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少年郎
被難以忍受的饑餓折磨時,一塊肉無疑是任何東西都不能比擬的誘惑,盡管匪兵還沒有走遠,仍有饑餓難耐的流民目光發直,向那塊肉幹撲去。
“別過去……”夏惟音失聲驚呼。
與那些被饑餓摧毀心智的流民不同,她還保持著清醒與理智,所以才能立刻想到,那麽珍貴的一塊肉不可能是匪兵“不小心”掉落的,比起巧合,顯然更像是個陷阱。
然而哄搶肉幹的流民們誰也沒理會她的製止,四五個體格還算健壯的流民率先衝到肉幹前,齊齊伸手抓去。
“呦嗬,膽子不小啊,爺的東西你們也敢偷?”
所有流民幾乎都為那塊肉幹瘋狂時,剛剛走過的匪兵突然調頭回來,走在最後的一個滿臉獰笑,故意做出凶相。
夏惟音的心一涼。
那肉幹果然是匪兵故意丟下來的,為的就是讓流民們哄搶,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借口流民偷了他的東西妄加懲罰,為自己尋一份樂趣。
這些受苦受罪的穎闌國流民,於匪兵而言,不過是取樂工具罷了。
發現匪兵折返,流民們驚慌四竄,無奈人終歸比不過馬,赤手空拳的也抵不過腰間挎刀的,不過幾聲吆喝怒罵,很快流民們就被匪兵趕回原位。
“偷東西,還是偷老子的東西,我看你們是活膩了!”匪兵騎在馬上,用陌刀在搶肉幹的幾個男人身上捅來捅去。
“軍爺開恩啊!他是一時糊塗才得罪了軍爺!軍爺饒命!”
“求軍爺網開一麵,我們當家的餓昏了頭才會做這種事,以後再也不敢了!”
眼看自家親人有危險,幾個婦女和老人擠出人群,跪在匪兵麵前拚命磕頭,淚流滿麵哭著求饒。
求饒自然是沒用的。
匪兵們互相使個眼色,不懷好意打量那幾個婦女,其中一個匪兵突然跳下馬,猛地把其中較為年輕白淨的婦女拉出人群。
“嘿,小娘們兒,挺會躲啊,跟爺玩藏貓貓呢,是嗎?”匪兵不顧那婦女驚惶哭喊,強行將其摟在懷中,滿是硬繭的手指在那婦女臉上恣意剮蹭。
那女子嚇壞了,不停哭喊掙紮,身後丈夫聽得肝腸寸斷、怒發衝冠,一咬牙,抓起地上的石塊就朝匪兵衝去。
不等男人衝到匪兵麵前,早有其他匪兵等候多時,拔出陌刀無情刺去,瞬間穿透男人胸口。
“當家的!當家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男人滿麵怒容向後倒去,至死都閉不上眼,那女子哭得撕心裂肺;其他婦孺也嚇得不輕,紛紛慘白了臉色後退,悄悄向死不瞑目的男人投去同情目光。
“娘的,一群不知好歹的東西,亡國的狗奴才……也不撒泡尿照照,沒爺爺們關照著,你們能活到今天嗎?”
匪兵兀自罵罵咧咧,一手扯著已經哭得渾身無力的婦女,一手抓住馬鞍打算上馬。忽地,人群中傳來一聲清脆呼聲,一道小小身影衝出人群,徑直撲到匪兵腿上。
“壞蛋!你放開阿滿姑姑!大壞蛋!”
撲到匪兵腿上的小男孩兒隻有十歲不到,手中握著一根樹枝,樹枝一段削得十分尖銳,一下就穿透衣衫深深插進了匪兵皮肉裏,登時血流如注。
匪兵吃痛,下意識鬆開手,那女子跌坐到地麵;小男孩兒狠狠踢了匪兵一腳,飛快轉身去拉扯那婦女:“阿滿姑姑!快走!快走啊!”
那婦女剛剛失去丈夫,一顆心都被絕望占據,哪裏還想得起逃跑?任憑小男孩兒怎麽拉扯,她都隻是在那裏嘶啞哭泣,動也不動。
小男孩兒非常執拗,對那婦女不離不棄,使出吃奶的勁兒用力往後拉扯,小臉憋得通紅。周圍流民看著不忍,有的低聲勸那婦女趕緊離開,別讓小男孩兒跟著受牽連,也有勸小男孩兒放手獨自逃跑的。
拉扯間,其他匪兵匆匆圍了上來,兩個人去查看受傷匪兵的情況,其他約十幾個,將小男孩兒和婦女團團圍住。
“小狗崽子,又是你!上次丟石頭的事還沒找你算賬呢!奶奶的,這次看你往哪裏跑!”
那些匪兵似乎與小男孩兒早有恩怨,隱約還有幾分忌憚,明明麵對的是手無寸鐵的孩子,卻都抽出陌刀,虎視眈眈縮小包圍圈。
“王八蛋,呸!”小男孩兒不卑不亢、毫無畏懼,一口口水吐到匪兵身上,兩隻烏黑溜圓的大眼睛裏寫滿與年紀不相符的勇敢,毅然挺起胸膛保護到婦女身前。
匪兵怒極反笑,眯起眼高舉陌刀:“罵,你繼續罵。老子這就剁了你的雙手雙腳,再用麻繩把你這張狗嘴縫上,倒吊城門暴曬三天,到時候看你還罵不罵得出來!”
“你來啊!大壞蛋!晉安國都是大壞蛋!老天爺會收拾你們的!”
“呸!兔崽子,等死吧你!”
那些匪兵才不管什麽孩子還是大人,陌刀一提,猛地刺下,瞄準的正是那小男孩兒心口。
備受欺壓的百姓們敢怒不敢言,看那孩子多半躲不過這一劫,紛紛背過身或閉起眼,不忍看即將發生的慘劇。
然而,預料中男孩兒的慘叫聲並沒有傳來,倒是那匪兵一聲變了調的哀嚎,而後是撲通撲通幾聲悶響。
“狗仗人勢,死不足惜。”
冷冷一聲嘲諷,夏青平丟下手中染血陌刀,在流民驚詫激動目光注視下,昂首挺胸迎向那群匪兵。
“還有誰想死的,盡管過來。”
剛才匪兵落刀的那一刹,夏青平推開忍不住想要挺身而出的夏惟音,先一步救下小男孩兒,不過三五個動作,就把旁邊十來個費並全部撂倒。
別說是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匪兵,就連夏惟音也被這利落招式與磅礴氣勢震懾住了。
她的功夫是墨妄塵教授的,而墨妄塵自幼師從夏青平習武,三人是很奇妙的師徒關係;墨妄塵的功夫強到什麽地步,她自然是知道的,除了裴挽和賀蘭闕外,墨妄塵還不曾輸給過別人;然而,那墨妄塵與夏青平的功夫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這就是穎闌國最年輕太子少師的實力?
夏惟音驚愕不已,向匪兵們看去,顯然匪兵們比她更加意外,滿臉都是驚恐。
憑一己之力眨眼間令十餘人斃命,他們有理由相信,如果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想做的話,完全能夠將他們全部消滅,一個不留。
“你、你是什麽人?你別過來啊!不然、不然……不然我殺了他們!”如驚弓之鳥的匪兵們隨手抓住身邊流民,橫過陌刀相威脅。
夏青平麵不改色,冷冷斜睨:“再有任何一個穎闌百姓受傷,我就讓你們全部陪葬。滾回去告訴陳世傑,夏某十日內會去取他狗頭,讓他洗幹淨脖子等著吧!”
聽出夏青平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剩下的匪兵長鬆口氣,抹了把額上冷汗,連滾帶爬爬到馬背上,連同伴的屍體都不顧,落荒而逃。
短暫時間內經曆了恐慌與震驚的街道,一時陷入呼吸可聞的寂靜之中,也不知道是誰最先開的口,一下子打破了流民們的沉默,爆發出陣陣熱烈歡呼。
“夏大人!是夏大人啊!複國軍回來了!夏大人帶複國軍回來救我們了!”
夏青平沒有解釋,回頭朝人群中的夏惟音苦笑。
複國軍離馬前鎮十萬八千裏呢,如今在這裏的,就隻有他們父女加上莫思歸三人。
不過並沒有解釋的必要,看著那些百姓忽然恢複光澤與希望的眼眸,夏青平寧願說一次謊……夏惟音亦是如此。
那些百姓的微末希望,如果被他們親手熄滅,那定是要遭天譴的大罪。
夏青平在穎闌國似乎有著極大名氣,那些百姓隻憑他自成一句“夏某”就猜到他的身份,很快將他團團圍住問東問西。夏惟音見失去丈夫的婦人還在悲慟哭嚎,過去安慰了幾句,而後伸手拉住想要悄悄離開的小男孩兒。
“你很勇敢。叫什麽名字?”遞上幹淨汗巾給小男孩擦了擦臉,夏惟音柔聲問道。
小男孩兒接過汗巾看了看,搖搖頭,塞還給夏惟音:“我不用,會弄髒的。我娘活著時候叫我石頭,爹死得早,沒來得及給我取名字。”
聽語氣和遣詞造句,小男孩與普通流民似乎不大相同,膽子也大上許多,夏惟音多了幾分好奇:“你是哪裏人?家人呢,一個都沒有了嗎?”
小男孩兒似乎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猶豫少頃,踮起腳看看被眾人包圍的夏青平,而後才低聲道:“那個人,真的是太子少師夏大人?”
夏惟音點點頭。
“還真有人在啊……”像個成年人一樣發出聲感慨後,小男孩兒放鬆許多,撇了撇嘴,“那……那我對你說的,你要告訴夏大人,但是不許告訴別人。你答應我,我就告訴你,怎麽樣?”
沒想到小男孩居然做起了約定,夏惟音苦笑不得,也隻能用力點頭應承。
“好吧,那我告訴你。”
小男孩兒忽地拉扯夏惟音衣袖讓她躬身,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你就這樣告訴夏大人……我們家住在鳳落城,我爹叫賀蘭擇,和夏大人一起當過大官;我還有個叔叔叫賀蘭闕,是帶領複國軍那位皇子殿下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