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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懷璧引風浪

  春江渡船之上,看客們逐漸退去,如同潮水,片刻翻騰之後終將沉入人海。


  姚陽秋看著那個將兩名武夫摔在地上的青衫少年劍客,長出了一口氣,先後向紅韶和李子衿分別抱拳,眼含感激。


  他給了渡船夥計田豐一個眼神,後者心領神會。


  渡船管事與渡船夥計,兩人一起快速地邁出步伐,去往那兩名哀嚎不斷的武夫身邊,將他們分別扶起。


  田豐不得不做這種不情願的事情,分明那兩個武夫先前對自己又吼又推,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做著下人的夥計,便隻能將種種委屈藏在眼底,打碎了牙,和著血,吞進肚子裏。


  李子衿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拉著小師妹加快腳步離開。


  躋身培元境以後,無論是身體上帶來的一係列變化還是精神上的許多增益,少年都還沒有完全適應。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已經習慣了一種行走速度,抬腳邁出多寬的距離早已定型,然而在破境之後卻又提升了抬一腳的距離,速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力量和速度,都較之築魂境增加了極多。


  因為煉氣士的築魂境,其實對修士更多的增益是在體內,是在神魂,而非體魄。


  但真正讓李子衿體魄開始強健起來的,甚至不在於他的武夫境界,而在於煉氣士的培元境。


  這讓少年感覺哪怕此前不凝聚靈力,他都可以接下那名武夫的傾力出拳,隻不過,多多少少會有點疼罷了。


  可他從不怕疼。


  力量增長以後,是需要掌控的。而學會掌控力量,需要一段時間。


  沒有哪個修士可以真正意義上將兩種境界的修為“無縫銜接”,這也是為什麽同樣一個境界,在這個境界待得時間長一些的煉氣士會比剛步入這個境界的煉氣士實力強勁。既是因為後者沒有穩固境界,也是因為後者沒有完全掌控這種力量。


  如同一位讀書人,前一刻還隻是個寒窗苦讀,窮酸落魄的書生,一朝誌得意滿,科舉高中,一心擁有著遠大抱負,打算為天下,為家國,做一番大事業。然直至官帽子落在頭上,開始著眼於眼下,著眼於腳下之時,才發現掣肘頗多,舉步維艱。再然後,隻能是事事如履薄冰,能不犯錯都謝天謝地哭爹喊娘了,若是真為國為民做成了點小事,恐怕都要歡天喜地,有口皆碑。做大事?不犯大錯,便已經是祖上燒了高香。


  掌控權力,要比煉氣士掌控力量更難。


  權力也是力量的一種,但權力的力量之


  所以誘人,在於它可以操縱他人,而煉氣士的力量,隻局限於操縱自己。


  如同金丹元嬰境的煉氣士,不少人都成為了世俗王朝中的供奉,替君王賣命。


  比這更高一些的,分神境大修士,天下少有,每一位也都在自家宗門裏頭,充當著一宗中流砥柱的角色,他們不受製於世俗王朝那些君王的權力,但也受製於自家宗門長老、宗主、掌律、祖師堂執事的權力。


  諸子百家的子弟們,同樣受製於自家祖師爺,受製於長者、先生、師父。


  權力一詞,貫穿了整座天下。


  它摸不著,抓不住,更看不見聽不到聞不了,但卻隨處可見。


  權力無處不在。


  所以扶搖天下文官,終究蓋過武官一頭。隻因那些文官在“力”之外,還有武官沒有,或者說不屑有之的東西。


  算計、城府、陰謀陽謀,不勝枚舉。


  煉氣士為何羨慕劍仙,不正是因為劍仙可以“一劍破萬法?”。同等境界,劍仙就是高人一等,強人一籌。有這樣的實力作為基礎,便有底氣可以向那些“上位者們”說不。


  劍仙,不受製於人。


  在白龍江過了七日,李子衿沒有再去過練功房。


  他甚至都沒有出過房間。


  除了穩固如今自己培元境的力量,更多的原因在於他實在是睡不好。


  白龍江的江水,名不虛傳,每當李子衿即將入睡之時,便有波浪席卷,它們幾乎要掀起春江渡船。


  好在從來有驚無險。


  有驚無險,其實就是一種驚喜。但李子衿驚喜不起來。


  窗外下著雨,連綿不絕,經久不息。


  連夜失眠,讓他食欲不振,茶飯不思,總是帶著黑眼圈,神色疲倦。這時候唯有打坐練功可以讓他快速進入沉靜狀態。


  一襲青衫,正襟危坐,雙目閉合,眼瞼下沉,調勻呼吸,意守丹田。


  良久之後,頭腦清醒心平氣和,心靜如水,煩惱漸漸消失,進入靜謐祥和狀態,陰陽氣血通達順暢,心理平衡,情緒愉悅,頭腦清晰,渾身輕鬆。


  打坐練功,可為山上修士洗去一身疲倦。


  這也是煉氣士步入金丹境,甚至無須睡眠,完全可以用打坐來代替睡眠的原因。


  少年吐出一口濁氣,將渾身靈氣悉數歸於識海之中,停止體內小周天和大周天的運轉。


  隻是李子衿仍然不急於睜開雙眼,他試圖讓自己放空。


  什麽也不想,才算真正的休息。


  既不睡覺,也不練功修行。如今他在床上,應該算是閉目養神,臥而不寐。


  過了許久。


  他不由地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當人們閉目養神時,養的是什麽神?


  ————


  這一日,陽光明媚,春風徐徐。


  連續七日的風浪顛簸之後,春江渡船終於行駛到白龍江上一片較為平穩的流域。


  這裏是白龍江中段流域,此江之長,首尾僅需數日航程,然而僅僅中段,哪怕渡船全速前進,仍然需要長達一個月的航程。


  在這片流域之中,船上旅人們也得到了短暫的靜謐祥和,當那些浪花不再拍打船板,翻湧上來,他們才可以安然無恙地站在屋外,走廊上,桅杆旁,眺望波瀾不驚的白龍江中段。


  白龍江中段並非全程如此溫柔,也看天氣,也看江底。


  有人說,白龍江裏有白龍,還說從前的白龍江,從來不“吃人”,沒有風浪,小帆小船也駛得。


  還有傳說,說那條白龍是龍王之子,但是去年便死掉了,為此,龍王一怒之下,不再約束那些蝦兵蟹將以及一些水裔精魅,任憑他們在江底興風作浪。


  從那時起,白龍江才開始如此凶猛,時常有船被掀翻,以至於如今的白龍江,幾乎沒有小船膽敢渡江了,而哪怕是大船,離岸之前,也需請來一些“山上仙師”,為渡船“作法”,懇請龍王息怒,保佑渡船一帆風順,安然無事。


  紅韶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沒精打采。她可不是睡不好,本身就是精魅出身的錦鯉少女,大道親水,所以哪怕是在這白龍江上,渡船之中,無論渡船如何顛簸,都不會影響少女的酣眠,反而聽見那些浪花拍打船板的聲音,她會有種莫名心安的感覺。


  之所以百無聊賴,是因為師兄一直不肯去船上逛逛,而紅韶就這麽陪著師兄,在屋子裏悶了七日。


  她又不敢主動開口,畢竟師兄一看就沒睡好,想來是地板太涼,渡船太晃。少女也問過李子衿,喊他一起睡床,少年又不幹。


  都已經接近午時,紅韶忽然驚喜地說道:“師兄師兄,船不晃了誒!”


  少女起身走到窗外,陽光灑在江麵上,波光瀲灩,輕輕蕩漾。李子衿停下打坐修行,靜靜感受了幾息,渡船果真行駛平穩,不搖不晃。少年起身,來到窗前,看了窗外的水麵一眼,仿佛心中的陰霾也被絲絲縷縷的金色一掃而空。


  天也放晴,心也放晴。


  “想不想,出去逛逛?”李子衿忽然問道。


  紅韶眼睛發亮,連連點頭。


  “那還等什麽。”


  少年背起翠渠古劍,轉身推開門,率先邁出門檻。少女跟在師兄身後,腳步歡快。


  兩人沿著走廊一路前行,來到春江渡船九層樓邊緣的寬闊平台,這裏是觀景台,今日天氣極佳,已有不少九樓的客人近水樓台先得月,占據了觀景台最好的位置,而樓下那些後知後覺的客人,來得晚些,便隻能站在人群後頭吹吹風。


  李子衿和小師妹站在觀景台最後麵,看著前麵那些人潮擁擠,有些無奈。


  有不少人看見了姿容驚豔的白衣少女,宛若仙人,吞唾沫的,起色心的,都不在少數。也有想要趁著人多眼雜,想要渾水摸魚,吃吃豆腐的。


  步入培元境劍修的李子衿目力耳力都已相當不錯,一些人的小心思,歪心思,逃不出少年的眼睛。


  不過這麽半天,動“心思”的人不在少數,卻還沒有哪一個不長眼的家夥,真敢對紅韶下鹹豬手。


  李子衿也納悶,可他轉念一想,覺得興許是因為那日在練功房外,自己對付兩個純粹武夫下手極重,此舉足以震懾一些有賊心沒賊膽的宵小。鴻鵠州,到底是凡夫俗子居多,煉氣士稀少,即便是有,那麽境界也不會高。


  培元境劍修外加煉體境武夫的少年,如今已經完全可以當做一位洞府境煉氣士來看待了。


  能與洞府境煉氣士或是五境武夫,掰掰手腕。


  關於身旁小師妹的閑言碎語很快沉沒,畢竟隻能看,不能碰,就是再美的女子,也無用。


  有不少人離開,去那些聚集了鶯鶯燕燕的樓層,試圖從那些風塵女子的懷中獲取一絲慰藉,彌補他們在貌若仙子的白衣少女這邊“吃的癟”。


  在那些人走後,傳到李子衿耳中的言語,要正經了許多。而不再是好像離了女人,就不能活一般。


  熙攘中,少年聽見前邊兒有人聊起了這條白龍江的些許傳聞。


  “真懷念啊,風平浪靜。”


  “是啊,已經很久沒看見這麽平靜的白龍江了。”


  “你說這白龍江,真會吃人?”


  “那可不?咱們城南那個劉老兒,他家的大兒子可不就是進京趕考的時候貪便宜,不肯坐大船,非要省那麽幾兩銀子坐小船,最後船毀人亡葬身魚腹麽。”


  “我怎麽就沒遇到過?”


  “你可以坐小船試試。”


  “······”


  兩人後頭又聊到了關於龍王與白龍的傳說,其中一人說白龍江裏那條白龍是龍王之子,去年騰空升天,不知去了哪裏,總之再也沒有回來。龍王自然不高興啊,就不再管江裏的水裔了。


  所以那些水裔,隔三差五就掀翻江上的小船,將人吃掉。那人還說,沒有規矩的約束,妖的殘暴本性便會暴露出來。


  聽到這些雲遮霧罩的傳聞,紅韶自然是極感興趣,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她最喜歡聽故事了,也不管是真是假,總之就是聽個樂子。


  可李子衿便隱約間感覺不妙,傳聞這種東西,可大可小,就看它究竟是凡人們捕風捉影,添油加醋還是的的確確真有其事。


  但無論如何,總歸要信那一句“無風不起浪”。


  李子衿望著江麵,若有所思。


  昨日向那位渡船夥計田豐打聽完去路的李子衿瞥了眼下麵,打算去到七樓左側盡頭,那間據說能買到仙家物件的商鋪。離開不夜山以後,包袱中的幾門符籙耗費了不少,眼下需要補充,更別說李子衿詢問春江渡船上到底有無仙家商鋪的初衷,其實是想要以神仙錢兌換世俗黃金白銀,隻不過本著財不露白的念頭,少年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夥計田豐。


  方才聽到了白龍江裏有白龍這樣的傳聞,便更加劇了李子衿打算去那神秘莫測的仙家商鋪瞧瞧的念頭。


  “紅韶,咱們走。”李子衿笑挼了下少女的腦袋,轉身離開。


  “誒,師兄,我們這是去哪呀,你不看江水了麽?”紅韶有些念念不忘地抽離視線,跟在李子衿後頭。


  “帶你買點小玩意兒去。”


  李子衿話音未落,紙人無事便從他衣袖裏躥出顆腦袋,眼含期待。


  一人,一紙人,一妖。


  三個家夥來到春江渡船七樓盡頭,站在一間門可羅雀的商鋪外,看見商鋪門口左右兩側分別懸掛有“童叟無欺”和“市無二價”。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家商鋪,居然連塊招牌都舍不得買,是“名副其實”的無名商鋪。


  “看起來倒是挺唬人的,就是不知道東西究竟怎麽樣了。”李子衿一步邁入商鋪之中,左右打量了下。


  還挺“熱鬧”的。


  紙人無事徑直從少年手臂上躍下,衝上貨架,跟一群被擺出來展覽的蒼白紙人扭打成一團,不過看樣子都隻是嬉戲打鬧,沒有真的互相下狠手。細算起來,這也算是無事被少年從奇珍樓買走以後,第一次碰到自己的同類了吧。


  飛雪客棧那位,畢竟是香火小人,而非蒼白紙人。


  李子衿也不攔著它,隻是任由小家夥玩耍,在自己衣袖裏悶了這麽多天,該讓無事“撒撒野”了。紅韶饒有興致地趴在貨架邊緣,看著它們打架,你一個黑虎掏心掌,我一記老貓龍爪手的,那些蒼白紙人嘴裏念叨著少女不解其意的言語,一會兒又是什麽猴子偷桃,一會兒又是什麽海底撈月,古怪極了。


  李子衿喊了聲:“有人嗎?”


  無人應答。


  少年沿著貨架往裏深入,四下轉悠了一番,的的確確沒有看見那位不喜歡人家叫她掌櫃的掌櫃——直到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張畫卷之上。


  畫卷中有位女子,側著身子,披著蓑笠,踩在一葉扁舟之上,獨自垂釣。


  他瞧得入神,不知不覺便順著那根魚竿往下看,看那江麵,跟白龍江有些相似,忽然,那幅畫卷之中的江水好似“動”了一下,沉入江裏的魚鉤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住,而後那位側對李子衿的女子身形開始劇烈搖晃。


  “紅韶,你快來看,這畫會動?!”李子衿情不自禁地驚歎出聲。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紅韶邁著歡脫的步伐,蹦跳如兔,轉眼就出現在李子衿身後,嚷嚷著:“哪兒呢哪兒呢,哪兒有會動的畫?”


  當她靠近這邊,發現牆上居然真的有一幅畫卷在變化,驚訝地合不攏嘴,“師兄······”


  下一刻,李子衿看見畫卷女子手上的那支魚竿停止了搖晃,她拉鉤出水,啥也沒釣著,隨後轉過頭來,正對李子衿,怒瞪了他一眼,嚇得少年一個激靈,脖子往後一縮。


  紅韶不退反進,向前一步,伸手摸了摸畫卷,“師兄師兄,手感不錯誒,你快摸摸!”


  畫卷之中那位女子頓時火冒三丈,竟然一個驀然“放大”,就伸出半截身子出來,在少年少女的驚懼之中,她從畫裏走了出來,身披蓑笠,手握釣竿。


  那女子指著青衫少年劍客大罵道:“哪來的矛頭小子,你把我的魚都給嚇跑了,快賠錢!”


  她極其熟練地朝李子衿攤開一隻手,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李子衿擦了擦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又再轉過頭去,看了眼牆上那張畫卷,裏麵的江水依然是江水,扁舟一樣是扁舟,隻是那個手握魚竿的女子,已經不在扁舟之上而在······自己眼前。


  她是從畫中走出的女子!


  “女鬼啊······”


  無事剛才便聽見了

  李子衿喊的那聲,嚷嚷著什麽會動的畫,小家夥可不信這個邪,它偏要來瞧瞧,到底是他娘怎樣的畫,還會動?


  不曾想這不看不緊要,一看嚇一跳,無事從貨架上跳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那位女子從畫卷裏伸出半顆腦袋,嚇得驚呼有女鬼。


  本就在氣頭上的女子又瞪了眼紙人無事,罵了句:“喂!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你見過本姑娘這麽好看的女鬼?”


  “不是鬼,那就是妖······李子衿,救命啊,有妖怪!”無事嚇得跳到少年肩上,死死抓住他的衣裳,不肯放手,渾身發抖,不忍直視那個“非鬼即妖”的女子。


  秦璿之翻了個白眼,隨手將魚竿扔在地上,兩步走到那青衫少年麵前,湊近他肩膀,與那紙人四目相對,伸手指著自己的臉,說道:“你這小家夥,給本姑娘瞧清楚了,我是人,貨真價實的人間女子。”


  為了向無事證明自己不是鬼也不是妖,隻是人間女子。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左手,以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左邊臉頰,順帶扯了扯。


  “嘶,好疼。”秦璿之揉了揉臉,皺著眉頭,一不小心用力過猛了。


  李子衿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被女子瞬間轉過頭瞪了一眼,旋即止住笑聲,忍得費勁。


  紅韶則是咽了口唾沫,“神不知鬼不覺”地緩緩挪動腳步,一寸一寸地往李子衿身邊靠,直到她伸出手可以抓住他的衣角,小聲問道:“師兄,這位姐姐真的不是鬼?”


  李子衿啞然失笑,安撫道:“放心吧,這位姐姐,的確不是鬼,也不是妖。對吧,秦姑娘。”


  想必,此人就是夥計田豐嘴裏的那位“秦掌櫃”了。


  秦璿之取下鬥笠,此刻方見真容,此前由於戴著鬥笠,李子衿沒能看清她的正臉,此刻少年才發現,她剛才自稱“好看”,原來不是說謊。


  若以那份女子姿容,以境界來區分的話,這位秦姑娘,怎麽也是個九境上下了。就是······如果她不這麽喜歡罵人的話,可能在李子衿的眼中,評價還要高些,大概就不是九境上下,而是隻上不下。


  姿容隻在九境之上,不在其下。


  “喂,賠錢。”秦璿之似乎抓著這個不放了。


  李子衿爽快點頭,指尖撚住一枚霜降錢,那位秦姑娘看見少年指尖的神仙錢以後,立刻就雙眼放光,幾乎瞬間伸出手一抓,打算將霜降錢從他指尖抓走。隻是李子衿的手更加快,眨眼間便縮手,讓秦璿之撲了個空,徑直倒向他懷中。


  正打算借題發揮的女子抬起頭來,卻聞到一股女子體香,原來她是倒在了一位白衣少女懷裏,隻好作罷。


  紅韶扶著秦璿之,笑著喊了句:“秦姐姐,咱們打算買點東西。”


  嘴甜的人,走到哪裏都吃香,這間無名商鋪的秦掌櫃似乎對少女這聲甜甜的“姐姐”十分受用,應聲答了句:“誒!好說好說,就憑你這小嘴兒,姐姐我就不會讓你吃虧上當,說吧,你們要買什麽?”


  她又伸出手,打算拿走李子衿手裏那枚霜降錢。


  須知那可是三種神仙錢裏,僅次於驚蟄錢的霜降錢,而非是購買力最低的小滿錢啊。


  秦璿之擅長算賬,自然知道一枚霜降錢的價值,此刻她眼中的青衫少年,就如同披金戴銀,頭上還頂著一整座金山,那少年身上散發出來的金光財氣,直衝雲霄。


  李子衿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笑道:“姑娘莫急,在下自會賠你魚兒的損失,隻不過有一些東西也要購置。聽說你這裏有仙家物件買,不知是否屬實?”


  少年自然是明知故問,因為門口的貨架上,已然擺滿了蒼白紙人,隻是那些蒼白紙人都是些普通的仙家物件,難登大雅之堂,更不是什麽貴重玩意兒,煉氣士帶回家以後需要偶爾對其灌注靈氣,維持紙人生機,而若是凡夫俗子偷偷帶走蒼白紙人,也會因為不懂得如何吸取、儲存、灌注靈氣,讓紙人快速生機衰退,等同於一張廢紙。


  明麵上就隻有蒼白紙人,可暗地裏究竟有沒有李子衿要的東西,便不得而知了。


  秦璿之起身拍了拍衣角,這才細細打量起那個青衫少年來,身後背著把劍,該不會是?


  “劍修?”她問道。


  李子衿點頭。


  “我這裏可以沒有淬劍石賣,你若是想買這個,恐怕來錯地方了。”秦璿之扭頭就走,已經打算送客,一來是她不喜歡這些劍修,二來則是的確如她所說,店裏沒有淬劍石,這種東西,隻有極少數家大業大的仙家渡船才有的賣,自己不過是世俗渡船開店混口飯吃的小老板,投不起買淬劍石的天價神仙錢。


  “秦姑娘誤會了,在下不打算買淬劍石,隻是想購置些小玩意兒,譬如陽氣挑燈符,驅魔符,障眼符,避水符之類的道門基礎符籙。不曉得姑娘這裏,有不有的賣?”李子衿將手背過身後,在兩排貨架之間來回踱步,氣定神閑地說道。


  “有的有的!”秦璿之隨即轉身,有錢不賺大笨蛋嘛,管他劍修還是誰,隻要是來送銀子的,那麽自己就沒有拒絕的道理。


  “你說的那幾種符都有,不過前麵幾種符還好,就是避水符不容易買,價格比較高,你可以考慮清楚再決定要不要買。順便一提,我這小店薄本經營,店小利薄,一概不賒賬啊。”秦璿之爬山一處貨架,三下五除二就搜刮出幾隻小盒子,分別從裏頭拿出了幾張符籙。


  陽氣挑燈符、靈山驅魔符、龍虎障眼符,還有一張波光瀲灩的青色符籙,被秦璿之撚起,如流水般縈繞女子指尖,極為奇異。


  “喏,這就是你要的符籙,前麵幾張打包賣給你,兩枚小滿錢,後麵這兩張避水符,可得八枚小滿錢哦。算下來十枚小滿錢,剛好用你手上那枚霜降錢來換。”秦璿之目不轉睛,就一直盯著李子衿指尖那枚霜降錢看。


  她沒有說謊,隻是卻也耍了一點小小的心機。在前麵幾種符籙的價格上麵,的的確確她沒有作假。隻不過避水符遠遠不至於需要花八枚小滿錢來買的程度。


  而秦璿之之所以敢如此喊價,不外乎於整艘春江渡船上就隻有她一間店鋪能買的著這些仙家物件,畢竟這隻是一艘世俗王朝中的普通渡船,船上的人,九成九隻是凡夫俗子,或者武夫。不比那些專門為山上煉氣士提供的仙家渡船。


  再加上尋常人本就容易被一些“翻江倒海”的奇聞詭談嚇破膽,生怕隨時都會發生船翻人亡的情況,所以避水符在渡船之上,便顯得彌足珍貴,它就像是給那些人提供的一層護身符,能夠在翻船之時,實施自救,避水上岸。


  此符能夠在使用者周身形成一圈靈氣屏障,短暫地幫助使用者踏波而行,隻能維持一個時辰的時間,若是這一個時辰之內,無法上岸,那麽最終的結果依然是沉入水中,不過若是家底厚,在身上多備著幾張避水符,那麽的確可以解決這種後顧之憂。


  一個時辰辦不到的事,可以用十個時辰甚至更長的光陰來辦。


  明曉得對方抬高了避水符的價格,但是李子衿卻不點破,隻是始終麵帶笑容。


  在秦璿之說完以後,他出乎意料地爽快答應,“就依秦姑娘所說,隻不過,在下還有一個條件。”


  “你說。”秦璿之翹首以盼。


  少年笑道:“在下這一枚霜降錢,除了要買下這幾張符籙之外,還得算上已經賠給姑娘魚兒的錢了。並且,還請秦姑娘行個方便,再拿一百兩碎銀給在下。當然,若是秦姑娘覺得這樣的交易並不公平,可以不接受。”


  秦璿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人不可貌相的俊秀少年,方才見他腰懸玉牌,身後背劍,又是個相貌堂

  堂的少年郎,既是劍修,身邊又跟著一位翩翩少女。想著此人即便不是哪家山上宗門下山曆練的宗門親傳,那也至少是位家底頗豐的貴公子吧?


  畢竟修道一途,本就最耗神仙錢。尤其是劍修,更需要常常以淬劍石打破佩劍品秩,讓寶劍維持鋒銳。


  曆史上有許多天賦不錯但家境貧寒的劍修,便是因為“養不起劍”,導致境界不能攀登高峰,比上不足不下有餘,處境極為尷尬。


  不曾想這位“貴公子”討價還價起來竟然絲毫不輸給自己,瞧他那語氣,好像自己若是不接受這筆買賣,他可以轉身就走似的。


  秦璿之朝他豎起一根大拇指,“閣下功力深厚,佩服佩服。”


  李子衿搖頭道:“哪裏哪裏。姑娘謬讚了。”


  “絕無此事,都是肺腑之言。”秦璿之神色認真,自然是誇李子衿雁過拔毛的功力深厚。


  不再多說,無非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當李子衿和紅韶走出這間號稱“童叟無欺”、“有口皆碑”的無名商鋪時,少年總算明白過來這裏為什麽門可羅雀了。


  要不是像他這樣的冤大頭,可能還真沒幾個人樂意來這裏買東西。


  “好一個童叟無欺。”少年眯眼笑著。


  “師兄師兄。”紅韶咽了口唾沫,看著李子衿手上那兩張波光瀲灩的青色符籙,躍躍欲試。


  李子衿啞然失笑道:“這可不行。其他的符籙都能給你玩玩,唯獨這兩張避水符,是要用在刀尖上的,萬一這春江渡船有什麽三長兩短······”


  少年話音未落,如同聖人口含天憲一般。


  先前還平靜的白龍江水,猛然翻騰起來,整艘春江渡船開始劇烈搖晃,紅韶一個沒站穩便往旁邊摔去,幸好被李子衿及時抓住手臂,這才沒有一頭撞在走廊欄杆上。


  附近有驚呼聲響起,“起浪了,快,快疏散觀景台的客人,通知姚管事!”


  “來不及了!快飛劍傳信求援!”


  這一層樓的渡船夥計頭戴草帽,雙手趴在欄杆上,朝上方喊道。


  猛烈的搖晃持續了約莫七八息時間,就在春江渡船剛剛恢複平穩的一瞬間,遠處一排滔天巨浪又席卷而來。


  船板之上還滲透著上一排江水拍落的浪花,不遠處的巨浪便又臨近渡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店鋪裏那位真乃雁過拔毛的女子神色焦急,手握釣竿走出來,環顧了一番四周景象以後果斷將李子衿和紅韶拉


  入房間,“快跟我來!”


  三人連忙跑回店鋪,經過那些貨架,最終來到那幅畫卷之前,秦璿之揚起魚竿,口中念念有詞道:“北鬥七元,神氣統天。降臨真氣,穿水入煙。聽我敕令,臨水開卷!”


  在女子口訣號令結束之時,那幅畫卷立刻將三人吸入畫卷。


  於此同時,畫卷之外,巨浪一排有益排,一次更比一次凶險,直到它們最終掀翻渡船。


  一艘春江渡船,轟然翻滾倒塌,沉入白龍江中。


  當秦璿之、李子衿、紅韶三人被吸入店鋪牆壁上的那幅畫卷之後,江水立刻將春江渡船淹沒。


  無數江水湧入渡船內的每一間客房,也漫延到了店鋪之中。隻是在它們即將觸碰到店鋪牆壁上那張畫有一葉扁舟踏波而行的畫卷時。這幅畫卷自行收縮,而後瞬間消失在牆上。


  隻在一息之後,便有一條蛟龍出現在沉船旁,它一頭“撞進”已經淪為沉船沉入白龍江底的春江渡船之中,龐大的身軀頃刻間縮小,搖身一變成一位青年男子。


  唯一與尋常男子不同之處,在於這位蛟龍化身的男子,頭上兩隻犄角,且那件江水水運凝聚而成的法袍,依然無法完全遮擋他身上的部分鱗片。


  此人未能完全掩蓋自身蛟龍氣象,屬於尚未成氣候的“人身”,距離修成完整的人身,還需要一段路途。


  他瞬間出現在那間店鋪牆角後,伸手一抓,也是剛好這個時刻,牆上的畫卷消失得無影無蹤,讓此人撲了個空。


  在他身邊憑空浮現一團水泡,其中有一幅光幕,是一位身後拖著尾巴的妖豔女子,同樣未能修成完整人身,屬於上古水裔的族群,乃是一條不成氣候的水蛇精。


  她媚笑道:“主公無須焦急,他們逃不出白龍江,隻要在這白龍江底,就是地仙修士來了也隻能幹瞪眼。救不了他們。咱們可以吩咐手下們封鎖前後上百裏流域,來個甕中捉鱉!”


  頭生犄角的青年男子問道:“好。不過······你真能確定那少女身上的法袍是鴻鵠州從未見過的精純水運凝聚而成?”


  水蛇精擰動腰肢,哪怕是與男子相隔甚遠卻也不忘時時刻刻向他獻媚,自信笑道:“主公放心,奴婢瞧得千真萬確,絕不可能出半點差錯。”


  青年男子冷笑一聲:“此事牽扯了這麽多凡人,我在父王那邊,也需要有個交代。你最好祈禱自己沒有判斷失誤,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卻並不影響這句話的警告意味。


  若這水蛇精

  真是個腦子擰不清的蠢貨,試圖撒謊欺騙自己來獲取獎賞,那麽他不介意多吞幾條像她一般的水裔來增進自身的修為。


  不過······若是真如她所說,那麽自己便可以得到一件凝聚精純水運的法袍,其品秩會遠勝於自己身上這件靠提煉白龍江水運才鑄成的半成品。穿了那件精純水運法袍,那麽日後的修行便事半功倍,可以讓自己更早些修煉出人身,到時候,說不得能夠憑借父王的人脈,借機走江東海,入海為龍!

  無論此事成與不成,他都不會吃虧。隻看賺多賺少而已。


  比起這些,死了一船凡人,又如何?

  男子嘴角微扯,揮散水泡,展現出龐大身軀,將沉船搗碎搗爛,上百具屍體,屍沉白龍江底。


  隻有極少數人,身上帶著避水符,先前便在第一波巨浪拍打渡船時,棄船而逃。


  青年男子也懶得追他們,非是心善心軟,而是不屑。不屑於大費周折地去宰掉幾個肉體凡胎。


  ————


  熟悉的天地倒轉,卻沒有上次在不夜山進入畫卷小洞天以後那股頭暈目眩的感覺出現。


  躋身培元境之後給體魄帶來的增益甚至遠超乎少年的想象。


  秦璿之、李子衿、紅韶三人被吸入那幅畫卷,當他們原地站定,發現三人已經來到一葉扁舟之上。


  有那麽一瞬間,李子衿還誤以為身旁二人是丁昱和明夜。


  “你們沒事吧?”秦璿之緩了一口氣,打量了師兄妹二人一眼。


  少年少女分別搖頭。


  紅韶眼中帶有驚愕,顯然是還沒有回過神來,與那排巨浪掀翻渡船的觸目驚心相比,初次被吸入畫卷洞天的眩暈感反而對少女來說不算什麽了。


  “剛才的浪非比尋常,絕不是江水泛濫的原因。難道是傳聞中的蝦兵蟹將興風作浪?秦姑娘可知緣由?”李子衿問道。


  已經不能用波濤洶湧來形容方才的情景了,整艘春江渡船被瞬間掀翻,而江麵在前一刻還波瀾不驚。極有可能,是傳聞中的蝦兵蟹將作祟。


  這條白龍江,果真會吃人。


  秦璿之搖頭道:“白龍江的確常有蝦兵蟹將在此害人,不過以那些嘍囉的法力,頂多掀翻小帆小船,如何能將一艘能容納上百人的春江渡船掀翻?更不必說在此之前,渡船主人已經向河神獻祭過,求了一帆風順了。”


  女子同樣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此前渡船過江,隻要事先向一江河神獻祭牛羊,再請道長禮敬河神,若

  此刻有大風刮過,便等同於河神同意了渡船的請求,默許渡船一帆風順。若是獻祭和禮敬都完畢以後,無風吹起,那便是河神不同意走江,隻能擇日再離岸。雖然很多人喜歡稱那位為“龍王”,但秦璿之知道,那位充其量不過是河神罷了,既不是龍,更不是王。隻不過他的的確確掌管著一方江水。


  但凡是求到了“一帆風順”的日子,都是一路暢通無阻,即便有風浪,也隻是有驚無險,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哪會像今日那般,宛如河神發怒一般,直接將盛滿上百人的龐大渡船掀翻沉沒。


  這麽多條人命,不是一件小事。


  神靈也要背因果的。


  究竟為何,連白龍江河神都不肯庇佑春江渡船?

  秦璿之若有所思,視線最終落在眼前的李子衿和紅韶身上。


  鴻鵠州的山上人尤其罕見,更不必說小小鄭國邊境,還是一位出手便拿得出霜降錢的劍修。


  “問題也許出在你們身上。”秦璿之語不驚人死不休道。


  李子衿有所猜測,隻是不敢確定,轉頭看了小師妹一眼。


  紅韶身上兩件仙家法袍,幾乎同一時間散發出淡淡光芒。


  一件是少女從顛瀆之水中帶走的至純水運精華。


  一件是女子劍仙雲夢贈送少女的琉璃霓裳法袍。


  都是煉氣士夢寐以求的臻品。


  而比起人族修士,有一種人,更希望得到第一件至純水運精華凝聚而成的法袍。


  世間蛟龍水裔。


  下一刻,他回想起瀟湘渡船上那位古怪女子說的話。


  “李子衿,你有罪。”


  懷璧其罪的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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