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八小時約會（下）
賞楓季節已過，卻還沒有下雪，山上的溪流依然潺潺流淌，清澈見底，倒映著蒼翠的山色。走在幽寂的山路上，聽著隱隱的誦經聲，隻覺得一陣空曠舒暢。
林瀟瀟沒想到時尚感超強的崔瑉宇會帶自己來這種幽山古刹，一路上聽他敘敘地說：“我爸爸很愛山水，小時候跟他去了很多地方。他說，經常來山裏，心裏就會變得很幹淨。隻有心靈幹淨，眼神才能清澈。以前我不知道，後來進了SKY，競爭激烈，身心疲憊，才想起爸爸的話。所以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來山裏轉轉。”
想起他說，如果有可能，他想忘掉那段練習生涯，到底有多累，林瀟瀟無法想象。隻是現在每了解他一點，心疼就會更多一點。
走了半天山路，終於到了梵魚寺。梵魚寺位於金井山，是韓國著名的古刹。跟中國一樣，寺廟依山而建，自有吸取山水靈氣之意。較之中國名刹的宏偉大氣，韓國的更顯小巧精細。再加上韓國佛教盛行，絡繹不絕的香客更為這裏增添了一些親近氣息。穿著粗布衣服的僧人，麵相平和，話語溫頓。僧人和香客以合十禮互相致意，雖然人多，卻依舊沒有喧囂。
崔瑉宇一直帶著林瀟瀟往上走，他很從容地跟僧人互相敬禮問候，林瀟瀟反而顯得有些慌亂。走過大雄殿，林瀟瀟氣喘籲籲。想起她大病初愈，崔瑉宇帶她在靠山一邊的舍廊上坐了下來，遞給她一瓶水。然後把背包扔在舍廊上，很愜意地躺了下來。
“你起來啊，這裏多涼！”林瀟瀟喝了一口水說道。見崔瑉宇沒說話，她突然想起他的毯子還在自己這裏，趕緊拿出來給他蓋上。
崔瑉宇突然覺得這個動作很熟悉，他在腦海中飛快搜索了一遍，似乎抓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你怎麽了？”林瀟瀟疑惑地問。
“誰在這裏？怎麽光芒這麽耀眼？”一位僧人從山上小徑下來，用手遮擋著耀眼的陽光。
崔、林二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僧人哈哈一笑，繼續說道：“不用找別人，就說你們呢。”
“說你呢！”林瀟瀟衝躺著的那位做了個鬼臉，崔瑉宇趕緊坐了起來。
“啊，還真是熠熠發光！擋都擋不住！”僧人一麵打量著崔瑉宇，一邊禁不住讚歎。
“我嗎？”崔瑉宇苦笑了一下。或許是小時候聽了太多這樣的話，他現在反倒覺得這是種諷刺。
“是即是，從來好事多磨。”僧人抄著手，笑著念了一句宋朝的詞。林瀟瀟完全沒聽懂，崔瑉宇在心裏對照僅知道的幾個漢字，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大體意思總歸是聽明白了。
“這位小姐，你的男朋友將來是做大事情的人，你可知否？”僧人笑眯眯地問林瀟瀟。
“哦？他不是我男朋友……”林瀟瀟一麵為崔瑉宇高興，一麵卻又有些酸澀。
“不是？奇怪了，明明是天作之合。”僧人搖著頭，自言自語道。
“這裏什麽時候還算起命來了？”崔瑉宇眨巴眨巴眼睛，說道：“我們可不是來聽好話的。”
“哈哈哈哈。”僧人仰天大笑了幾聲，說道：“老衲一般不給人看相，今天算你們運氣好，怎麽，還不知足？”
“不是不是，那您為我看看，行嗎？”林瀟瀟急切地說。
“看什麽？”
“姻緣。”林瀟瀟幾乎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這位小姐，先別急，聽我講個故事好嗎？”僧人在他倆旁邊坐下，眯著眼睛說道：“聽你的語氣還有點生疏，你不是韓國人吧？”
“嗯，我是中國人。”
“巧了！正是要講你們中國的故事。”僧人看著遠方，緩緩道來：“從前，有個叫韋固的年輕人，在擇妻時十分挑剔。後來他來到宋城顛南店，見一老人在月下讀書。他好奇心起，卻不認得書上的文字，遂詢問老人這是什麽。老人說，這是天下的婚牘，天下人的姻緣都寫在這本書裏。”
“韋固大喜，跟老人說，自己尋覓多年，始終遇不見佳人。老人說，你的新娘現在才三歲，她會在十六歲那年嫁給你。韋固又問，她是什麽人？老人說，她跟著母親在這家店北邊賣菜，母親姓陳。次日，韋固去菜市場尋覓，看到賣菜的陳婆，和她年方三歲的女兒，她衣衫襤褸，形貌醜陋。他怒火中燒，跟仆人說，明天去集市刺死這個女孩。結果仆人刺偏了，刺中了那個女童的眉心。”
“轉眼間10餘年過去了，這個韋固繼承了父親的官職，很受上司重用，上司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新婚之夜，他看到妻子貌美如花，眉間卻貼一花貼，花貼下是一道疤痕。韋固突然想起他指使仆人刺一個女童的往事，趕緊問妻子眉間的傷疤是怎麽回事。妻子說，她幼時家道中落，乳母陳氏不忍拋棄她，便一直帶在身邊撫養，以賣菜為生。某日突遇一狂徒，無緣無故便要刺殺她。幸而反應靈敏，僥幸逃過一劫，眉間卻被刺中。七八年前，遇到現在的養父，養父一直將其養在左右。韋固這才明白，原來姻緣早已命中注定，遂加倍愛惜妻子。二人和和美美，妻子還受了封誥，孩子也很有出息。所以緣分這東西啊，真是上天注定。你們明白嗎？”
林瀟瀟聽得雲裏霧裏，稀裏糊塗，後來聽出了大概，於是恍然大悟。小時候爺爺經常給她講古代傳奇故事，這不就是“定婚店”嘛！那個月下翻閱婚牘的老人，不就是後來被稱為“月老”的老人嘛！想不到這僧人還真是博覽群書，連唐朝的小說都看過。
“那個韋固真是殘忍，還指使他的仆人去殺他的妻子。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才不要跟他一起過。”崔瑉宇本來聽得津津有味，卻對這個結局很不滿意。
“師父是告訴我們，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無論有什麽外界幹擾，中間發生什麽波折，其實結果還是一樣的，對嗎？”林瀟瀟組織了半天，總算組織出一段話。
僧人讚許地點點頭，說道：“一看就透著一股靈秀之氣，果然聰明。你們自詡為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相信你們的命運都在手中。其實有些事情，無論你們怎麽努力，都是改變不了的。天地自有常理，人生自有定數。少年，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那……，那我的呢？”林瀟瀟有點膽怯地問。
“哈哈，我不是月老，無法預測。隻是深感二人緣分不淺，又有能人之相，才與二位交談片刻。至於結果怎樣，還得看你們的造化！”
告別那位半仙一樣的僧人，二人都顯得心事重重。林瀟瀟很想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到底是誰，可她又很怕。看了一眼崔瑉宇，他那抹殺人微笑又不見了，眉頭鎖在了一起。下山的路似乎格外漫長，二人就這樣心事重重地下山，一路無言。
走進地鐵站，林瀟瀟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發卡，突然意識到，剛才他怎麽能那麽自然地說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而自己又憑什麽接受？感情讓人失去理智，而這失去理智的後果，讓她不寒而栗。
“瑉宇前輩，我們這是在做什麽呢？”林瀟瀟傻傻地問。
“……”崔瑉宇也有點傻掉了，竟然開始冒冷汗了。
“我們，是在約會嗎？”林瀟瀟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崔瑉宇，似乎要把他的樣子完全刻進心裏一般。
“……”崔瑉宇不說話，隻是跟她對視著。
“我們……”
突然，崔瑉宇把她拉進樓梯的拐角，抓住她的肩膀，有些激動地說：“是的，是在約會！怎麽了？不可以嗎？為什麽別人都可以，偏偏我們不可以？！”
顧不上林瀟瀟的掙紮，他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嘴。
情侶的接吻有很多種，喜悅的，纏綿的，性感的。而這種強吻，卻是凜冽中帶著一絲苦澀，還有若有若無的甜蜜。林瀟瀟放棄了掙紮，隻是淚水在臉上任性，於是這個吻，還有鹹澀的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崔瑉宇終於放開了她，輕輕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有些不甘地繼續問道：“為什麽別人都可以約會，為什麽我們不能，為什麽？你倒是說話啊！”
“因為你是好人！因為你太善良！”林瀟瀟也忍不住了，帶著哭腔喊道。
崔瑉宇呆住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我喜歡你。你呢？”
心跳加速，又感覺隨時都會停止。上一次是醉酒，她無法斷定他是否是真心；這次，他終於堂堂正正地表白了。高興吧？可是眼淚為什麽停不下來。她低著頭，不說話。那句“你男朋友是做大事的人”，一直在腦海裏盤旋。若他以後成名，拋棄生病的女友、另結新歡這些“黑料”，會給他帶來多少傷害？
地鐵來了，林瀟瀟抬起頭，卻依然沒說話，胸口仿佛要撕裂一般，她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忍心看崔瑉宇的表情，她飛快朝地鐵跑去。在上地鐵的一瞬間，她終究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那個神采飛揚、器宇軒昂的少年，此刻卻像承載著全世界的悲傷一樣。
內心如焚，她終究找不回理性。她飛快地跑了回去，咬著嘴唇，伏在他右耳，輕輕說道：“瑉宇哥哥，我喜歡你。”
即使人群嘈雜的聲音已經消散，即使地鐵的轟鳴已經遠去，即使風的呼嘯已經沉澱，他依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麽。隻感覺到她的淚落在自己的臉頰，還帶著溫熱。他隻知道，她離開了。
他沒有告訴她，那次事故，除了留給他一條近乎殘廢的腿，還留給他一隻失聰的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