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風波(九)
這一夜,楚國幾乎風起雲湧,天色變了又變,無論是上官婉卿還是寒輕羽,沒人睡得安穩。
上官婉卿睜著眼睛聽著耳邊水漏聲不停地滴著,往日悅耳的聲音今夜聽來竟覺得嘈雜無比。她有些煩悶地在床上翻了幾次身後發現不能入睡,索性坐了起來。
睡在她床下的榆火聽到上官婉卿的動靜,連忙起身,隔著一層薄薄的帷幔問著上官婉卿:“公主,您還沒睡嗎?”
上官婉卿點了點頭,她隻覺得從慕容子蕭那兒回來就心神疲倦,但是心神已經疲倦到極點,她卻仍是沒有絲毫的困意。
她也懶怠開口,隻是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算是對於榆火的回答。
“公主,已經三更天了,奴婢服侍您喝下安神湯您再躺一會吧。”榆火點亮了燈,將預備在小幾上的安神湯端在手中,另一隻手掀開了帷幔。
上官婉卿就著榆火的手喝了幾口安神湯,隻覺得心髒卻仍是突突地跳個不停,像是焦急地告訴她有什麽忘記的事情一樣。
“榆火,你去把那水漏弄停,我聽著心煩。”上官婉卿撫著心口,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榆火也沒說什麽,隻是堵住了水漏的流水的小口,那淅淅瀝瀝的滴水聲總算是沒了蹤跡,而室內也陷入了更加難熬的寂靜。
上官婉卿又躺了下去,隻是她卻仍是輾轉難眠。有了水漏,她嫌聲音嘈雜讓她難以入睡,但是當什麽聲音都沒了的現在,她反而又覺得寂靜得心慌。
“榆火,瓦蘭國真的滅了,你就毫不傷心嗎?”上官婉卿怎麽也睡不著,索性和榆火搭起話來。
榆火沉靜的聲音從床邊傳來,聽不出喜怒:“奴婢自幼父母雙亡,為了混口飯吃才入了宮。奴婢孤零零一個,跟著公主您來到楚國,對於奴婢來說,公主就是奴婢需要在意的,別的沒了也就沒了吧。”
上官婉卿心下煩悶,就算和榆火聊天也難以排解這種煩悶,因此她索性換了一個話題:“傭兵組織如何了?”
“這幾日他們白天習文,晚上練武,君故和無雙的功夫算是裏麵頂尖的了。”榆火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規規矩矩地回答了上官婉卿的問題。
上官婉卿歎了一口氣,這口氣她也不知道為何而歎:“讓他們預備著吧,我總覺得,這天很快就要變了。”
“是,奴婢會督促他們的。”榆火說完後,上官婉卿也不知道再說什麽,因此兩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而在這沉默中,上官婉卿也總算進入了淺眠。
慕容子蕭記著和上官婉卿的約定,第二日便直接帶著畫作入了宮想要麵見楚皇。隻是當他來到禦書房內時,才發現慕容簡溪竟然也在這書房之內。
“真巧,七弟今日竟然也找父皇有事。”慕容子蕭麵上浮起了一抹微笑。難道他來也是為了上官婉卿的事情嗎?
慕容簡溪身為七皇子時向來性子冷淡,因此他也沒有多說,隻是點了點頭算是對慕容子蕭的回應。
慕容子蕭也習慣了慕容簡溪的冷淡,因此也沒過多露出什麽表情。楚皇看著慕容子蕭手中的畫卷,語氣有些失望:“你急匆匆要求見朕,就是為了給朕看畫嗎?”
慕容子蕭垂手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答道:“兒臣想到父皇定然煩心於政事,近日特得了一副佳作想請父皇賞玩一番,以解煩悶。”
楚皇搖了搖頭:“你的心意朕領了,隻是朕著實沒那個心情。簡溪,你還有什麽事要和朕說嗎?”
慕容簡溪聽到楚皇這麽詢問,他看了一眼慕容子蕭,搖了搖頭:“沒有了。”
楚皇看到慕容簡溪那一眼,就明白他很介意慕容子蕭在場,因此擺了擺手:“你二哥也不是外人,有什麽話不能說?說吧。”
慕容簡溪遲疑了片刻,他還是十分忌憚慕容子蕭,更何況接下來說的話,如果讓慕容子蕭聽到,難免會有打草驚蛇的可能。
因此他搖頭否定了楚皇的話:“父皇還是看看二哥會說什麽吧,兒臣也不是外人,二哥總不會也會介意兒臣在場吧?”
平日裏慕容簡溪也不算熱心政事,因此慕容子蕭雖然好奇,但是也沒太過探究。眼看著慕容簡溪將話題推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沒有推辭,直接展開了手中的畫卷:“兒臣也無大事,隻是這幅畫想請父皇賞玩一番。”
畫卷拉開,原本興致缺缺的楚皇也不禁被畫作吸引了目光。畫家用淩厲的筆鋒在紙上隨意幾筆就勾勒出千軍萬馬的虛像,而當中一名主將更是濃墨重彩地細致刻畫了他的英毅麵龐,更讓人嘖嘖稱奇的則是主將身下的棗紅馬,馬鬢隨風舞動,栩栩如生。
“果真是好畫,難怪你會這麽急著呈給朕。”楚皇看到畫作,也忍不住撫掌叫好,“這副征戰沙場圖,果真極妙!”
慕容簡溪有些驚異地抬眸看了慕容子蕭一眼,內心暗暗畫了個問號。雖然慕容子蕭熱心政事,隻是這種燙手山芋他平日避之不及,怎麽今日倒是轉了性子,特意來提起出兵這事?
難道……又是那隻不乖的小野貓跑去他那撒了什麽嬌?
想到此,慕容簡溪的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
“昨日兒臣路上閑逛,見此畫意境不俗,就掏錢買了下來。”慕容子蕭交代完來源之後接著往下說去,“看到此畫,兒臣就想到了正在戰場上殺敵的九弟,想來他在戰場上也一定是這般英姿。”
楚國之中一共有四名皇子,而慕容子澈是以太子之位出名,慕容簡溪以文出名,那九皇子便是以武出名。
尋常百姓也許不知道慕容子澈是太子,不知道慕容簡溪是楚國第一才子,但是卻無人不知九皇子慕容熾烈。
原因無他,自從他被派到邊疆曆練後,就少有遊牧民族再來騷擾楚國,而邊疆的百姓也總算能過上了平和的日子。有大敵來犯,慕容熾烈用兵如神,也總能以少打多,屢屢獲勝。
可以說,這大楚帝國近些年的穩定,有著慕容熾烈的許多功勞。也正是因此,百姓感念他的恩德,還會在家中供奉他的牌位,平日上柱香祈禱他長命無憂。
提到慕容熾烈,楚皇的眼神也柔和了下來。他伸出手撫摸著主將英毅的臉龐,竟覺得和慕容熾烈有幾分神似:“朕的江山鞏固,你的九弟功不可沒。隻是他常年駐紮邊疆,倒是苦了他了。”
慕容子蕭見楚皇果然主動提起了這事,也連忙搖了搖頭:“九弟不是那種兒女情長之人,他明白守衛邊疆的重要性。其實,昨晚兒臣接到了九弟的來信。”
楚皇沒想到慕容子蕭居然會接到了慕容熾烈的來信,因此連忙詢問道:“熾烈在信上怎麽說?”
慕容子蕭行了一禮,方才緩緩說道:“九弟在信上說邊疆一切平安,隻是他卻總懷念過去能夠征戰沙場的日子,還主動請纓,說如果再有出戰的機會讓我攔也要攔一個給他。”
楚皇聽到慕容子蕭的複述,仿佛慕容熾烈正站在自己的麵前有些不服氣地說著這些話。他聽到這些話也忍不住笑了一聲,心頭的煩悶消了大半:“這倒真像是他會說出的話。”
慕容簡溪自然明白慕容子蕭這些話不過是為了接下來勸楚皇出兵所做的鋪墊,隻是他的目的也和慕容子蕭差不多,所以他就幹脆冷眼旁觀,想要看看慕容子蕭還有多少手段。
“其實九弟說得也算在理,畢竟將軍的戰功就是靠一場場戰爭累積。”慕容子蕭待楚皇笑過之後才又接著往下說去,“而士兵也需要戰爭曆練,九弟征戰沙場,肯定知道這個道理。最近這幾個月,邊疆秋毫未犯,士兵也沒什麽機會得到曆練,若是日後他們大舉進犯,恐怕也容易被打個措手不及。”
楚皇點了點頭,往日聰明老謀深算的他,今日竟像是毫無主見那般被慕容子蕭牽著鼻子走,慕容子蕭說什麽就是什麽:“是啊,這種情況可就不妙了。邊疆乃是帝國的第一道防線,可不能輕易就讓人衝垮了去。”
慕容子蕭聽到楚皇的話,心頭一動,因此也避開了那些彎彎繞的話,直接開門見山地往下說去:“所以,兒臣代九弟向父皇求戰!那瓦蘭國兵力薄弱,又在魏國邊境,可謂是絕佳的機會!”
直到慕容子蕭說得這麽明白,楚皇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攻打瓦蘭國?那簡溪,對於你二哥的話,你怎麽看?”
楚皇直接將這個燙手山芋拋給慕容簡溪,有意試探他的看法。慕容子蕭也明白慕容簡溪的回答也有一定的分量,因此在楚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轉過頭看著慕容簡溪。
慕容簡溪見兩人都將目光投在他的身上,麵色如往常一樣平靜,用淡漠的聲音說道:“那瓦蘭國心懷不軌,就算滅了也沒什麽。魏國國力衰微,就算是我們占了瓦蘭國,那魏皇也不敢開戰。”
慕容簡溪這有理有據的分析,可謂是敲定了“攻打瓦蘭國”一事。
楚皇見自己兩個兒子都是這般態度,他也點了點頭:“既然你們兄弟二人都是這般看法,那朕明白了,攻打瓦蘭國便派遣慕容熾烈,而隨陣的則是慕容子蕭,你看如何?”
慕容子蕭聽到楚皇喊到他的名字,心中忍不住的狂喜。隨軍出征既不需要親自去前陣指揮作戰,卻又能在軍隊拿下勝利時往自己名下記上一功,向來都是皇帝有意給某個皇子壯勢所采用的手段。
為了以後改立太子時能夠名正言順。
慕容子蕭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連忙克製住心頭的欣喜,不讓它順著胸口蔓延至臉上,他麵色如常地行了一禮:“兒臣謝過父皇!此番出征,兒臣一定好好表現,必不辜負父皇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