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至親
往前推算百年,穎闌國曾是中州大陸上最美麗富饒的國家,即便是在飽經戰火與蹂躪之後,許多地方仍留存著無與倫比的魅力。
淩風山就是這樣的地方之一。
淩風山海拔很高,山頂終年積雪,山腰盡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鬱鬱蔥蔥,而山腰以下一半是怪石嶙峋,另一半則碧草如茵,與山腳下流淌的玉水河相映成輝。
上一次來到這裏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裴挽還記得那時自己年少懵懂的模樣,如今想來,真是天真又可笑。
故地重遊,熟悉的小路就在腳下。循著記憶找到那間木屋,卻已不是想象中的樣子,被苔蘚斑駁了的門板泛著隱隱綠色,看得人心凋零。
吱嘎。
破舊木門被推開時發出難聽響聲。
“不在麽?”裴挽低低一聲自言自語。
木屋裏東西很多,雜而不亂,火盆裏還有未燒淨的木炭,顯然是有人居住的。裴挽在屋中翻了翻,賺了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身後便傳來略顯沙啞的男人詢問之聲。
“擅闖將死之人居所,閣下是為了找死而來嗎?”
裴挽身子一震,眸中流露出幾許複雜光澤,緩緩回身。
“將死之人嗎?這樣說,我也沒什麽差別。不過我來這裏的目的,正是為了挽救我們這樣的將死之人。”
門口,披著破舊披風的中年男人晃了晃,將遮住半張臉的帽簷拉得更低,卻掩蓋不住一閃而過的詫異。
“你是……宋籬?”
從晉安國跑到穎闌國的可不僅僅是裴挽,當夏惟音漫長的百無聊賴狀態被一望無際的雪原驚破時,她才從林慕染口中得知,如今她雙腳站立的地方,居然就是她真正的故鄉。
穎闌國。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敏感的夏惟音自然聯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皺眉問莫思歸。
“要說人間勝景的話,那穎闌國是不得不來的地方啊!”莫思歸一聳肩,執著扇子遙遙指向前方高山,“看,是不是很壯觀?那山上的雪萬年不化,無論滄海桑田依舊巋然不動。這等景色,在中州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
夏惟音想了想,懷疑之心漸漸放下。
晉安國地域遼闊,卻多數是荒蕪的沙漠與戈壁,人口最多的地方又都是遍布村落的平原,四季雖然分明,卻沒什麽特殊景色。莫思歸之前就說要帶她看遍中州美景紓解心情,帶她跑到穎闌國倒也無可厚非。
從北到南,從水鄉澤地到連綿山嶺,變化多端而又壯麗的景色的確讓夏惟音的心情好上許多,害喜反應有所好轉,連帶著對未來也不是那麽忐忑不安了。
腹中骨肉足有五個月大,已經不可能打掉,而在沒有退路時,她更習慣於挺胸抬頭,勇敢麵對現實。
即便沒有父親又能怎樣?
還有母親在,還有期盼著小小生命降臨的親人、摯友在,沒理由不相信,這孩子的人生將是最為幸福的。
“想好名字了嗎?”向著皚皚雪山出發的路上,莫思歸忍不住問道。
夏惟音低頭,一抹輕笑溫婉:“還沒有,又不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莫老板見多識廣,起名這件事就交給你吧,畢竟孩子能順利出生,莫老板功不可沒。”
“這種任務我可不在行。不過我知道有個人很有學問,他一定能為小家夥起個好名字。”莫思歸眨了下眼,笑盈盈望向前方,似是自言自語道,“真希望早些見到那位大人啊,他可是中州的一代傳奇呢……”
夏惟音沒有聽清莫思歸的話,想要追問,又被莫思歸岔開話題。
這一路就在各種景色交替變化與些許迷惘中走完大半,到達離老遠就讓莫思歸興奮不已的那行山脈腳下時,夏惟音又開始有所反應,不得已隻好在附近選了一處客棧暫且住下。
客棧人不多,除了獨一份的客人外,就隻有老板娘和一個獨眼小二,動作雖麻利,看到夏惟音時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渾身透著怪異氣息。
夏惟音覺得渾身不舒坦,對林慕染說了,林慕染卻說是她多心,稍作安慰後便扭頭離去。
那一晚夏惟音怎麽也睡不著,環視略顯破舊的屋子,冷清寂寥之感無盡蔓延。
當當當。
敲門聲不適時傳來,清晰,有力。
為了方便照顧她,莫思歸等人出入來去都不會要求鎖門,敲門之後也都是直接就進來,從沒有這種等待她開門的情況。
夏惟音多了個心眼,費力走下床榻時順手將短劍藏在身後,走到門口停住腳步,從門縫向外望去。
門外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從頭到腳都被破舊的黑色披風蓋住,僅有下半張臉露在外麵,蒼白而枯槁。
“誰?”夏惟音低問。
男人晃了晃,有些遲疑,語氣似是在試探:“惟音?是你嗎?”
夏惟音不清楚那男人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正想進一步詢問,那男人突然無禮地推動房門,一腳跨進房間。
太多不美好的遭遇讓夏惟音十分警覺,當機立斷揮舞短劍橫刺過去,然而那男人十分敏捷,身子一彎躲過攻擊,迅速抬起左手架住夏惟音手腕,另一手橫空掠過,啪地將短劍打飛。
“別怕,惟音,我不是壞……”
男人想要勸阻夏惟音,夏惟音根本不聽,又以肘部猛擊過去,一手拚命護著小腹,一手搜尋一切可當做武器的東西狠狠丟過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男人對手,但隻要弄出響動,住在旁邊房間的林慕染等人肯定會聽到。不過讓夏惟音沒想到的是,手邊的東西都霹靂乓啷丟了個幹淨,仍不見有半個援手出現。
一股恐慌在心中蔓延,夏惟音後退,麵色蒼白:“你把莫老板他們怎了麽?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沒有……”
剛說半句話,男人眼見夏惟音拾起短劍再度攻來,眸中隱隱還有幾絲憤怒,無奈之下隻能一側身,以掌為刀,拿捏好力度敲在夏惟音後頸上。
夏惟音悶哼一聲失去知覺。
男人歎口氣,小心翼翼將她抱起,目光掃過隆起的腹部,眼神微微變化。
“沒想到就這麽見麵了,真突然……還挺沉的,一定是個不安分的小家夥,果然像小塵……”
男人嘟嘟囔囔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披著夜色,將昏睡的夏惟音帶走。
客棧內安靜少頃,隔壁房門吱嘎一聲打開,莫思歸、夏博淵和林慕染先後走出,你看我、我看你,齊齊長舒口氣。
“很像啊!”莫思歸若有所思道。
“我什麽都看不出來。”林慕染搖搖頭,“帽簷那麽低,莫老板是怎麽看見的?”
莫思歸齜牙一笑,頗為得意:“猜的。”
夏博淵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拉了拉莫思歸衣袖,悶聲道:“惟音會不會有事?那人……怎麽看都覺得很危險。”
“對旁人來說危險至極,但對三小姐來說,他可是最安全的人了。”莫思歸意味深長看向空蕩蕩樓梯,唇角弧度清淡,“三小姐後半生的幸福,也隻能交給那位大人來解決了呀!”
一知半解的夏博淵和林慕染還有困惑的可能,什麽都不知道的夏惟音就隻能緊張了。前一刻的記憶還停留在客棧裏,再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昏暗木屋內,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摸自己肚子。
“別擔心,孩子沒事。剛剛給你探過脈,小家夥健康得很,倒是你這當娘親的太過虛弱。”
沙啞聲音自昏暗角落突兀響起。
夏惟音身子一僵,緩緩坐起,警惕望去。
依舊是那渾身包裹嚴實的神秘男人,聽語氣沒有惡意,反而莫名地流露出微末激動之情,就好像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害怕說太多嚇到她似的。
“你是誰?有什麽目的?”夏惟音坐在狹小木床上,死死護著腹部。
男人沉吟少頃,大概是在思考該怎麽解釋,而後起身走近,什麽都沒說,隻是將蓋住半張臉的帽簷拉下,露出全部麵容。
第一眼,夏惟音仍保持警惕,隻覺得那男人過於消瘦,胡茬雜亂。
第二眼稍稍細致些觀察,她便徹底呆愣。
那男人的樣貌並不特殊,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記號,然而那雙鳳眼,那兩道微挑的眉,以及略顯單薄的唇瓣,都在告訴夏惟音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
她,與眼前中年男人的麵容,居然有八分酷似!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疑,夏惟音馬上想到唯一一個可能,唯一的,一個人。
“爹……”顫抖沙啞的呼喚從唇舌間溜出,夏惟音竟沒有發覺,那變了調的,是自己的聲音。
墨妄塵說過,她的親生父親還活著。
夏惟音不確定自己如此突兀地管一個人叫爹是否妥當,她隻是太過震驚,想不到其他可能,於是那聲呼喚便從心底的衝動,直接變為不確定的稱呼。
那神秘男人也沒料到她會突然開口叫自己,眼神猛地一蕩,忽而化作柔情綿綿。
“你認出了,惟音……你竟然認出爹了……”
低啞而充滿驚喜的回應,終於給了夏惟音最確切答案。
眼前這神神秘秘的中年男人,正是她出生之前就已遠離的親生父親,夏青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