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太子的歉意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作對,在夏惟音被綁在石園裏的第二天晚上,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周圍空曠無人,黑夜裏的冷雨嚴酷更勝風雪,即便夏惟音勉力支撐,還是漸漸被冰冷奪取神智,慢慢陷入恍惚混沌之中。
冷得要死。
雙腳已經麻木。
想睡時,又會有太監過來將她拍醒。
夏惟音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縱是她的精神還在,瘦弱身軀卻無法提供給她足夠的力量,讓她挺胸抬頭麵對危機。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被太監拍醒多少次,也不知道失去知覺的身子是否還活著。
甚至有那麽幾次,夏惟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忽然之間,一抹溫暖無聲降臨在她臉頰上。
“惟音,醒醒,睜開眼睛看看我……”焦急聲音不停呼喚著,帶來周身更多溫暖。
夏惟音緩緩睜眼,依舊看不清東西,隻看見一個模糊輪廓,意識到有誰為她鬆了綁,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苦難結束了?
再次沉沉閉上眼,夏惟音緊緊抓住禁錮著她的手臂,無意識地反複呢喃。
“回家……送我回去……”
她隻想回到那間簡陋冰冷的屋子裏,至少那裏有個人,會疼她護她,為她心急,為她遮風擋雨。
即將離開家趕回軍營的夏博淵,在夏惟音被送進侯府大門那一刹,目光凶狠得像隻野獸,紅著眼睛把送回夏惟音的人狠狠推到一旁,雙目滿是血絲。
“對不起。”深深垂下頭,蕭君眠抹去臉上雨水,手指微微顫抖。
即便貴為太子,親自把一個平凡的女子送回家,給予對方極大榮耀,他還是不敢去接觸夏博淵的視線,無法理直氣壯麵對一切,無法把愧疚藏在心裏。
夏博淵越想越氣,一把抓住蕭君眠衣領:“惟音進宮前你答應過我什麽?有你這麽做朋友的嗎?你可以不在乎她,可她是我妹妹,我心疼啊!”
賀蘭闕就跟在蕭君眠身後,見狀倒吸口涼氣,急忙上前拉開夏博淵:“夏將軍先冷靜,三小姐是在殿下出宮時出的事,殿下根本不知道消息。這不,殿下剛回宮,得知後立刻就把三小姐帶回來了。”
“所以你就沒責任了是嗎?”夏博淵抱起夏惟音,咬牙切齒道,“如果惟音有個三長兩短,以後我沒你這朋友!”
蕭君眠不辯解也不反駁,低垂眉眼聲音沙啞:“我的錯,我認,你先找大夫給她看看。她嚷著要回家,我就直接把她帶出宮了,還沒請太醫檢查過。”
夏惟音始終雙目緊閉,渾身發燙,夏博淵實在沒心情繼續去責備蕭君眠,把人送進閨房,轉身親自去請大夫。
桃央和竹山得知夏惟音回來,心急如焚想來照顧,卻在門口碰了釘子。
“殿下會親自照看三小姐,除了夏將軍,任何人不得入內。”賀蘭闕微微搖頭,如門神一般死守。
蕭君眠坐在床榻邊,一遍又一遍為夏惟音擦拭額頭上汗珠,看她昏睡中還不時露出痛苦表情,一陣心悸無力。
“殿下,還是先去皇上那邊複命吧,這邊有夏將軍在呢。”賀蘭闕忍不住勸道。
“博淵不在,誰知道府上是不是有人會趁這機會來找惟音麻煩?我隻照顧她到博淵回來就好,不會太久。”
說話間,蕭君眠緊握著夏惟音的手,感受源源不斷傳來的熱度。
“她在發熱。”俯身將額頭貼在夏惟音頭上,蕭君眠低低自責,“早該想到才對,把她一個人留在宮裏,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怎會放過這機會?”
賀蘭闕看著蕭君眠,不著痕跡皺了皺眉頭。
猶豫半晌,賀蘭闕欲言又止,過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開口:“恕屬下多嘴,我覺得……殿下對夏姑娘太過在意了。”
“她是我請進宮的,我與博淵又有約在先。”
“如果隻是普通的關心,屬下無話可說,可是殿下心裏應該很清楚吧?夏姑娘與肅親王謀士糾纏不清,能不能交付信任還不能定論,有必要為她耽擱正事嗎?這不像是殿下的原則,也不是明智之舉。”
蕭君眠的手,驀地僵在半空。
少頃,一聲苦笑打破沉默,蕭君眠垂下的手指離開夏惟音臉頰,縮回濕漉漉衣袖中。
“走吧,賀蘭,回宮去向父皇複命。”
那場雨一連下了四天。
其中兩天,夏惟音是在大雨中熬過的,後兩天,她在安平侯府閨房裏,一直與風寒發熱對抗,直到第四天天氣放晴,她才從昏睡中醒來。
這期間蕭君眠沒有再來探望她,卻每天都派人送來成堆補藥,鬧得夏博淵又氣又笑。
“早有這份心思,他怎麽不看好你?要是沒這檔子事,我也不會朝他發火,弄得我現在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大哥還是去向殿下道個歉吧,殿下一直很照顧我,這次是我大意犯錯,與他無關。”夏惟音坐在大椅裏,享受著院落中雨後溫暖陽光,唇邊掛起安寧笑容,“城外西山的鳳凰花就要謝了,大哥能幫我采些回來嗎?我有用。”
夏惟音提出的要求,夏博淵無條件全部服從,叮囑她好好歇息後,很快就拎著布袋出了家門。
目送夏博淵離開後,夏惟音臉上笑容散去,化作有些倦怠的無可奈何表情:“好歹是個謀士,偷偷摸摸躲在別人家院子裏,算是怎麽回事?”
院中大樹枝繁葉茂的樹冠裏,一陣悉率響動傳來,一道身影從樹上跳下,負手走到夏惟音身邊。
“出了這麽大的事,總該來看看你。”
院中沒有別人,墨妄塵肆無忌憚現身,彎腰在夏惟音膝蓋上摁了摁。
“有感覺嗎?”
夏惟音點下頭:“前兩天一直發麻,今早開始轉好,現在能感覺到脹痛了。大夫說,最快也要十天左右才能恢複,慢的話,可能要一個月。”
“正常人那麽站上三天都要扛不住,何況你身子本來就弱。”墨妄塵變戲法般拿出一隻盒子,低頭嗅了嗅,“味道不太好,有些刺鼻,但疏通淤血最是有效。早晚各一次,自己記著塗抹。”
夏惟音沒有接過盒子,深深看著墨妄塵:“我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
“耳聰目明。”墨妄塵指指額頭,忽然抓起夏惟音的手,“不過這裏的傷我可沒聽說。還疼麽?”
墨妄塵說的,是夏惟音手背上幾道傷口。
那天她用手去砸舊庫瓦片,留下斑斑點點幾道擦傷。之後接連被丟進暗房、送去石園,挨冷受凍又淋了雨,那幾道傷口便有些感染,一直紅腫難消。
墨妄塵捧著她的手想了想,忽道:“怕疼嗎?”
夏惟音搖搖頭。
“這藥也能消炎,效果很好。”墨妄塵從盒子裏剜出一塊淡黃色油膏,拉起夏惟音的手放在自己肩頭,“疼的話就掐我,別喊出聲。”
說罷,墨妄塵將油膏輕輕塗在滿是傷痕的手背上,一點一點推開揉搓,動作輕緩溫柔,足以趕走藥膏帶來的刺痛。
夏惟音靜靜看著他,沒有一點吃痛表現,卻在塗抹完之後捏了下他肩頭。
“帝宴的事,有沒有連累你?”
“擔心我?”剛開句玩笑,見夏惟音表情認真,墨妄塵擺擺手作罷,“早晚太子會懷疑到我頭上,不差這三五天。比起我來,你在宮中應該更不好過吧?否則也不會遭這麽一番苦。”
輕歎一聲,夏惟音懊惱揉了揉額角。
“算我倒黴,惹到了小人。”
“果然是被人算計了。”一抹冷光掠過黑色眼眸,墨妄塵壓低聲音,“是誰在害你?縱火這等手段,未免太過狠毒。”
夏惟音本來不想提那些紛亂複雜的人情恩怨,卻不知怎麽,被那雙眼眸一盯上,不由自主就把前因後果和自己的推測都說了出來。
聽了她的敘述,墨妄塵兩條劍眉聳了聳。
“唐太師的孫女是麽?好,我記住了。”
“你想幹什麽?”夏惟音隱隱有幾分不祥預感。
墨妄塵一聲低低冷笑:“不想幹什麽,禮尚往來罷了。”
“這是我的事,你別亂插手。殿下已經開始懷疑你,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呆著別再惹事嗎?”
“惹事的不是我,是你,我是被你連累的。”刻意加重語氣,墨妄塵目光深邃,“你不會保護自己,蕭君眠又不會為你付出太多,若是我不為你出頭,還有誰能幫護你?”
墨妄塵就站在夏惟音麵前,很近。
夏惟音試圖從他的口氣、眼神中找到一絲破綻,可那雙眼眸裏沒有半點閃爍,無懈可擊。
幾乎讓她認為,他真的是想保護她。
少頃,失神的夏惟音搖搖頭,莫名其妙推開墨妄塵:“立刻消失行不行?我不想看見你,傷口會惡化。”
“遵命。”
墨妄塵嘴上應著,身子卻更加靠近,唇瓣緊貼夏惟音耳垂的同時,一樣東西悄悄塞到她掌心裏。
“需要我時,吹這笛子。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盡快到你身邊。”
夏惟音下意識攥緊掌心短笛,冰冷質感透過皮膚傳進心底,卻意外地,沒了那份冷然。
“天陰了,別在外麵吹冷風,我送你去休息。”墨妄塵看了眼天色,手臂一沉,不由分說將夏惟音打橫抱起,大步走進臥房。
夏惟音知道任何抗拒都是徒勞,索性任由他折騰,一手握著短笛,一手捧著藥盒,心安理得接受照料她的磨難,還不都是他造成的?他來探病本就是應該的。
另外,這也是一個機會。
從衣襟到腰部,夏惟音小心翼翼在墨妄塵身上摸索,期望能找到解藥或是其他什麽有價值,足以要挾他的東西。
可結果,她隻摸到一片溫熱,還會動,並且十分討厭地抓住了她正在做壞事的手。
墨妄塵挑著眉梢捏起夏惟音手指,唇邊笑意晦澀不明:“別亂摸,我是正經人。”
夏惟音噎得說不出話,咬牙在他肩上擰了一把。
才被墨妄塵放下,門外桃央驚慌呼聲突然響起。
“小姐!小姐!太子殿下來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