屬王尚宮管轄,隻是不知怎麽,袁尚宮突然登門,聲稱以後夏惟音要聽她話行事,並且立刻給夏惟音下了一道命令。
“文書庫後院有間舊庫,裏麵放著些從未整理過的文書。明天早晨之前,你要把這些文書分門別類歸納好,稍有差池,可別怪我去皇後娘娘麵前告狀。”
袁尚宮匆匆而來,又急急離去,弄得夏惟音一頭霧水,及至蘇雪喬把她帶到文書庫後院,她才明白自己麵臨著怎樣一個艱巨任務。
那間舊庫看著不大,裏麵卻塞滿書籍,又髒又亂,也不知有幾十年沒清理過了。想要明早之前收拾妥當,根本就是故意刁難。
蘇雪喬好心幫忙整理到傍晚,累得渾身發軟。
夏惟音打發她去休息,自己一個人麵對爛攤子,擄起袖子埋頭繼續幹活。
她覺得,如果這是袁尚宮的報複行為,未免太過幼稚可笑……就算她完不成被告到皇後那裏,又能怎樣?向皇後一五一十說明情況,難道皇後會硬著頭皮說說,這麽龐雜的工作,一個人能做完?
然而事實是,夏惟音小瞧了這背後的惡毒陰謀。
埋頭在小山似的書堆裏忙到深夜,夏惟音免不了饑餓困倦,想要到舊庫外麵走走吹吹風,推門時猛然愣住。
門,從外麵被人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