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回憶的盡頭
回憶了太久,像是做了一場夢。或許是吹了太多海風,林瀟瀟感覺渾身都凍透了,當年摔過的地方,仿佛還隱隱作痛。不過身體再怎麽難受,也比不上心裏難過。
記得在這片海灘,他們倆第一次坦白心跡。那是元旦那天,全校都在開聯歡會。楊樹的節目排在前麵,林瀟瀟因為受傷缺席了表演,隻能在後台幫謝小苗化妝,不免有些垂頭喪氣。
謝小苗上台後,楊樹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他隻是笑著,卻不說話。那笑容仿佛是一份巨大的蠱惑,林瀟瀟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了。
元旦那天,整個Y城都洋溢著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濱海廣場悠揚的音樂聲若有若無,而Y城之塔正閃爍著七彩霓虹的光芒。長長的濱海路亮起了暖黃色的路燈,櫻花樹上掛滿了紫粉色的小彩燈,在黑黢黢的夜空裏,這些小彩燈格外溫馨明亮。遠處的大海是沉默的黑色,黑得有點讓人心悸,隻有風聲帶著海浪聲,綿綿不斷地吹了過來。
二中往西有一片很大的海水浴場,岸邊便是濱海廣場。好多市民都聚集在那裏看煙花,二中這裏反倒極為清淨。
二人下山,穿過馬路,公路和沙灘之間是一座低矮的石牆,坐上去便可眺望大海。楊樹拉著林瀟瀟坐好,突然跟便魔法一樣,掏出一把小煙花。
“滴滴筋兒!”林瀟瀟興奮地喊了出來。
“給你。”楊樹大方地分給林瀟瀟一半,又從兜裏掏出了一個打火機,“啪”,四周一下子就被點亮了。
“真好!”林瀟瀟望著手裏的“滴滴筋兒”,笑著說:“小時候跟哥哥玩過好多,一到過年、元宵節的時候,就會在院子裏放。小時候不懂事,每年都要在衣服上燒幾個窟窿。”
“小時候,我也常跟哥哥這麽玩。”楊樹望著幽深的大海出神,平靜的聲音分外好聽:“可惜,哥哥隻陪我到十歲。”
“……”林瀟瀟無言以對,沉默半晌,輕輕說道:“他一定很愛你吧。”
“哥哥成績特別棒,他是我們鎮上的中考狀元,吉他彈得也很棒,我一直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要踢球,他就帶我去沙灘踢球;我要畫畫,他就給我買了一堆彩筆,還給我當模特;夏天頂著大太陽去田裏給我摘西瓜,冬天還會冒著風雪去學校接我。哥哥對我太好了,我那時候天天欺負他,他也隻是笑笑。”
“你哥哥,是生病去世的嗎?”手裏的滴滴筋兒快放完了,林瀟瀟小心翼翼地問。
在煙花的照耀下,楊樹的臉忽明忽暗,表情捉摸不定,可他的聲音依舊很淡:“不是的,哥哥跟爸爸出海去了。走之前,他說,下個星期就要去城裏上高中了,可能就沒那麽多機會下海捕魚了。哥哥跟我說,乖,晚上抓好多帶魚回來,讓媽媽給咱煎著吃……”
滴滴筋兒全燒完了,在黑暗中,林瀟瀟卻窺見了楊樹的悲傷。她把手輕輕搭在楊樹的肩膀上,不知道怎麽安慰他。隻聽楊樹又說道:“那次出海後,爸爸和哥哥再也沒有回家……不久以後,我跟媽媽也離開家了。”
林瀟瀟常聽爸爸說,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能說出來的都不是煩惱。她天天在家大呼小叫,傷春悲秋,在日記裏寫滿了“愁”“殤”,卻總是被哥哥嘲笑。她還因此跟哥哥吵架,說哥哥不理解她。如此看來,爸爸和哥哥說的是對的,真正的痛苦,哪兒能說得出口呢?林瀟瀟同情地看向楊樹,他的悲傷一定堆積得比天還高吧?
楊樹愣愣地看著遠處的大海出神,又想到了家鄉的那片海。父兄突然離世後,媽媽企圖抱著楊樹自殺,他哭著把媽媽拽回了岸邊。恰逢連綿不斷的雨季,狂風暴雨襲來,楊樹和媽媽也像飄搖在大海裏的一葉扁舟,茫然無措,隻是沒日沒夜地哭,哭到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
喪親之痛還未過去,討債之人就要踏破門檻,仿佛留一點時間給他們母子悲傷,都是債主們莫大的仁慈。能賣的都賣了,房子也抵押出去了,在漫長的逃難歲月中,幾經顛沛流離,忍受過寒冷、饑餓,還有無盡的白眼,最終來到Y城舅舅家。
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比逃難好多少。生意興隆的舅舅最終離開了Y城,留給他們的就是老城區一所破舊不堪的樓房,還有菜市場的一個攤位。盡管如此,媽媽還是對舅舅一家感恩戴德,畢竟舅舅給他們留下了棲身之地,還有生存的方法。
苦難似乎沒有盡頭,在媽媽患上冠心病和青光眼後,楊樹徹底變成了家裏的頂梁柱。生活不允許他抱怨,更不允許他拒絕。他隻能在黑夜裏,一遍遍攥緊拳頭,一次次咬住被角,整晚整晚的失眠。可是這些,他從來不會跟任何人講。
“會好起來的。”林瀟瀟打破了沉默,忽閃著大眼睛,認真地說:“我爸剛當兵,就到中越邊界打仗去了,那時他年紀很小,在戰場上受了傷,差點要截肢,不過他硬是挺了過來;從戰場回來後,他分配到福建去了,剛剛升了連長,就遭人算計,我爸一氣之下就專業回家了;後來升到了經理,我又出生了,結果我爸就因為超生辭職了……有時候我都替我爸鳴不平,可他總說,老天不會平白無故的給你一項才能,如果你不珍惜,反而濫用,老天就會收回去;相反,他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剝奪你的東西,如果你能戰勝上天給的考驗,那他以後一定會給你更多,更多。或許,這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吧!”
那時候還沒有“正能量”一詞,不過楊樹覺得跟林瀟瀟在一起的確是件非常開心的事情。每逢過節就抑鬱的心情,總算得到了些許緩解,他看著林瀟瀟,越發覺得她可愛迷人。他微微一笑,說道:“你說的很對,所以我在更努力地生活。”
遠處又有一束煙花綻放,仿佛是那晚最燦爛、最奪目的一束。林瀟瀟驚呼了一聲,楊樹的臉龐被徹底照亮了,他也抬頭看向那束煙花,一朵微笑在臉上蔓延開來。
“要不要去海邊走一走?”楊樹提議道。
“好啊!”林瀟瀟“嗖”的一下跳到沙灘上,腿還有點疼,她晃了一下,不過馬上穩住重心,回頭衝著楊樹微笑。
楊樹也跳了下來,摸了一下林瀟瀟的肩膀,笑著說:“走吧!”
海風跟刀子一樣割在臉上,不過林瀟瀟覺得心裏熱乎乎的,她還不能蹦蹦跳跳地走,但是一直咯咯笑個不停,笑得楊樹莫名其妙。
“學長,我想問你個很嚴肅的問題。”林瀟瀟憋住笑,回頭看著楊樹。
“什麽?”
“我一直覺得你不愛說話的,可是現在看來你話也挺多的呀,也很愛開玩笑!”想起楊樹模仿李蘭芝的語氣,林瀟瀟忍不住捂嘴偷笑。
楊樹突然臉就陰沉了,站在原地,看著林瀟瀟不說話。
在漆黑的海邊,恐懼像波浪一樣,洶湧地撲向岸邊,簡直要把她卷到海裏去。她再次局促起來,緊張地囁嚅道:“學長,我……”
楊樹依舊沉默,好像是林瀟瀟觸及了他的底線,他冷著一張臉,冷冷地看著林瀟瀟。林瀟瀟不知所措,眼淚在眼裏打轉。
“哈哈,逗你玩的!”楊樹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不由得捧住林瀟瀟的臉,說道:“你說,你怎麽這麽可愛呢!”
林瀟瀟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這下輪到楊樹傻眼了。看著楊樹手足無措的樣子,林瀟瀟破涕為笑,說道:“誰讓你先嚇唬我的?”
兩個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楊樹突然說:“瀟瀟,我決定考央美了,我想去北京。”
“央美?”林瀟瀟雖然不是藝術生,可她也知道,每年從二中考到中央美術學院的學生不過兩三人。雖然楊樹在繪畫上的造詣遠近聞名,可考央美絕不是鬧著玩的。
“嗯,我本來想考國美來著,因為我一直很想去江南……可是我聽李老師說,你一直想考北外……”
“你不要這樣嘛!萬一,萬一……”林瀟瀟又震驚,又感動,又忍不住擔心。
“你放心,我想考,就一定能考上!”楊樹堅定地說:“我先去那裏等你兩年,好不好?”
“萬一,萬一我考不上,怎麽辦?”林瀟瀟百感交集,垂下眼瞼,低聲說道。
“你一定能考上的!除非,你考得太好,不想去北外了。”楊樹笑著說,刮了一下林瀟瀟的鼻子,說道:“傻丫頭,別給自己那麽大壓力,退一萬步講,就算咱倆不在北京相聚,我也會,我也會等你的!”
林瀟瀟忽閃著大眼睛,楊樹就那樣微笑地看著她。他倆從來沒說一句“我喜歡你”“我愛你”,可是林瀟瀟相信,她的初戀,已經不知不覺地開始了。無數的喜悅湧上心頭,她笑得更加燦爛,伸出手,楊樹也微笑著,一把握住了林瀟瀟的手。他的手纖細修長,一點兒都不像是承受過多生活困難的手。那隻手的溫度傳到身上,很舒服,很可靠,林瀟瀟不知不覺就沉醉了。
突然間,他的吻,輕輕地落在了她的額頭上。就像沒有風時,雪花靜靜的飄落一樣;就像春天和煦的陽光下,櫻花輕輕地飛舞一樣。
就像夢一樣。
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馬上就來了。林瀟瀟下意識地握了握手,又摸了摸額頭。那雙好看的手仿佛還在眼前,那溫度仿佛還殘留在手心裏,可那時已經過去太久了。林瀟瀟看了看手表,留給她回憶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回憶到此為止,就留在這裏吧!林瀟瀟苦澀地笑了一下,大步走向了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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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又被突然抓去出差了……好悲傷……不知大家看得過癮嗎?還是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多多收藏,感激不盡,我會盡量多更一些^^國內的假期結束了,不論上學還是上班,大家都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