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洛家舊人
堂內也開始附耳議論,個個交頭接耳,看著自家陛下在高堂之上遲遲沒有說一句話,雕像都沒有她這樣的神韻。虧得高公公輕聲喚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她問:
“你是如何知道這首詩的?”
沒人不知道這首詩,可是她穿越而來,這首詩的原作也知道她知道。可是忽然有人在千年之前就讀出了這首詩,燕玖就知道,如果不是洛且思大有來頭,那是自己已經身處一個陰謀裏麵了,而他就是解開這個陰謀的鑰匙。
洛且思說:“外交無非便是知己知彼,然後把你的話說到對方的心坎上,證明你有足夠的優勢,用籌碼換取利益最大化。陛下,您還沒說這首詩滿不滿意呢!”
“滿意。”燕玖有些心不在焉,說:“滿意。高公公,頒旨。洛且思,下朝之後禦書房見朕。”
燕玖回了禦書房,等了很久都沒見洛且思來,高公公進來的時候拿來了一個信封,是他的親筆,上麵簡單的寫了幾個字:洛家宅,你的答案。
他果真與洛傅葉有什麽關係嗎?
換了一身簡單的便服,燕玖隻帶了高公公出門,不過進宅子後,她就一個人走了。以她自己的身手,高公公倒是也不擔心她有什麽不測。
洛府承載著燕玖太多的記憶,無論是洛傅葉還是籬悠,又到如今的洛且思,她始終相信,她跟這座宅子割舍不下的牽扯。她走到洛傅葉的院子,原本她把草藥都遷走了,大概是南方氣溫平和雨水較多,抖落的那些草藥種子又長出來了一些,混合著雜草叢生,洛且思就蹲在那片草藥麵前,拿著把鋤頭除草,雨水將他的衣角弄濕了他也毫無察覺。
燕玖還恍惚了一下,以為是洛傅葉又回來了,她問:“你同洛家是什麽關係?”
洛且思說:“我姓洛,你說我同洛家是什麽關係?”
燕玖又問:“那你同洛傅葉是什麽關係?”
洛且思放下了鋤頭,說:“陛下這麽聰明應該也猜到了七八分,我是他的兄長。不過是個生活在黑暗中的兄長,不過我是庶出,母親又是風塵女子,家族長老不承認我罷了。隻有這個傻小子願意跟在我身後叫我兄長。每當闖禍的時候,他知道自己不會受罰,都偷偷幫我背了鍋。”
燕玖問:“那你又是怎麽認識聞人瀲?成為西沅的相國?”
洛且思說:“後來我去了聖賢山莊求學,那時候他不過是一個而立少年,卻已通曉天下之事,說七年的時間,他會讓整個洛家對我刮目相看,替我查清父親的死因。包括怎麽弄權舞勢,一步一步走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路。”
可是時過境遷,西沅已經淪亡,而洛家的風光也早已不在,他所想要證明的,已無人可證明,更沒有了意義。
沒有在適合的時機內做合適的事,那就相當於白做了。
若說西沅在七年前就已經注定要滅亡,也許聞人瀲早就在籌謀之中了,隻是,那時候他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孩子,又與西沅有著何種關係?她十五六歲的時候,還在教室裏拿著筆為高考奮戰,從來想不到死亡和戰亂,更不用說成為女帝,掌管一個國家。
這一切,與他聞人瀲都扯不清。
洛且思抬頭看她,或許是從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小姑娘,一路而來都是關於她的傳聞,這麽近距離且無幹擾的觀察還是第一次,這個年紀也該是剛好出嫁相夫教子的時候,卻偏偏走了一條常人無法走的路,他笑道:
“是不是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你師父?”
“是。”燕玖在院子裏尋了個地方坐下,說:“每一次見師父,都會重新刷新我對他的印象。可無疑的是,我逃不掉。所以我又回來了,師父他的心思很深,我連鬥贏他的資本都沒有。”
洛且思說:“也許你一直以來都想錯了,聞人瀲並不一定是你的敵人。”
燕玖說:“他殺了我最想要守護的人。”
洛且思說:“你最應該守護的人是他。”
燕玖冷笑:“你是來做他的說客的?”
洛且思說:“也許等你真正了解他的那天,就不會這麽恨他了。有時候不懂也有不懂得幸福,譬如聞人瀲,他若是似一般人一樣,頂多也隻是個世家子弟,隻需要享受上天對他的眷顧就好。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就算有痛苦也說不得。”
燕玖說:“聞人瀲會有痛苦嗎?”
洛且思說:“是人都會有痛苦。”
也許,執迷於玩弄天下的格局之中,從容不驚的背後,往往是不能言說的痛苦。因為,能說的痛苦都不算痛苦,而最沉靜的狼永遠都是最凶狠的。洛且思說:
“陛下可知我為何來?”
燕玖說:“師父讓你來的。”
洛且思搖頭,說:“因為我想了解聞人瀲這個人,而他不可能將自己的麵目撕開在我麵前,所以我會幫你。我相信,若是這個世上如果有一個人能夠將他的偽裝撕裂,那一定是陛下。”
這個答案好沒邏輯。
燕玖對他說的並不感興趣,因為她還有另一條路要走,這條路才是她的歸處。她說:“那你知道我又為何沒拒絕你的到來?我之前……明明那麽討厭你。”
洛且思覺得有些好笑,說:“大概是因為那首詩吧!”
說了半天,終於說到正題了,燕玖問:“你是怎麽知道這首詩的?”
“一個人。”洛且思說:“一個女人,同你長得無二,比你更嫵媚,眼神沒你這樣幹淨。是個美得很致命的女人。不過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她將這首詩交給我的時候,讓我替她給你帶句話,說夏至夜,帶她去見燕宏虞。”
燕玖沉默不語,因為莫名其妙又多出了很多線索,她現在腦中一團糟糕。
洛且思說:“陛下既然已委我重任,那臣會替你將這件事查清楚。”
燕玖說:“這些事我會自己查。”
洛且思說:“眼下,陛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譬如琉都難民屠殺一案,如今朝中危言四起,陛下現在最應該關心的是要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鄭相倒也是忠心耿耿,替陛下除去了不少禍害,從今往後,臣便是陛下的左右手,陛下盡情吩咐便是。那些不必要的試探便免了吧!你不喜歡我,正如我也不喜歡你一樣。”
不得不說,經過這一番談話,她也深知洛且思這個人並不簡單,至少有一句話她是茅塞頓開的:聞人瀲不一定是她的敵人。
與洛且思達成協議之後,燕玖隻好強迫自己收起對他所有的壞印象,他的眸子中有一些讀不懂的東西,映著這滿院子的雜草,他說:
“聽說陛下為傅葉修了一個衣冠塚?可否帶我去見見他?”
一杯薄酒,一縷青衫,一座孤墳。燕玖也許久沒有來看洛傅葉了,每次來看他,昨日重重,就仿佛剛剛發生的一樣,所以她有時候也不敢麵對。因為自己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沒有怨恨的活下去,更沒有活得恣意灑脫,怎麽算都像是辜負了他的期望。
於是她灰溜溜地走掉了,高公公在後麵尾隨,說出幾句體己話:“陛下,逝去之事不可挽留。死亡對洛公子來說也許就是一個新的開始,人間這麽難走,萬事萬物無一不是在苦苦煎熬,也許早早離開可比我們幸福得多了,您又何必咬著這個不放呢?”
燕玖說:“朕感懷的不過是離別,一場生離死別,最痛苦的不是死去的那個,而是留下的那個。可痛苦也是能將他深深烙在心底的一個辦法。”
高公公:“是。”
燕玖說:“說起來高公公是三朝元老了,從南尞高組到先帝,看過的生死也比朕多,若說看得開,真得多學學高公公。”
高公公道:“陛下折煞老奴了,老奴不過是個無腦無口無心的奴才,哪有什麽可以學習的……”
燕玖笑道:“無腦無口無心,不錯了,正是看得開的關鍵。”
不把人放在心上,等到那個人離去了,便不用如此撕心裂肺了。可是她畢竟不行啊,她的身邊還有這麽多人要守護,她的萬裏河山,她的將士,她所有承載的希望。
果然想太多還是比較容易餓,下了朝她就出來了,眼看著夜幕降臨,她一滴水沒喝,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高公公笑了笑,扶燕玖上了馬車,問:
“陛下,今天在哪裏用餐?”
燕玖說:“太後最近已經開始同朕說話了……”
高公公說:“這是個好的開端,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
燕玖說:“她從前最疼我,如今我最傷她的心。高公公……不如你先把辜逢頤接過去同他們一起用餐,就說朕最近操勞國事,顧不上他,讓太後幫朕照顧照顧。她不會拒絕的!”
高公公問:“那陛下去哪裏用餐?”
燕玖說:“朕……就去鄭琴缺那裏擠擠吧!”反正她最近已經習慣去他那裏蹭飯了。
遠在楓林坐等吃飯的鄭琴缺打了個噴嚏,問了渠言一聲:“渠言,你又在發脾氣說我壞話了嗎?”
渠言覺得自己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