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回連隊
第十六章 再 回 連 隊
68團在建團的第3年,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耕地麵積達到35萬畝;農業連隊擴充到25個,加上團直屬連隊,連隊總數近40個;新接收哈爾濱青年1300多人,全團已達3000多人,其中各地知青就有2500多人;撫遠地區今年風調雨順,我團小麥獲得大豐收,總產1.5萬噸,撫遠縣境內的糧庫儲量不及這個數量的1/5,我團加撫遠縣的運力也遠不能滿足需要,致使大批糧食堆在場院運不出去.6師通過兵團總部與省裏取得聯係,從哈爾濱調來車隊,沈陽軍區也調來一部份軍車搶運,將糧食運往撫遠碼頭,再水運至佳木斯.
撫遠縣今年也有較大發展,他們是與我們團同時進駐哈爾濱接收知青的,也招收了幾百人.做為地方政府,他們的經營土地規模雖比我們小,機械化程度也低得多,但他們有較完善的工,農,商,學係統,有各方麵的管理權.加上改製已開始實施,不久我團就要做為一個農場劃歸他們管理,所以他們的各種措施就越來越嚴.過去兵團各單位有沈陽軍區做後盾,一向不買地方的帳,現在則不得不低頭做些讓步了.
大片的田地已翻成了黑土.在尚未耕翻的麥茬地裏,殘餘的麥粒又發出了綠芽.每年都要有相當於播種量的糧食丟在地裏收不回,\"顆粒歸倉\"隻是一句理想化的口號罷了:漏割,漏脫,各個環節上都會漏掉些糧食,老百姓把這叫留給土地爺的口糧,想拿也拿不回的.
大豆開始搖鈴,玉米已經成熟,各種秋菜也已結實,北大荒的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
我回到連隊,感到它熟悉又陌生.
我們初到這個連隊時,它隻是一頂破帳篷加上8個房架子,此後它每增加的一點點什麽,都有我們的血汗:8幢房子幢幢都有我摸的泥;我親手打下了第一口井;此後所有的建築,兩幢木板房,全部木板幾乎都是我親手破的;大場院上的曬麥棚,所有的舉架,梁柱所用木料,都是我帶周誌剛等幾個人伐回來的;電線杆,電話線杆都是我們農工排從林子裏伐回來,削去皮,烤好根,然後一個個挖坑,一個個架起來.
機務排所有的拖拉機機組,我都當過學員;兩台牽引式康拜,我都幹過;全連現在有1萬多畝耕地,其中就有我坐在大犁上親手翻過的近3千畝.
連隊的紅磚房,第一批磚坯就是我帶領1排和4排親手脫出來的.
現在連隊各個部門的知青骨幹,都是從農工排出來的,都給我當過\"兵\".
能說這連隊我不熟悉嗎?
但是,我又感到有點陌生:
工作隊進駐了大半年,搞了大半年路線教育,階級鬥爭.
領導班子裏,揪出了一個原副指導員葛文成.
揪出一個\"壞分子\"卜雲發,還有被處理的丁元亮,寧久山等一批人.
樹立了一批骨幹隊伍,馬成山,楊寶娥,李寶林,石發業.
機務副連長因許景江被撫遠縣抓了去而空缺,機務工作由李寶林管理.
景華已入黨,正式被任命為副連長,主管農業,整天在場院苦幹.
劉連長還是那樣東一頭,西一頭,忙個不停,卻什麽也抓不住.
全團的基本路線教育已告一段落,隻有我們連還在搞.該抓的抓了,該鬥的鬥了,該樹立的東西還沒樹立起來,工作隊撤不走,一撤連隊就要垮掉.
今年新接收了哈爾濱市太平區,道外區兩批知青,近70人,又從其它連隊和老團調來幾十人,增加了上百人.這些人可能有些見過我或聽說過我,我卻基本不認識他們,也就是說,全連200多人中,有近一半人我不認識.
我所工作過的單位都發生了很大變化,進行了全新的排列組合.
今年我連小麥產量達到700多噸,去年隻有350噸!每天上百人在場院忙個不停,把這些糧食曬幹,入囤,外運,金黃的小麥堆成了山.
場院之外不遠處,蓋了一所大磚窯,每天煙霧繚繞.是木工小邵的嶽父老孫頭領著人在燒磚,旁邊還有一台製磚機.手工脫坯的時代已經過去,我們當年手工脫的磚坯已經燒出來,帶著我們的汗水融合在第一幢紅磚房之中了.
第一幢紅磚房的位置讓我大吃一驚,它不在連隊過去規劃的地方,而是在距現在連隊之外3裏路的通往17連的路邊上.
為什麽蓋在這裏?景華,連長和嚴股長都向我講了情況.
耿政委調到師裏去後,師裏派來一位黨委書記叫郭易林.郭書記到任後視察各個連隊,到我連後覺得我連所在位置不合適.我連原來的位置是耿政委當年定下的.應該說,這兩位領導各有各的道理,問題是,在我們連經過兩年建設後重新變動位置是否劃算?誰也沒好好算算帳,誰也沒提出不同意見,在工作隊主持之下,第一幢磚房就蓋在了郭書記確定的新地點上.
這一點給我感覺特別強烈.我一下子還說不好是什麽感覺,隻隱隱覺得這個變動將是影響我連今後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這一切變化對我來說,都需要適應.我需要重新定位,重新找到感覺.
回到連隊第二天,劉連長找我談話,他介紹了連隊當前的基本情況,讓我暫時接任文書兼出納張雲曼的工作,因張雲曼已請假探親回家.
嚴股長隨後告訴我,我現在的工作是文書兼出納,並兼管全連的政治思想工作及團支部工作.
這叫什麽職務?
嚴股長告訴我,關於我的入黨問題,工作隊和連黨支部一直很關心.通過團組織股向我父親所在單位發了幾次函,至今還未收到回音,要我通知我父親再催一催.組織上對我過去的工作成績和一貫表現都是了解的,也是肯定的.在群眾中反映也一直很好,威信很高,大家都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夠大膽工作.我現在的工作隻是一個臨時性的安排,組織上會盡快給我創造條件的.
晚上,全連大會,宣布了我的工作安排,文書兼出納,兼管團支部工作和全連思想政治工作.
連隊幹部現在的分工是:連長劉永增主持全連工作,因許副連長不在,又側重機務工作,機務排具體由李寶林負責;副連長何福才主抓基建和後勤工作;副連長張景華主抓農工排和場院工作;工作隊的嚴股長也主要抓基建.因他曾是營建連的主要領導,與營建連,磚瓦連都極熟.眼看著我們連自己燒製的紅磚不夠,他親自出馬聯係,拉來一車車磚坯甚至燒好了的紅磚供蓋房用.看樣子他決心在工作隊撤離之前,一定要把這幢房蓋起來,留下一個完整的建築.
連隊召開了悼念毛澤東主席大會,是在一個下午,陽光燦爛,在連部門前空地上,全連各個單位整齊地列隊.由劉連長主持大會,嚴股長致悼詞,黑老馬以老貧農身份代表群眾發言,他真可以說是聲淚俱下,這位老同誌樸素的階級感情還是很深的.我代表共青團支部和全體青年致悼詞,這也是嚴股長精心安排的,讓我在全連麵前亮亮相.
我開始接手從未幹過的文書兼出納工作.文書倒是不成問題,一個農業連隊能有多少文件和文字材料,從小學到中學,我真正能稱得起高中畢業水平的學科就要數語文了,憑我讀過的書,寫過的東西,足可應付有餘.出納工作就不太一樣,要管現金,記帳,換餐票,發工資,報銷,具體的業務很多很雜.連隊條件又很差:沒有穩定的辦公地點,沒有桌子,沒有金櫃.裝現金和帳本的就是一隻破箱子,我整天把它搬來搬去.那時沒有計算器,算帳全憑打算盤,珠算課我還是在小學學過一點,基本都忘記了,勉強打得出加法,而且打得很笨,作複雜一點的帳就出錯,隻好一遍遍來.但是說實在的,在連隊當個出納兼文書應該說很輕鬆,但我還有個\"兼全連政治思想工作\"的任務,這就要命了.我正集中精力作帳,有事找上來,就要收攤管那個事.正在和人開會,談話,有人找來報銷,換餐票,又要去應付.連隊的主要活動,主要勞動都要去參加.每月定期發工資,要和會計一起作工資表,到團部領工資,回來裝工資袋,一個一個人發工資.忙中出錯,一次我把給劉秀榮的工資袋多裝了10元錢,她給我送了回來,我感激不盡,不然我要賠上10元錢,當時我的工資每月隻有28元哪!
有時現金與帳對不上了,一遍遍地算,半宿半宿的查,花費許多精力.因為我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這項工作上,基本是當做副業來搞,有時幾天不能下帳.李會計經常提醒我,一定要把帳記好,不然將來要出麻煩的!
我參加勞動最多的還是農工2排,那是我的老根據地.他們主要在場院幹活,打袋扛包活都很累,已經幾個月沒幹這麽重的活,乍幹還有點吃力呢!但我還是很願意幹,掄開膀子幹一陣,出一身透汗,好象特別過癮,而且全神貫注於體力勞動,幹到一定時候,就好象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一切煩惱憂愁和雜念都不存在了,那真是一種絕妙的感受.
9月很快就要過去了.有一天,嚴股長找我,帶著我在田野裏散步和我談話.他講了很多,先是告訴我,我入黨的事,外調材料已經回來了,我父親出身很複雜,有5個重大的社會曆史關係:一是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姑,曆史結論是:\"女惡霸,土改時被鎮壓\";一是他的七叔父,也就是我叔爺爺,\"國民黨空軍高級將領,現在台灣\";一是他的舅父也就是我的舅爺,\"國民黨偽立法委員,現在台灣\".還有兩個也是份量很重的.爸爸出身於剝削階級家庭,這我早就知道,但是,有這麽多重大社會曆史關係直接影響到我現在,卻是我沒有想到的.媽媽曾對我講過:\"你爸爸出身很複雜,你要有思想準備,你是個要強上進的孩子,但是,你要是真去當空軍都不會讓你開飛機上天的.\"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她這番話的意思.
嚴股長告訴我,我的外調情況,他專門向團裏鄒副政委匯報過,團裏對我的情況是了解的.父親現在是現職領導幹部.本著\"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的原則,還是以我現在的政治表現為主.根據我的一貫表現和連隊的需要,決定發展我入黨並報團黨委任我為連隊副指導員.
嚴股長與我邊談邊走,一路走到大路口連隊的新址.這裏,一棟紅磚房已經接近平口,基建排正在緊張地工作.從營建連調來的瓦工劉新建正領著一群新青年在砌磚,葛文成笑著與我們握了握手.幾個月未見,他黑了,瘦了,但精神狀態尚好,他向我們介紹了工程進度情況.中午,我和嚴股長在這裏吃飯,飯是從3裏外的連隊食堂送來的.看看基建排的人幹勁還挺足,嚴股長交代他們一定要抓緊,天氣要冷了,趕在入冬之前,把磚房完工,將青年們整個搬過來是當務之急.
下午,我們離開磚房工地往回走,路上嚴股長又繼續給我介紹連隊情況,工作隊進駐後都抓了那幾項工作,現在進展如何,某個人的處理是什麽意見.葛文成是報了開除幹部隊伍,開除黨籍;卜雲發是準備打成壞分子,或者是管製勞動,帽子拿在群眾手裏;最近又出了一件事,有人反映現在的機務排長李寶林與女青年張翠雲關係不正常.李寶林是有家室的人,他的愛人小白也是我們連的職工,都是去年從老團調來的.李寶林機務技術很好,人又精明能幹,一直是工作隊進駐後的主要骨幹力量.最近張翠霞和張翠雲姐妹倆與李寶林的事全連已傳得沸沸揚揚,張翠霞原是3排排長,後因個人感情問題工作有些消沉,工作隊進駐後撤消了她的排長職務,她不服,發牢騷,團支部又給了她一個處分,此後,一直默默無聞.最近工作隊找她倆談話,了解李寶林的問題.開始她倆不承認,後來又承認李曾對她倆摟摟抱抱.昨天張翠雲又承認李曾把她脫光衣服趴在她身上,但沒幹別的事.嚴股長對我說,你年輕沒有這方麵的經驗,男女之間到了這個程度的話,不可能停止,李寶林很可能已經奸汙甚至強奸了她們.做為一個有家室的職工,奸汙或強奸女知青是犯罪,按國家有關法律規定,是要嚴處的.
嚴股長似乎要在最短的時間裏恨不得一下子把連隊的所有情況都告訴我,或者說,是在把所有的工作都交代給我.最後他還告訴我,最近就要開會討論我的入黨問題,要我找連長要一份入黨誌願書,他上午告訴我關於我父親那幾個重大曆史社會關係,填表時要填在向組織說明問題一欄裏麵.
我感到,工作隊想撤點了,嚴股長這是在做最後的交代.
已進入10月,天氣越來越冷.嚴股長幾次催促我填寫好入黨誌願書,馬上要召開支部大會討論我的入黨問題,但我手中的工作太多,總是坐不下來.另外有些欄目還需考慮一下,比方說嚴股長告訴我外調材料之中有關我父親的5個重大社會曆史關係,到底怎麽填.最後我采取了這樣的辦法,按嚴股長的意思,先把外調材料的內容如實填上,然後我加上一小段說明:\"以上這些社會關係,我一個也不認識,更未曾聽說.他們對我也未產生任何影響.隻是在填寫入黨誌願書之前,組織上外調後才告訴了我這些情況.根據組織要求填寫了此欄.\"我把填好的入黨誌願書交給嚴股長看,他看到這一段時似乎不太滿意,問:\"怎麽這樣寫?\"我說,這是實際情況,我覺得隻能這樣填寫.嚴股長也就沒再說什麽.
1976年10月7日下午1點,在黑龍江省撫遠縣北大荒的一個木板房,也就是工作隊的辦公室裏,支部大會討論通過了我加入中國共產黨.由鄭建業,何福才兩人做為我的入黨介紹人.
支部大會開過後的第4天,工作隊匆匆撤離了我們連.劉連長也稱團部家中有急事,要回去個10天8天的.頭天晚上召開了全連大會,宣布工作隊撤走,連長不在期間,由我全麵負責連隊一切工作.其實連隊裏尚有張景華,何福才兩個團裏正式任命的副連長,而我不過是文書兼出納,支部剛剛討論通過了我的入黨問題,團黨委尚未最後批準.全連工作的擔子就這樣劈頭蓋腦地壓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