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有點長的尾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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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末，Y城。
夏天如期而至，不過Y城還是那麽涼爽舒適，藍天白雲讓人心曠神怡，陽光照耀著蔥蘢的樹木，綠葉青翠欲滴。海鳥盤旋在深藍色的海麵上，自由而歡快地叫著。海風陣陣，席卷著大海的氣息，掠過這座寧靜安逸的小城。
每年夏天，來Y城避暑的人絡繹不絕。這天，一個中等身材、氣質儒雅的中年人，來到了城郊的一片平房區。他下了出租車，環顧四周，不由得感歎，十幾年的時間如白駒過隙，四周的變化已是天翻地覆。
輕叩門扉，主人打開了門，卻愣在了原地。
“崔……崔教授？”
“是啊，李老師，好久不見。”
李蘭芝驚喜異常，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也忘了喊客人進來。她扭過頭，衝著屋裏喊了兩聲：“老林！老林！你看誰來了？”
林建軍搖著輪椅，“走”到堂屋門口，也愣住了：“老崔？”
崔炳植微微一笑，說道：“我不請自來，多有打擾。”
“不，什麽打擾啊……哎，快進來！”李蘭芝這才忙不迭地把崔炳植請進來。
崔炳植走進來，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小的院落，東邊鋪著水泥，光滑整潔；西邊則是一個小菜園，西紅柿沉甸甸地掛在枝頭，新鮮的黃瓜隱藏在茂盛的枝葉中，生菜整整齊齊地長了兩排……菜園子用籬笆圍了起來，籬笆的西北角，是一棵高大的杏樹；杏樹旁邊，栽著幾棵木槿，微風吹過，紫色的木槿花隨風搖曳。
“附近的一切都變了，唯有這裏沒有變，還是十七年前的樣子。”崔炳植感慨道。
林建軍把他請進了屋子，有空調的房間，確實更涼快一些。李蘭芝麻利地沏好了茶，崔炳植一聞，便欣喜地說：“金駿眉？”
“哈哈，你現在果然成了茶博士了！”林建軍打趣道。
一提起“茶博士”，大家都有些不自在。林建軍趕忙喝了幾口茶，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尷尬。
崔炳植倒是很隨和地笑了笑，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先將一本泛黃的舊書遞給林建軍，然後又將一本嶄新的書推到他麵前，誠懇地說：“這是《煎茶籍》全本，我全給複原了，剛剛出版。”
撫摸著那本嶄新的《煎茶籍》，林建軍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他不可思議地問：“怎麽可能？你不是把舊本給弄丟了嗎？”
十幾年前，中韓關係還不是很密切，茶文化方麵的交流更是少之又少。崔炳植並非茶學專業，卻對“茶”癡迷到近乎瘋魔。他幾乎看遍了所有跟茶有關的古籍，他在一本清代的書上看到，明代有一本《煎茶籍》集各家之大成，十分精彩，可惜書稿不全，至今也不知流落何處。崔炳植想讀此書，卻苦尋不得，心髒如毒蟲噬咬，十分煎熬。
後來，經友人介紹，他認識了Y城茶葉大亨林建軍。酒酣之時，他把自己的苦惱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林建軍一聽，頓時哈哈大笑：“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本書恰好是我林家祖先所寫，現在在我父親家收藏著呢。你如果想看，我借給你就是了。”
崔炳植一向性情寡淡，可聽到這個消息，他激動得兩眼放光，幾乎是從酒桌上蹦起來的：“林大哥，如果能借給我一飽眼福，我死而無憾了！”
林建軍豪爽地說：“不過一本書而已，這有何難？唉，我父親一直希望有人能研究這本書，不過至今未找到……沒想到，還得由一個韓國人來研究。”
崔炳植一本正經地說：“博大精深的茶文化，是中國祖先留給世界的寶貴遺產。如果能為保護這份遺產盡一份力，我當然在所不辭！”
“那好，衝你這份情懷，我敬你一杯！”林建軍喝得臉通紅，不過還不忘叮囑他：“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隻是區區一本書，可畢竟是我林家祖先的心血，也是我家的傳家寶，你可得有借有還，好好愛惜啊！”
崔炳植當然一口答應，他把泛黃的《煎茶籍》放進公文包裏，帶著自己的兒子，離開了林家。他激動萬分，剛上火車，便忍不住拿出來翻看。一看便廢寢忘食，茶飯不思。晚上睡覺前，他恭恭敬敬地把書放進公文包裏。可誰曾想，第二天，公文包竟然被人偷了。
崔炳植百口莫辯，對林家的愧疚幾乎要把他壓垮，可林建軍卻並不買賬。得知書丟了以後，他大發雷霆，說自己認錯人了，以後再也不認崔炳植這個朋友了。崔炳植天生訥言，不善辯解，林建軍愈發生氣。此後十七年，二人沒有任何聯係。在林建軍快要淡忘這件事的時候，崔炳植竟然把這本書找了回來，還給複原了。
“老崔啊……”林建軍粗糙的大手摸索著一新一舊兩本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當時我一時疏忽，弄丟了這本書，你不知我有多內疚。那時，我妻子又被查出了抑鬱症，沒多久就跟我離婚了……我家小子又出了車禍，差點兒死掉，所以那幾年我真的沒有精力聯係你。但是這本書一直是我心裏的疙瘩，我必須要解開它，給林家一個交代。”
“老崔……”
“這本書丟了以後，我想先找回這本書，可我是外國人，很多信息都沒法查。後來，我就給韓國使館寫信，請求他們的幫助；有了一些眉目後，我自己也申請了駐外，在使館工作，消息更靈通，追查起來會更方便。在三年前，我接到了公安的電話，說當時偷我東西的人已經被抓住了，可惜時間過去太久遠了，我的書被他賣給了一個古董販子。我又輾轉找了好久，才重新把這本書找了回來。之後，我跑遍了中國大江南北，跟中國的專家一起，把這本珍貴的古籍複原了。”
崔炳植說得不急不緩，風輕雲淡；過去十幾年的風雨奔波、心力交瘁，仿佛根本不值一提。
“老崔，你說你真是……你不光資助了盛浩上學，前年我家有難，你還給了50萬……我們真是，真是過意不去啊！”林建軍眼圈紅了，動情地說。
崔炳植依舊淡淡地笑著說：“當年，你我剛剛相識，並沒有因為我是外國人，就疏遠我、排斥我，而是對我坦誠相見、無比信任。作為回報，我應該恪守諾言，彌補對林家的傷害。而不是哭哭啼啼，跪在你麵前，乞求你原諒。”
林建軍靜靜聽完，突然大聲喊妻子：“蘭芝，家裏還有什麽酒？”
李蘭芝遠遠地答道：“茅台五糧液都有，不過不能給你喝！”
林建軍放心地大笑兩聲，說道：“有好酒就好！招待故人，沒酒怎麽行？就算再喝進醫院，我今天也要與老崔一醉方休！”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崔炳植說道：“老林，我有個不情之請，我能不能見見瀟瀟？”
“你來得不巧，那丫頭同學結婚，她去北京了！”林建軍笑著回答，又問道：“你找她有什麽事？”
“實不相瞞，我想讓她回韓國一趟，見見我家小子。”崔炳植眼裏閃過一絲憂慮：“我家小子要動手術了，我希望……他進手術室之前，他倆能見一麵。”
“你家小子？手術？我怎麽聽糊塗了？”
崔炳植苦笑道：“說實話，當時林家有難的消息，不是盛浩求我幫忙的，而是我家小子告訴我的。”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林建軍，懇切地說：“這是我家小子寫的，你能給你家丫頭看一眼嗎？”
林建軍本來就聽得如墜雲裏霧裏，看到那張紙上的韓文，更是頭疼。他把紙收起來，爽朗地說：“你放心，我一定告訴我家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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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末，北京。
楊樹和王小岩的婚禮是在密雲舉行的，完全是西式的室外婚禮，聖潔唯美，浪漫溫馨。不過中國人終究是追求熱鬧的，現在這些賓客隻能老老實實地坐著，拍手，鼓掌，抹眼淚。年輕人還好，年紀稍大一些的，很快就走神了。
林瀟瀟一直都在含淚微笑，她從來都沒覺得楊樹這麽帥，王小岩這麽漂亮。昔日楊樹冷漠淡然，不問世事，可如今，他的眼角眉梢已經無比柔和；王小岩也不似往昔那般膽小怯懦，而是越來越優雅自信。
看來，愛情的魔力實在驚人啊！
林瀟瀟發自內心地祝福他們，時不時地為他們落淚。手機響了好幾次，她都沒有在意。還是托米提醒她，她才從包裏掏出手機，原來是好幾條微信，還有一封郵件。
2013年，滿大街小巷都是智能手機了，微信也成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林瀟瀟剛回國的時候感到很新奇，如今已經完全適應了。
郵件浮在畫麵的最上麵，她便先點開了郵件。她做夢都沒想到，是久違的崔玉瑛教授給她發來的郵件；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崔教授說，她的學妹正在招收研究生，她非常想推薦林瀟瀟。而且更讓她激動的是，崔教授的學妹在斯坦福大學任教，專業是政治外交。
主持人還在台上煽情，林瀟瀟已經從座位上一蹦三尺高，她實在抑製不住心裏的興奮，衝著天空大聲尖叫起來。
托米皺眉，提醒道：“林，你瘋了嗎？這是別人的婚禮哎！”
林瀟瀟這才收斂了一下，不過她還是喜極而泣，語無倫次：“托米！托米！我可愛的小托米！斯坦福又在向我招手了！”
托米一聽，也樂開了花：“哇，真是不可思議！祝賀你！終於夢想成真了！”
他的女友小陳坐在旁邊，也由衷地說：“瀟瀟姐，你真棒！你讓我看到了堅持不懈的力量！”
哦，對了，2012年年底的時候，托米來中國旅行，林瀟瀟幫他策劃了行程，北京—西安—成都—上海—南京。結果回到美國後，托米整整胖了八斤。他非但沒有絲毫沮喪，反而鐵了心要來中國留學，發誓要吃遍全中國的美食。林瀟瀟幫他聯係了學校，他便屁顛屁顛地拖著行李來到了北京。他來中國還不到半年，就找了一個可愛的女朋友。
林瀟瀟根本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她衝著台上的楊樹和王小岩比了一個心，大喊道：“你倆就是我的福星！我沾了你們的喜氣，才能夢想成真呐！“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心情才漸漸平複，她坐了下來，一條條地翻看起了微信。
林嘉瑞：“姐姐，最近過得好嗎？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吧！我們代表要動手術了，風險很大，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爸爸：“閨女，剛才你崔叔叔來了，跟我說了你和他兒子的事。怎麽回事啊？怎麽我和你媽都不知道？還有這張紙上，都寫了些啥？”
林瀟瀟點開了爸爸發過來的照片，好像是從自製的相冊中取下來的一頁，上麵印著一張照片，旁邊還有一首詩。
照片上的人，便是她自己。那年東海MT,她坐在簷廊上眺望大海；她看著照片中的自己，恍若隔世。她默默讀著照片旁邊的詩句，頓時淚如雨下。
她知道，那是俄國詩人普希金的詩——《我曾愛過你》。
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
在我的心靈裏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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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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