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峰回路轉生死別（3）
\t贇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突然的方式接受曲澤離開自己的事實——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
\t他們是青梅竹馬，像很多青梅竹馬一樣喜歡著彼此。
\t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她甚至沒有想過，她會沒有機會和他一起走完今生。
\t哪怕在他娶了裘裕、對自己說出那麽多冷言冷語、做了那麽多沒心沒肺之後，她還是可以隱隱感覺到他和裘裕之間的貌合神離，她還是感覺，她的曲澤就在自己遙遠的身邊。
\t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個人也會永永遠遠地離開自己。
\t——但她不得不接受。
\t“別難過，我在，我永遠會在的。”
\t贇兒無力地靠在身旁秦子赫的懷裏，沉默地抬著淚眼注視著遠處。
\t遠處一棵高大的參天古樹之下，站著一群人，有一些手中拿著鐵鏟鐵鍬，另一些人，正在小心翼翼搬運著一口楠木棺材，在他們的前麵有一個新挖的大坑，兩旁高高地堆著一些土石，他們用繩索綁著它的兩端，牢牢地吊著，然後一點一點地將它穩穩地放到了裏頭。
\t一聲不重不輕的悶響之後，那些人抽走了繩子，開始往坑裏頭一鏟一鏟地填土，看到這一幕的贇兒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把臉埋到了秦子赫的懷裏。
\t“想哭，就哭出來吧，”秦子赫貼心地攬住她，輕輕來回順著她的脊背，柔聲地安慰著，“憋在心裏也難受。”
\t“子赫，子赫……”贇兒隻能叫著他的名字，一句別的也說不出來，眼淚，再次泛濫。
\t淚水汩汩地濕潤了秦子赫胸前的衣服，讓他不由自主地更加收緊了手臂，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裏，仿佛要將她按到自己的胸腔中，讓她了解自己此刻與她一樣的心意，看著她流淚，他卻無能為力。
\t頭一次，他無力地感覺到，他真的不夠了解她，對於她的過去她的曾經，他以為自己很懂，事實上，卻是一點概念都沒有。所以若她不開口傾訴，他便無從安慰。
\t“子赫，我……”贇兒無聲地哭了好久才緩過氣來，有了說話的力氣，“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這樣死掉……我沒有想過他會離開我……”
\t“贇兒，我懂的，我都懂，”秦子赫輕聲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什麽東西，“原諒我現在有一點點小小的醋意，或者不止一點，不過我還是要把這個還給你。”
\t“什麽？”贇兒抬頭，定睛一看，垂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那枚被他奪取的石墜子。
\t“當初我把它搶走，是因為我以為你愛的人是他，是嫉妒心在作祟，但現在我終於明白自己的這份嫉妒是如此多餘，贇兒，”秦子赫將那塊石墜子遞到了她的手心裏，那些話隻說對了一半，嫉妒總還是有的，但曲澤對她這份強烈到讓自己都有點震驚的決絕的愛，實在讓他無法繼續自私下去了，至少當下是這樣，“我愛你，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遺憾，你自己留著它，做個念想吧。”
\t“謝謝你子赫，”贇兒捏緊了手心裏的這份冰涼的石墜子，上頭那個“澤”此時此刻惹得她鼻尖再次泛酸，不自主地靠向秦子赫的懷裏，枕在他的胸膛裏，“謝謝你懂我。”
\t“謝什麽，我要謝謝你才對，謝謝你一直願意留在我的身邊。”秦子赫更加緊地摟住了她，低頭在她的額上留下了一個吻。
\t“我會在你身邊的……”贇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
\t“當然可以，隻要你願意。”
\t“好了，別說這個了，”贇兒的眼神中還是閃過了一絲回避，岔開話題，“子赫，我真的還是很難受，這份難受，幾乎讓我……不能呼吸了……”
\t“我知道，我知道你難受，贇兒，我都知道——但日子總得繼續往前，我們要做的，是為他報仇。”秦子赫輕輕揉著她的發，剛毅的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頂，低醇的嗓音裏夾雜著些許堅定。
\t“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嗎？”贇兒被他的話提醒了，悲傷總有適可而止的一刻，若是能殲滅裘裕一夥，也算是為曲澤報了仇。
\t“我想既然火攻沒有用，那麽水攻呢？”秦子赫再度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替她撫開垂在眼前的發絲，笑了笑道，“這座城與你的大越所處的北方不同，先不說它地處山穀，排水不暢，你看那裏，那條河雖然被他們築了很高的堤，但毫無疑問，那是一條懸河。”
\t“懸河？你說的是……”贇兒疑惑地皺了皺眉，雖然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但還是被秦子赫現在說的話題吸引了過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著，一條隱隱約約的河流躍入眼中，“可是，他們應該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築堤肯定堅不可摧，畢竟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不會出事，當初就不會選擇在此建造都城了啊。”
\t“不，你低估了裘家人的自信心。”秦子赫嘴角噙起了一抹笑容，摟著贇兒的纖腰，垂下眼眸衝著她露出狡黠的笑容，輕輕拭去她的淚痕。
\t贇兒在這份笑容裏突然安下了心，不知為何，這個男人總是能夠給自己這麽強的一份安全感，讓她覺得任何時候有他在，一切難題一切困境，都可以迎刃而解。
\t“恩，我聽你的。”
\t不遠處，秦穆默然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們——贇兒偎在秦子赫的懷裏，兩個人的眼神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默契的氣流，讓他不自主地抿起了唇。
\t這一次他的擔憂，不是出於對他們的不看好，反而恰恰是因為知道他們即將麵臨著怎樣的困境，替他們捏了一把汗。
\t***************************************************************\t又是一個月明如玉的深夜。
\t贇兒因為昨晚一夜沒休息，加上白天麵對了如此巨大的打擊，很快便熟睡了過去，秦子赫守了她一會兒，替她掖好了被角，走出了營帳。
\t往前走了幾步，秦子赫挑了一塊幹淨的大石塊，坐了下來。
\t“大哥。”秦穆的聲音突然從後頭響起。
\t“恩？”秦子赫回頭，看到一身鎧甲的堂弟，緩緩地走到了自己身旁，他奇怪地問，“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去休息？”
\t“你不是也一樣嗎？”秦穆的語氣調侃中有些許僵硬，看起來這次不是單純的聊天。
\t“我習慣了。”秦子赫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t“我也是。”秦穆在他身旁的另一塊石頭上也坐了下來。
\t“這麽晚不睡跑這兒來，應該不會是為了跟我討論習不習慣這個問題吧？”秦子赫睇了他一眼。
\t“嗬嗬，”秦穆尷尬地笑了笑，抿了抿唇，還是沒有將自己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地問出來，“什麽都瞞不了你。”
\t“是你太不懂隱藏自己的目的，”秦子赫看了他一眼，“說吧，究竟什麽事。”
\t“大哥，你真的打算，”秦穆拱著手抵著下巴，擰著劍眉問道，“帶贇兒回去嗎？”
\t“要不然呢？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夠放下她嗎？”秦子赫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冷冷地反問著。
“可是……”
\t“沒有可是，經曆了這麽多事，我已經不可能再跟她分開了。”秦子赫的語氣中有著不容置喙的堅定，這就是不怒而威吧。
\t“那你想過帶她回去後，怎麽安置她呢？說是一個醫官，她配不上你；可是若是真的公開了她的身份，你覺得皇上會容忍這種欺騙嗎？”秦穆把心裏的那些個擔憂一股腦地全數說了出來，“就算皇上可以，太後呢？肖蓮呢？還有大哥你別忘了，你已經娶了蓉蓉公主了，她也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而且，她絕對絕對無法容忍你再愛上別人。”
\t“這根本就是不是‘再愛上’的問題好嗎？我從來愛的隻有贇兒一個。”秦子赫刻意回避了他拋出來的那些個棘手的難題，挑了個口誤反駁他。
\t“好，好，這個算我說錯了，但是大哥，你不要逃避了，”秦穆冷靜地勸說著他，“你不可能再逃避了，若是你打定主意不想跟贇兒分開，你就必須麵對這些問題。”
\t“……我知道。”他不是沒有思考過這些，但他總覺得隻要彼此相愛，就可以排除萬難。
\t“那你預備怎麽應對這些呢？一個個的，都不是小問題。”
\t“這……我還沒有想好。”秦子赫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垂下臉。或者，確切點說，是他不願意去想，因為這幾乎找不到兩全的辦法。
若是公開贇兒的身份，等於犯了欺君大罪，到時候別說自己的性命難保，牽連入獄的遠遠不止一兩人，說不定還會再度挑起褚越戰爭——這一定是贇兒最不願意見到的。若是不公開，那一個小小的醫官，就算自己可以說服皇上指婚，恐怕也是個側室，可是他真的能夠忍受自己最心愛的人，做個妾嗎？贇兒，又真的會願意嗎？
月光傾瀉下來，無聲地籠罩在他的脊背上，就似一層薄薄的紗衣，將他整個人包裹在一份飄渺之中。
\t“那就讓我留在這裏好了。”突然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
\t坐在石頭上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是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