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有點長的尾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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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媽媽去世三個月後,崔瑉宇終於在東海邊蓋好了一座大房子。一座典雅的小別墅,靠山臨海,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眺望大海;在院子裏,他種了好幾株媽媽最愛的木槿。
不知是種植的季節不對,還是水土不服,這批木槿沒有一株成活,很快就蔫了;崔瑉宇不死心,又從別處挖來幾棵,可是還沒有成活;他從來不知放棄為何物,第三次種下,結果又是全軍覆沒。
當花農告訴他這裏不宜種植木槿時,崔瑉宇氣得扔掉了手裏的鐵鍁。他跑回房間,抱著媽媽的骨灰盒,跟媽媽說對不起。
家人都希望媽媽早日入土為安,可他覺得,他跟媽媽相處的時間太少了;而且在有限的時間裏,他還一直誤會媽媽。媽媽生前寂寞如斯,他不能讓她死後也那麽淒涼,便想過段時間再讓媽媽下葬。
再怎麽說,這座房子也是為媽媽建的,房子不遠處的咖啡廳,也是他答應給媽媽開的。他要讓媽媽看到,他是一個信守承諾的男子漢。
自從三月底搬來之後,崔瑉宇就很少與外界聯係了。他退出娛樂圈的原因,不僅是因為太累了,也不僅僅是因為媽媽去世了,而是他覺得自己無法做一個合格的偶像。老黃說過,若要接受萬千少女的崇拜與喜愛,他就沒有資格去談情說愛。可他心裏總是放不下一個人,他無法欺瞞自己的粉絲。而且,作為一名歌手和演員,他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價值了,對娛樂圈,也沒有什麽留戀了。
關於他的隱退,網上傳的沸沸揚揚,不少黑粉在網上狂歡,開心地慶祝他滾出娛樂圈,說他的退出真是大快人心,甚至有人造謠說他自殺了……當所有的髒水朝自己潑過來的時候,崔瑉宇徹底切斷了網絡,對網上各種各樣的聲音置若罔聞。
因為他已經徹底相信,時間是最好的答案。
過去幾年,他實在太累了,閑下來之後,他才發現鬢角都已經出現了隱隱的白發。如果不想早年猝死,他得讓自己喘口氣,休養生息,所以,他連公司都懶得搭理了。
在把公司托付給老黃之後,老黃開玩笑道:“我可是有前科的人,你不怕我把公司給弄垮了?或者卷著錢跑了?”
崔瑉宇笑道:“開什麽玩笑,我都這麽信任你了,你怎麽好意思辜負我呢?”
老黃默默無語,崔瑉宇知道,他肯定會把MG經營得蒸蒸日上,日益興隆。
在徹底離開首爾之後,他請了一個家教,沒日沒夜地學習漢語。他天資聰穎,再加上他刻苦努力,很快就能看懂她寫的內容了。
他終於明白,是她為自己要到了勝伊媽媽的錄像,可她為此昏睡了兩天;手機沒電,關機了兩天,最終完美地錯過了斯坦福的電話麵試。而那時,他正在跟薑庭然炒緋聞;
他終於明白,一直欺負她的那位女同學,經曆了車禍,僥幸獲救,卻又跳樓身亡。她深受刺激,一病不起;
他終於明白,她始終無法忘記一個人,所以無法再跟楊樹在一起;楊樹也解開了心結,遇到了終身的靈魂伴侶,她祝福他們永遠幸福;
他終於明白,他和她,原來還有過一個尚未成形的小生命……
在第一次台風來臨的時候,他看著她寫的東西,哭到不能自已。
他堅強了太久,快忘記怎麽哭了。或許是哭得太厲害了,他的耳朵嗡嗡作響,頭痛不已。
兩天之後,他的耳鳴和頭痛依然沒有得到緩解,他沒有在意。他要竭盡全力,完成她的夢想。
他哀求姑媽,讓姑媽推薦她去斯坦福讀研究生。正巧姑媽惜才心切,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耳鳴和頭痛持續了一周,他依然無暇顧及,隻是胡亂吃了幾片消炎藥,又開始忙碌。
他記得,林家最困難的那一年,她賣掉了自己最心愛的古箏。他幾經輾轉,找到了謝小苗,給了她一大筆錢,拜托她贖回林瀟瀟的琴,並讓她保密。
耳鳴和頭痛愈演愈烈,他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緊閉雙眼,祈求上天再給他一點時間,他還想給她找個好大夫,幫她調理身體。
可惜上天沒有聽他的請求,他獨自一人住在荒郊野嶺,整整昏睡了三天。若不是丹桂阿姨來給他送吃的,估計他屍體腐爛,都不會有人知道。
醫院的診斷是腦血管瘤。
果然,醫院總有辦法讓人絕望。
他躺在病床上,笑得很淒涼:“我終於明白,腦子有病,是多麽痛苦的體驗了。”
老黃神情陰鬱,卻想方設法開導他:“醫生說你這是典型的積勞成疾,你的情況不是很嚴重,你也別想太多,手術過後就好了。”
崔瑉宇扭頭問醫生:“大夫,必須得手術,是吧?”
醫生點點頭,說道:“剛才黃理事說得對,你的情況不嚴重,嚴重的話,你當場就死了。”
“手術呢?手術也沒有危險嗎?”崔瑉宇喃喃問道。
醫生猶豫了一下,說道:“你是個很堅強的人,我也就不瞞你了。隻要是手術,就肯定會有風險,更何況是開顱手術呢?”
“那手術有沒有後遺症?”
“……不好說,一般會引起癲癇,失語,或者抽搐……”
“哦,那會變得很難看吧……那可不行,她喜歡帥哥呢。”
麵對崔瑉宇不停的喃喃自語,醫生無奈了,還是開導他:“崔代表,您在說什麽呢?隻要手術成功,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的。”
崔瑉宇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應該不會失憶吧!”
醫生愕然,繼而說道:“失憶的情況非常罕見,但我無法向你保證。”
崔瑉宇自顧自地笑了一下,說道:“其實……忘了也挺好的。”
醫生和老黃麵麵相覷,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崔瑉宇恢複了些許神采,故作輕鬆地說:“沒事,不過我想過幾天再做手術,行嗎?”他想了想,又說道:“別啦,盡快把手術做了吧。萬一我等了一大頓,也沒等到想見的人,豈不是很沒麵子?”
在八月初,崔瑉宇終於接受了手術。血管瘤的位置很刁鑽,手術過程比預想的要曲折得多,還好有驚無險。
因為手術,崔瑉宇被剃去了很多頭發,這讓他很傷心。雖然手術很成功,不過他一直覺得很累,而且總是出現幻覺。
比如,他常常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病房外徘徊;在他熟睡的夜裏,總能聽到有人在外邊啜泣;他每天喝的粥,並不是韓國口味,卻異常好吃;他的衣服上,總有淡淡的花香味。
丹桂阿姨照顧了他十幾年,他已經熟悉了她的味道了;手術後,他雖然感覺遲鈍,但他心裏明白得很,他吃的飯、換洗的衣服,肯定不是丹桂阿姨所為。
但是會是誰呢?難道是媽媽的靈魂在照顧自己?
應該是這樣的吧?
可惜他不能說話,也沒法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唉,太累了,還是睡覺得了。畢竟過去三年,他都沒怎麽睡過覺。
手術後,他又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醫生才允許他出院。他越來越不習慣首爾的嘈雜,在睡夢裏還能聽到黑粉們的狂歡聲,所以他極力要求,要回到東海邊的別墅去住。
已經九月初了,天空越來越高遠,濤聲越來越洶湧。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好像要跑到海平線的盡頭。他帶著厚厚的帽子,搖下了車窗,迎著涼爽的海風,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想,轉眼夏天又過去了。
一場大手術,把他的元氣都耗盡了。可即使這樣,他也不願做輪椅,他倔強地拒絕了別人的幫助,緩慢而又堅定地邁進了家門。
可他卻被院裏的景象給驚呆了。
自從木槿全死了以後,他就懶得管理這個小院落了。從此,小院裏雜草叢生,還有從附近刮來的塑料袋。丹桂阿姨來打掃衛生的時候,會幫他清理一下,院子會幹淨那麽一兩天,但是很荒蕪。
現在,盛夏時節已經過去了,院子反而更有生機了。在有泥土的地方,都種上了星星點點的牽牛花,幾株顏色各異的月季長在花盆裏,擺放得錯落有致。臨近落地窗的地方,擺了一高一矮兩個石壇,石壇裏盛著一汪清澈的水,水麵上漂著一朵盈盈的蓮,清淨典雅。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些死去的木槿,居然全活了過來。甚至有一棵已經開花了,紫粉色的花瓣隨風搖曳,在向他招手。
他濕了眼眶,卻哀傷地想,或許,是自己的幻覺越來越厲害了,這一定是在做夢。
他緩慢地走進院子,花瓣飄飛,香氣襲人。小院深處,似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專注地修剪枝丫。微風吹過,樹影婆娑,她的身影若隱若現。
不會的,不會是她,自己是天下第一號大壞蛋,就算她釋懷了,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雖然這樣想,可他還是試探著叫她的名字,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有兩行熱淚在臉上流淌。
微風吹開了枝葉,她扭過頭來,臉龐終於清晰起來。她粲然一笑,宛若她六歲時的模樣,她甜甜地說:“小哥哥,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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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