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矛盾人心
星垂四野,夜風微涼。
已是午夜時分,墨妄塵從夏惟音帳內鑽出,麵上寫滿疲倦,與外麵望天發愣的夏青平打了個招呼後,二人又來到那片荷塘前。
“被拒絕了,她不肯嫁我。”一開口,墨妄塵止不住沉沉歎息。
“猜到了,這種時候她自然無心旁事。”夏青平稍作沉吟,又道,“之前和你說過的計劃,我打算盡快實行,也好讓她換換心情,早些恢複過來。你呢?能忍受得住嗎?”
“就算忍不住又能怎樣?我越是靠近,她越想遠離,就算我想她想得茶不思飯不想,她一樣不會輕易接受我。師父有什麽辦法盡管用吧,在惟音恢複之前,我什麽都願意忍。”
夏青平點點頭,沒有再多說,次日一早便來到帳中,讓夏惟音收拾收拾隨他離開複國軍大營。
裴挽等人都覺得夏惟音身子還很虛弱,希望夏青平再讓她休息一段時間,夏青平卻執意馬上離開,加上夏惟音也不願在複國軍大營多待,是而不到傍晚,父女二人就辭別楚逸,乘坐莫思歸帶來的馬車離開。
這一分別,原有的隊伍就都打散了。
莫思歸自願跟著夏惟音父女,裴挽的病還沒好不能多走動,暫時在林慕染照料下留在複國軍大本營,墨妄塵身為複國軍名義上的領袖,自然不能隨意離開,而讓楚逸等人意外的是,他也沒有任何想離開的表現。
“你和夏叔叔到底陰謀什麽呢?連挽留的話都一句沒有,別對我說謊,你那點兒小心思,瞞不過我的。”眼看馬車離開,裴挽踢了墨妄塵一腳。
墨妄塵拍拍衣上灰土,漫不經心道:“這你要問師父,他的計劃,我一向不懂。”
“反正肯定不是害你的就對了,誰讓夏姑娘是夏叔叔唯一親人,你又是夏叔叔僅剩的徒弟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墨妄塵驀然想起那個已經遠離塵囂、安睡於九泉之下的人,眉頭又微微蹙起。
這世間,沒有誰能替代賀蘭闕的位置。
蕭君眠利用複國軍叛徒除掉墨妄塵的計劃沒能成功,得來的隻有劉茂人頭一顆,痛失心腹的悲哀卻比不過他心底憤怒。
他覺得定是上天在與他作對,不然,怎會連一個亡國的皇子都殺不掉?
五次三番,他的計劃屢屢失利,饒是好脾氣的蕭君眠也開始坐不住。
“方毓,你對複國軍了解多少?除了墨妄塵外,還有誰在領導嗎?”再三思量後,蕭君眠喚來方毓,低聲詢問道。
方毓想了想,有幾分遲疑:“這些……這些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是在掖城長大的,賀蘭舅舅也從來不提複國軍的事情。皇上遇到麻煩了嗎?”
“又不是今天才遇到的,那家夥總是陰魂不散……”蕭君眠捏了捏眉心,煩躁揮手,“不知道就算了,你下去吧。”
見蕭君眠一臉怒容,方毓欲言又止,猶豫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方毓想為皇上分憂,可是能力有限……不如皇上讓我出宮吧,我可以問問那些在晉安國流浪的穎闌遺民,萬一他們知道些有用消息呢?”
蕭君眠抬起頭,古古怪怪地看著方毓,盯得方毓一陣不自在。
少頃,蕭君眠嗤笑:“出宮就免了,如今外麵正亂,你若有個閃失,我便更對不住賀蘭。方毓,我見你頗有些拳腳功夫,不如就接替賀蘭之職做我的近身侍衛吧,隻要你好好幹,我定不會虧待於你。”
方毓連忙道謝,正巧兩位大臣在太監引路下走進書房,看見方毓和蕭君眠熟絡神態,均有幾分擔憂與不滿。
待方毓退出後,其中一名大臣躬身上前:“請皇上恕老臣多嘴,皇上既然發布詔令剿殺晉安國境內穎闌族人,那就不該養一個穎闌少年在宮中。當年賀蘭闕擔任侍衛長已經讓前朝議論紛紛,如今……”
“宋尚書一向遵法守禮,怎麽今日如此冒失?”蕭君眠冷冷打斷,臉色陰沉,“賀蘭為朕而死,是朕親自追封他為忠勇侯的,宋尚書不以尊稱稱呼也就罷了,直呼其名未免不妥吧?”
“這……”宋尚書老臉一紅,尷尬道,“老臣並無冒犯賀蘭大人之意,隻是市井間頗有些議論認為,皇上下令剿殺卻又對宮中的穎闌族人網開一麵,很難令百姓信服。老臣以為,皇上還是遠離方毓那少年為妙,誰知道他是不是包藏禍心呢?”
這次,蕭君眠索性不答話,隻用冰冷目光打量宋尚書,唇角一抹涼到人心底的笑意。
同來的大臣見狀,連忙拉了宋尚書一把,急急錯開話題。
“皇上,近日西部霍洛河汗國屢有進犯之意,高、陳兩位將軍和奉良侯請求帶兵出陣援助戍邊軍,特讓老臣來向皇上請旨。”
霍洛河汗國是毗鄰中州的強國之一,雖實力不足與和如日中天的晉安國相比,但起遊騎軍驍勇善戰,一旦進攻便會造成極大損害,是中州邊陲各國都十分地方的異域鄰邦。
自蕭君眠代理國事後,幾次強硬出征打得霍洛河汗國不敢再犯,至今已有近十年,如今突然大起膽子滋擾邊陲,其後目的必然深遠,這也是許多將軍文臣萬分擔憂的原因之一。
然而,這件事並未得到蕭君眠重視。
“蠻夷之地,能折騰出什麽風雨?”蕭君眠皺皺眉頭表示對二人小題大做不滿,“當務之急是將那群亂賊斬草除根,其他什麽都不用考慮。霍洛河那群蠻人,戍邊軍自然對付得了,不需要你們操心。”
“穎闌亂賊打了多年,始終不能根除,看樣子還要長期耗下去。比起跟那些遊擊軍打消耗戰,先攘除外敵更重要啊,皇上……”
晉安國也好,穎闌國也罷,雖不同種族卻都是中州人,比起異域敵國關係當然要更近一層。
蕭君眠很清楚二位大臣的建議沒錯,隻是他心裏咽不下那口氣,在徹底擊潰墨妄塵之前,他根本沒有心思去應付別的事情。
扶著額思忖許久,蕭君眠一身肅殺氣息令得兩個大臣大氣都不敢喘,過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他才從漫長沉默中抬起頭。
“皇後有消息麽?”
兩個大臣沒想到會被問起這種問題,麵麵相覷愣了一下,而後齊齊搖頭:“沒有。聽一品樓的掌櫃意思,皇後娘娘應該還在和莫思歸四處遊蕩。”
“那就好,她沒事朕就放心了。”淺淡一笑,蕭君眠起身走到窗前,“有件事朕考慮很久了,從很多年前就開始,一直未能如願。既然二位愛卿提起與穎闌亂賊之爭,朕正好借此機會征詢下二位意見。”
繼位以來,蕭君眠時常向前朝大臣尋求各種意見建議,是而二人並未多想,直至蕭君眠把他的“夙願”說出,二人驚訝得無以複加,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朕打算傾全部兵力橫掃穎闌國,徹底將穎闌亂賊從世間清除,讓他們無處可藏,再也無法死灰複燃。”
沒有什麽決定比這個更讓眾臣子驚訝錯愕,隻是再多反對都沒有用,蕭君眠所謂的“征詢意見”不過是象征性君臣之禮,他是一國之君,隻要作出決定,誰能夠阻攔呢?
消息並沒有很快擴散,僅限於不到十個相對而言比較受蕭君眠信賴的文臣武將知曉,甚至,連方毓都毫無察覺。
蕭君眠不想讓他知道,或者該說,不希望方毓和賀蘭闕一樣,被自己害得身敗名裂又慘死。
帝都內外的兵力都在暗中聚集,與此同時,關於複國軍動向的打探越來越頻繁深入,蕭君眠派出了數百最精良將士潛入交戰地帶,不惜一切代價窺取複國軍各種行動計劃。
晉安國和名存實亡的穎闌國邊陲又開始陰雲密布,一場烽火正在醞釀之中。
不過這一切對夏惟音來說,並沒有什麽特殊意義。
“惟音,你看,前麵的小村莊就是你娘生下你的地方。你出生那年雪特別大,產婆年紀大走路慢,我心裏著急,一個勁兒推產婆,到家的時候,產婆都快把我的頭打敲了。”
遠離紛爭的山路上,夏青平遙遙指著山下一處村落,笑意柔和。
看他表情,夏惟音就知道,夏青平是真心愛著娘的,否則便不會露出回憶往事時那種幸福神情,卻又藏起深深哀傷。
再多幸福,終歸都已是過往。
“爹,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天氣有些熱,夏惟音解下披風,迎著陽光眯起眼眸,“我爹……我是說那個爹爹,他為什麽要擄走娘親?聽爹你對他的稱呼,似乎是以前認識的人?”
夏青平略帶幾分感慨,笑了一聲:“夏德……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孽緣吧。在我遇到你娘之前,晉安國與穎闌國還是友邦,而我和夏德是莫逆之交,更因姓氏相同結拜兄弟。偶爾想起那時候仍覺得懷念,爹這輩子,就隻有夏德這麽一個情投意合的好兄弟。”
對於父母一代之間的恩恩怨怨,閑暇時夏惟音也曾做過諸多猜想,卻從沒想過,兩個爹爹竟然是結拜兄弟。
那麽娘親……
似是看透了夏惟音的困惑,夏青平忽而一聲長歎,微微閉上眼。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娘是夏德指腹為婚的妻子,我去掖城探望夏德時遇見她,並且一見傾心,卻不知道她的身份。直至我們私定終身,我才知道,自己搶了最好兄弟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