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曆史的腳步會有多沉重
綏城街頭暴亂越來越嚴重,連早上都不得安寧,燕玖是被宰相府門外的聲音吵醒的,好像起了紛爭,她無論如何也睡不下去了,起了床喊了幾次青嬰都沒人應,隻好自己洗漱,穿上衣服隨便紮了個頭發就出去了。
福嫂見到她要出門的樣子,趕緊跑上來攔住她,十分頭疼道:“小姐啊,今天就別出去了,現在綏城到處都是暴民,已經鬧到宰相府來了,管家正在帶人去周旋,太子府那邊派來了護衛,先待在家裏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暴民會鬧到家裏來?”燕玖看了看院子外麵,什麽也看不到,爭吵聲很大聲,搞不好真的會衝進來,那樣真的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可是暴民將前門後門都給堵住了,燕宏虞根本沒法上朝。
福嫂說:“具體我也不知道,流民每年都有,可是今年收成也好,沒鬧什麽饑荒,怎麽會到綏城來鬧事呢?哎小姐你去哪兒……”說著說著燕玖就往門口去,福嫂趕緊將她拽了回來,打死都不給走。燕玖說:
“本是尞國的子民,百姓暴亂自有暴亂之因,身為一國之宰相,便沒有在家躲著不見放任不管的道理,民是國之根本。我既然是宰相之女,吃著我爹的俸祿,就不能心安理得在家等著別人處理,福嫂,我們出去看看。”
“可是小姐……”福嫂還是有些害怕,雖然她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回神的時候,燕玖已經出了前院走到門口,正巧看到了燕宏虞也要去門口。便喊了一聲:
“爹。”
“玖兒,你出來做什麽?趕緊回去!”燕宏虞看著門口被護衛攔著的暴民,快要衝進來了,要是真的衝了進來,他思考著能不能將燕玖安全帶離,便想打發她回去,不料她卻不肯,說:
“爹來做什麽我就來做什麽!”
“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聽話。”
燕玖卻很執著,語氣強硬:“爹,你想護我一輩子我知道,可有時候我想跟你站在一起共同麵對,我是一國之相的女兒,想變得有用點。”
燕宏虞有些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被暴民的聲音喚回神,說:“那好,不過你要注意安全,若是控製不住場麵了,你要保護好自己,萬不可被傷著,也不可對暴民用武力,他們都是平民百姓。”
“我知道。”燕玖一笑,她深呼吸一口氣,燕宏虞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害怕了?現在躲回房裏還來得及!”
燕玖搖搖頭,摸了摸小心髒,雖然有點害怕,她說:“有點,不過怕也要去!”
兩人一高一矮走到了門口,可是暴民一開始就沒想聽他們好好說話,剛上來,燕玖就被扔了一個臭雞蛋,再接著,燕宏虞和她被一堆爛蔬菜瓜果淹沒,而在這個時候,燕宏虞反身將她護在一邊,可是她能感受到,他的背後所承受的重擔和羞辱,那莫名的罵聲每一聲都如針一樣紮在她的心頭,很痛。
這個世上,有人肯這麽護著她,已經足夠了,她想保護這樣的人。
燕宏虞用袖子幫她擦去身上的臭雞蛋,勉強擠出了一點笑,說:“看吧,叫你不要出來。”
“爹……”她委屈地想要哭出來,可是她忍住了,擋著臉衝開了他的保護,忍受著不間斷的襲擊走向暴民,朝著暴民喊道:“都給我住手!”
雖然有人詫異,為什麽出來的會是一個姑娘家,可是更多的人並沒有因為她是姑娘家而手下留情,他們很憤怒,很失望,甚至很無情,嘴裏的惡毒語言是他們宣泄憤怒的方式。沒有人注意暴民中,有一個人意猶未盡地看著她。
燕玖回頭,看了院子一周,在角落看見了幾盆長得不錯的花,大小也很適中,她搬了過來就砸,聲音響得有點突兀,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她也安靜地站在原地,說:
“我不知道你們受了什麽委屈,為什麽一定要到宰相府鬧事,可是你們就隻有這一次說的機會,如果你們隻是一味鬧事,那麽我們什麽也聽不到,反而,我們今天死在這裏了,你們不但無法討回公道,還會成為真正的暴民,最後隻會被討伐,鎮壓,那麽,你們所有想說的委屈,便一輩子也說不出來了。”
“跟你說了有用嗎?你一個黃毛丫頭能做什麽?”人群中有一個人說。
另一個人說:“你們這些富家千金小姐,哪裏懂得百姓的苦,即便跟你說了,回頭不照樣享樂,哪裏會管我們這些貧民百姓的死活?吃著百姓的稅,反過來殘害百姓,官是你們這樣當的嗎?”
燕玖說:“你們來宰相府,不是為了公道嗎?那麽,我給你們公道。”
“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燕宏虞想要上前說點什麽,卻見燕玖豎起手掌,對天起誓,語氣剛正,說:“我燕玖以國相之女、未來太子妃的身份起誓,今日你們所說冤屈,我必呈到陛下麵前,一分一分提你們討回來!還你們一個公道!”
燕宏虞怕燕玖底氣不足,沒有足夠的支撐力讓眾人相信,便也舉起了手道:“我燕宏虞以一國之相的名義起誓,今日你們所說的冤屈,我必呈到陛下麵前,一分一分提你們討回來!還你們一個公道!”
全場沒有一個人再說話,怔怔看著站在麵前的父女倆,其實不僅他們狼狽,在門外鬧了許久的他們也十分狼狽,都髒兮兮的樣子,看起來也很疲憊。
再然後,所有的人都跪下了,這在燕宏虞和燕玖的意料之外,被跪地磕頭,從來沒有這麽沉重過,他們都向他們傾訴同一個冤案:
“請宰相大人和燕小姐替我們做主!請為黑羽衛做主!請還這世上所有的忠良之士一個公道!”
“凡事有個章程法度,今日你們所說,我便在這將你們的冤屈記錄下來,一字不漏呈交聖上!請大家說出你們心中的冤情。”燕宏虞輕輕拍去了身上的汙穢,回頭吩咐:“管家,備好文房四寶,玖兒,磨墨。”
“是。”顧不得收拾身上的肮髒,燕宏虞在院門口設了一張書桌,麵對著眾人,將眾人所說字字寫於白紙之上,綏城各地的暴民人人相傳,紛紛擠向了宰相府,而燕玖無能為力,隻能在旁邊幫他磨墨。
從前,孤兒院的院長告訴她,吃著別人的施舍長大,讀書強大自己便是對社會最好的報答,即便不能做些什麽,但也不能成為社會的敗類。可是,成長的過程中,總會越來越麻木,大家習慣從書本中認識一個英雄,並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成為英雄,在紙上說著兵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一將功成萬骨枯。
穿越對她來說是不痛不癢的事,可是她第一次覺得,曆史很沉痛,每一個腳印都像是踏著皚皚白骨,走得無比艱難。
此刻,她是燕玖,大尞國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