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鋪局
隴西的局,還沒鋪開。
蕭紀安回魂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軍中的契機,薛小少爺這一戰贏了之後,對他們的看守反而更鬆了些,除了隨行有人看守之外,基本和常人無疑。能自由出行在軍營裏,他做的第一件事,還是算卦。
不是為自己算,而是逮著時機為這些中途休憩在一旁的士兵算。西秦的將士起初隻覺得稀奇,但見他有模有樣的擺著羅盤,便真的挑了些家長裏短的事問他,軍營裏不少已成家的士兵,戰亂連綿,便多年不能著家,蕭紀安避重就輕的挑著些好的告訴了他們,這些人便將信將疑的致了謝,收下了卜卦。
這和日行一善還是有些區別,一來二去,蕭紀安還是費了點功夫,下一個來卜卦的人,卻點了一個他也未曾想過的題。
那是一個年輕的小將士,手裏握著剛摘下的頭盔,把長槍在旁邊一放,坐在了蕭紀安的麵前:“你可會算亡魂?”
“可以一試。”蕭紀安打來一碗水,放在那位將士的麵前,囑咐他將碗轉了三圈,小將士照著做了,水波瑩瑩的泛著光,停下來之後,碗的邊上停了一隻飛蛾。
蕭紀安輕撚指尖,斷了斷,又看了看小將士:“來的人,斷了條腿。”
“那是他,他被李世民砍去了一條腿,已經死了。”小將士的臉上看不出悲痛,他的左臉上掛著一道結痂的刀疤,抓著頭盔的手卻握緊了些,咬著牙:“他倒是死的痛快。”
飛蛾沿著碗邊爬了爬,飛翼震了震,便抖落下一些細小的粉末。
蕭紀安用手接過了這隻飛蛾,飛蛾安靜的伏在他手中,抖著翅膀:“不盡然,他還能回來,就是還不想走這四生六道。”
烽火連綿,各處死的人不計其數,小將士隻覺得自己荒唐,竟拋不下這妄念,人死不能複生,夏春秋平,他自己又何嚐能保證,不會在某一日葬在這嗜血的沙場之中,
“謝過先生,我走了。”小將士徒然起身,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這一卦讓旁人看的費解,卻讓蕭紀安心裏唏噓,蕭紀安端過了水,攔住了小將士前行的路。
飛蛾已去,相對而立的兩個人,垂著眼,俱是望住了這一碗透著波光的水,像是這一碗水,能替這世間斬落紅塵。
“他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蕭紀安再抬起頭,亡魂的訊息,如失了羽翼的箭,隻能由他代為傳遞:“將進酒,隻此一別,再無歸期。”
將士接過水,一飲而盡,凡事塵緣,係數歸於天地之間。
蕭紀安也未曾想過,能在此處用上《歸葬》。《歸葬》算的是九泉、六道、四生之事,這並不是他生前那個時代就有的東西,而是重生之後尋了很久,才找到的。
風水之書,《蓮山》《歸葬》《周易》,這幾本書在千百年之後隻存了一本《周易》,隻因當時《周易》被判作是治病救疾用的,秦始皇焚書的時候,把前麵的兩本都燒了,如今還是大業十四年,這前兩本書,他總算是千難萬難,找到了本卷,上下兩冊,沒用多少時日,就係數盡收,化為他可用的術式。
一曰治天下,二曰論長生,三曰卜凶吉。
天幹為上,能占九天之外,日月星辰,風雷明晴之事;地支為中,能占九地之上,山川草木,人倫凶吉、否泰存亡之事;納音為下,能占九泉、六道、四生、虛無之事。
這樣一來,能算的東西越多了。頭一日上午,送出去的卜卦就已有一打。
到午後,事情一一應驗,他的本事被傳開了,他的門前便多了許多人,來算什麽的都有,來算家中妻兒也有,來算家中糧田收成的也有。人一多,一熱鬧,也就沒再把他當外人,嘰嘰喳喳的在他旁邊聊開了。
最先說話的士兵年齡不大,卻弓著背,看上去怯怯縮縮的,壓著嗓子嘀咕著:“你們聽說了麽?薛小少爺打了勝仗,統領說要讓他和少統領一起上陣,但少統領說什麽也不同意。”
這一嗓子,馬上就引來了旁邊的人湊了過來,接話的是一壯漢,嗓門老大:“他們兩兄弟不是關係很好麽,這是鬧哪一出?再說了,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領功的”
小士兵還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他擠了過來,繼續說道:“不知道,少統領最近有點不一樣,他殺了不少掠回來的俘虜,在殺之前還把他們都給閹了。”
小士兵的話音未落,旁邊湊過來的人都下意識的捂了捂肚子下麵,西秦的兵沒有虐待俘虜的習慣,他們跟著老狼王的準則就是“士可殺,不可辱”,所以一般給敵人也是一刀斃命的痛快,他們的少統領平時也被壓著準守軍規,這次不知道是怎麽了。
一時間,議論聲多了起來。
“殺就殺,人都死了還不留個全屍,他這是吃錯什麽藥了?”
“是啊,這少統領的脾氣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興許是誰招了他。”
幾個士兵交頭接耳的說著話,這時候,插進了一個老成的聲音,那是一個年齡稍長的人,平日倒是不怎麽說話,但一旦出口,還是有些分量:“都把心思收一收,又不是娘們,管這些做什麽?少統領之間的事,再怎麽不好也不需要我們插手,有統領壓著他們,兩兄弟就算再鬧騰也鬧不出個什麽來。再說了,少統領是在薛小少爺不在的時候說的,萬一等人一回來翻了口,到時候倒黴的是說閑話的人。”
這話一出口,圍著的人就不再嘀咕了。
那位年齡稍長的士兵還不忘了正事,把手一攤,伸到蕭紀安麵前:“先生來幫我算一算,我妻子肚子裏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蕭紀安沉了沉聲,示意他把手收回去,算這個不需要看手相。
壯漢高興的跳了起來,蕭紀安看了看他,決定日行一善,把“但不是你的”吞回了肚子裏。
這一本正經的算卦真是剝奪了他無數的樂趣,他百無聊賴的等著下一個人,再抬起頭,卻發現方才圍著的士兵都散開了去。
真是冤家路窄,蕭紀安盯著對麵那人,眯著眼,勾出一個冷漠的笑:“少統領興致高,薛小少爺才走,你就來了?”
薛仁杲手裏的藤編還沾著血,混雜著腐爛的氣息:“這不是怕你無聊麽。我弟弟不在,我來照顧照顧你。”
這一幕將士們十分熟悉,但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會落到這個算命先生的頭上。
那個年輕的小兵握緊了拳頭,看似要衝出來說些什麽,卻被那年齡稍長的兵按住了,用口形對他說了:別多管閑事。小兵憋著臉,低著頭,這一幕,蕭紀安都收在眼裏,他緩緩的起身,輕輕的拍了拍那個小兄弟的肩。
他收起了地上的書,望著薛仁杲手裏的鞭子,冷冷的說:“這裏人多,既然要照顧,不如我們換個地方?”
薛仁杲勢在必得,眼裏透著殺意,他倒是不討厭主動送上來的獵物,尤其是在選擇墓地的時候,他用鞭子劃了劃蕭紀安的臉,說道:“也好,你來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