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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整黨

  第二十五章  整    黨


  8月底告別了北大荒的季夏回家探親,回到連隊時,已是北大荒的仲秋在迎接我了.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也是最忙的季節.大田在收割,場院在忙碌,麥茬地在翻整,秋菜在貯藏,宿舍在修繕.……進入10月北大荒的晚上就要結冰,11月初就要上大凍,冬天正耀武揚威地步步逼近,帶著寒意的陣陣秋風象在不停地提醒人們:時間不多了.

  這次從家回來,知道了幾個事情,使我本來就不輕鬆的心裏,又多了些沉甸甸的感覺.一件是我家庭的私事.爸爸正式對我和哥哥談起,哥哥和姐姐與我和弟弟是同父異母.哥哥和姐姐的媽媽,在20多年前生姐姐時難產去世了.所以爸爸才把哥哥送到叔叔家,把姐姐送到北京的親戚家.爸爸和我的媽媽結婚後,才把姐姐接回來,哥哥則一直在叔叔家長大,下鄉,參軍.爸爸說,過去怕你們年紀小,不理解這些事,所以他和媽媽商定,等我們長大成人之後再告訴我們.爸爸的標準是:入黨一個,告訴一個.我和哥哥都入黨了,所以爸爸這次專和我們兩個談話,講了這件事.對於我來說,其實幾年前隱隱約約就有感覺,特別是家庭出現矛盾,父母為姐姐的事爭吵時,我的這種感覺就特別強烈.但從爸爸嘴裏說出來,證實了我的猜測,是第一次.爸爸還召開了一次家庭全體黨員參加的\"家庭支部會\", 想通過這種方式解決家庭問題.實際上爸爸是太書呆子氣了,家庭問題不是政治問題,這種方式根本不行,開著會父母就爭吵起來,姐姐又從門外衝進來大吵,還是哥哥批評了她,才勉強平息下來.維持著表麵平和的局麵到哥哥離開哈爾濱後,父母又大吵了幾天,我天天勸爸爸,勸媽媽,為此多在家住了好幾天.直到我走,也沒消停.這回實際上是把家庭矛盾的根源公開化了,也決定了今後將家無寧日.我也多了一塊心病.

  第二件,有比較確切的消息,高考招生製度即將恢複,媽媽到處給我找複習資料,要我一定爭取報名考上大學.資料不好搞,媽媽都是向別人借來,然後抄下來,有些數學複習題還有附圖,媽媽都工工整整地照著畫下來.給我抄了幾大本子.哥哥,姐姐,姍姍和弟弟也一個勁地鼓動我,爸爸倒是沒說太多,讓我自己做慎重的選擇.我理解媽媽的苦心,我又何嚐不想上大學呢?但是,使我猶豫的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我確有紮根北大荒幹下去的心.當年我是主動報名來的,我很熱愛這種戰天鬥地的生活,當我看到經過自己辛勤勞動開墾出大片的荒原,先後產出上千噸糧食,親手打出甘甜的井水,蓋出一幢幢房屋時,是從心眼裏往外高興的.我真的愛著北大荒,舍不得這塊黑土地.我的責任感很強,真的認為連隊離不開我.二是因為去年我曾報名上大學.雖然沒去成,但後來才知道,我的報名,引起了景華很多想法,使他對我產生了一些誤解.出於珍惜友誼,想改變他對於我的誤解,我想全力支持他上大學.在家時我曾和媽媽談過這個想法.媽媽不以為然,說:\"你們可以一起考嘛,現在提倡鼓勵青年人考大學.互相並不影響啊.\"我說:\"我們都是連隊幹部,如果都去複習考學,必然影響工作,場裏也可能不批準.我把工作擔起來,他就可以安心複習.等他考上大學後再說.\"其實我是否報名考學,可能並不影響景華,但當時我的確是這樣一種想法.總之我對上大學的事心裏是非常複雜和矛盾的.

  第三件,是在我這次探家快回來時,王軍回了哈爾濱.他到我家去,談起場裏今年冬天要搞整黨,有某位場領導在幾次幹部會上都講到:\"你不就是個1974年下鄉的哈爾濱青年嗎?黨齡才幾天,有什麽了不起的,一批評還不服.……這次整黨整風就是要狠抓這樣的!\"王軍說大家議論起來,覺得好象在說我,要我多加注意.場裏現在的領導不喜歡我,這我知道,我和他們誰也沒有個人聯係,也不會說個話.脾氣倔,主意正,在連隊發展規劃方麵和他們有不同想法.說起來,和趙主任,鄔成梁,在哈市接青年時打過交道.和郭書記今年春天談過一次話.表麵上還看不出他們對我有什麽.政治部那個新來的主任王文洲,是最不得意我的.此人胖胖的,有50多歲,老是戴一頂黃呢帽子,披件大衣,有點斜歪的一雙眼睛總是眯縫著,一開會就端著他那個大玻璃杯喝不完的茶水.官不大,架子可不小,說起話來滿口官腔,言語中卻空無一物,連\"文革\"期間政工幹部常說的一些政治套話都講不明白,更沒有任何理論色彩和實在東西.他從來也沒有和我好好談過一次,一見麵要不就\"哼\"\"哈\"地擺架子,要不就話裏有話,含沙射影地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可一看到長得順眼點的女青年,他那雙眯縫的斜眼就會立刻放出光來,笑的都不是好動靜.我最看不得他這副樣子.他可能也感覺到我討厭他,所以就老是找機會想整我一下.這回機會來了,要整黨了.他在幾次會上發狠,就是針對我來的.

  說實在的,因我不會來事,凡事又認真,在場部機關可是沒少得罪人.去年秋天,汽車隊派人到我們連搞土麥子.我們場地理位置偏遠,交通不便,誰想回家都要到汽車隊去搭車,所以汽車隊牛氣得很.大家都要巴結他們.汽車隊來的人找到我,我說,現在麥收還沒完,我們連的職工還沒分土麥子,不能先給你們.那個人氣哼哼地走了.據說他回去就講,16連那個小指導員,太牛了,一點麵子都不給,什麽時候他要回家,咱們誰也不拉他!前幾天場部來了一個書麵通知,說場部機關今年的秋菜由後勤統一分配,各部門不準到農業連隊私自搞.通知剛發下來的第二天,就有機關的到我們連來要秋菜了.我把場部的那個通知往桌上一放,讓他們自己看.他們沒話可說,轉身出門去找連長,連長給他們辦了.好,這份人又叫我給得罪下了.

  新點第2幢磚房隻打出地基,起了半截牆,磚也沒了,天也冷了,隻有留待來年.

  許副連長和楊誌強在那次車禍後,被撫遠縣關進監獄一年多,剛放出來.場裏對撫遠縣的處理一直反對,所以他們在關押期間工資照開,回來後照樣安排工作,老許的黨籍和副連長職務也仍然保留.聽他們講,李寶林在監獄裏聽說自己要被判刑20年,就越獄逃跑到黑龍江對岸的蘇聯去,又被蘇聯遣返回來,現已被押往佳木斯,這回他又加上了一條叛國罪.怕是更要重判了.

  連隊又新來了兩批人,一批是從山東調來的支邊青年,有20多個,都是年輕力壯的棒小夥子,其中有些人與連裏一些山東籍的老職工有親戚關係.據說,場裏這次從山東招來幾百人.因現在上山下鄉運動已經停止,現有的青年也不太安心,聽說上邊有精神,知識青年將來可能都要返回城市.農場隻好另找人力資源了.又來了一批複員兵,分到我們連幾個.山東青年單獨編了一個排,為1排.複員兵都編入2排.1排長小邵是木工邵澤遠的弟弟,是黨員,過去也當過兵.複員兵中有個叫齊新全的是黨員.加上老許也回來了.支部的黨員增加到了10個人.全連的青年加職工,已是300來人了.比起我們來的時候,整整增加了10倍.

  景華已下決心報考大學,連隊還有一些青年也報了名,都是1974年後下鄉的哈市和齊市青年.象李榮,張聚華他們.老青年沒有一個報名的,女青年也很少.又有消息,老三屆的高中生也可報考,他們雖然都已是30多歲,超過了報考年齡,但由於當時被\"文革\"耽擱了,所以也給他們一個最後的機會.我們連的老葛三畢業生隻有老葛一人,他的文化基礎確實很好,象我從家裏拿回來那些數理化的習題,他都毫不費力地可以解出.但以他現在的政治情況,肯定是不符合報考條件的.我和連長商量,給報考的人時間讓他們複習.我把景華的工作都擔了過來.連裏的人們對於我沒有報考都很奇怪,我到場部去辦事時,熟人一見麵也都問,我不願談這個問題,隻是笑笑,說:\"不行,報不了.……\"

  一天晚上,睡不著.坐在桌前,對著昏暗的馬燈不停地吸煙.思緒翻滾,浮想聯翩.聽著外麵秋風蕭瑟,雨打窗欞,信筆寫下幾句:

  滿江紅   秋


  風蕭蕭,

  鮮紅翠綠皆落葉,

  遍山野.

  雨打窗,

  陰雲低暗,

  似欲飛雪.

  黑龍滾滾春逝日,

  烏蘇澹澹秋高月.

  寒霜驟起冬將至,

  百花謝.

  天將曉,

  有黑夜。


  暖氣微,

  寒風烈。


  冬青笑對漫天白,

  臘梅綻開迎飛絮。


  待冰消雪融春光媚,


  見豪傑。


  連裏第二次進駐了工作隊,準備搞整黨.隊長是公安局長吳錦方.吳局長有40多歲,是南方人.話不多,很穩重.成員有14連連長張慶祥,10連副指張淑蘭,這是個女同誌,還有宣傳科的蔡偉民.張慶祥就是原軍務股的張參謀.他是從23團和耿政委一起到68團建點的.在軍務股時,他大權在握,也是氣宇軒昂,神氣十足的. 耿政委調走後,他被派到14連當連長,說是讓他到基層\"鍛煉\".李玉華到軍務股接替了他.他為此有些情緒.他的女朋友姓安,是個北京青年,在場部機關工作,人很好,個子不高,長得不很漂亮,大家都叫她\"小安子\".小安子對張慶祥一往情深,一心想和張慶祥結婚.張慶祥卻不願和她結婚.但兩人的關係已比較深了.小安子找到團領導給作主.鄒副政委對張慶祥說:\"你必須和小安子結婚,不能有外心,要不我處分你!\"張慶祥沒辦法,最後還是和小安子結了婚.在場部分了一套房子,小安子把家搞得挺好,還養了兩口大豬,一心過日子.張慶祥在連隊個把月才能回去一次.聽說他每次一進門,不管身上有多少油汙灰土,連鞋都不脫就上炕,兩隻大泥腳就踩在雪白的床單上.小安子一聲都不吱,給他做菜做飯,洗腳水都端到跟前.

  工作隊來到後,我們安排他們在連部對門的衛生室做辦公室.吳局長,張慶祥和蔡偉民3個就住這裏.張淑蘭住女宿舍.到下他們就開始了工作,先是召開各種會議:全連大會,連幹部會,黨支部會,團支部會,老職工會……學習各種文件,搞思想動員,發動黨團員和群眾.到北大荒幾年來,年年冬天搞運動,每次運動一開始,都是這樣搞.大家都明白,這是先刮風打雷,下雨在後麵.至於雨下到誰頭上,那就要走著瞧了.

  景華和一些準備參加高考的人都在緊張地複習,我把從家裏帶回來的習題都拿給景華,他家也寄了一些給他.場裏來了通知,初考就要進行了.在去場部參加初考的頭天,我和景華一起去老點.走在路上,他突然問了我一句:\"你真的不準備參加高考啦?\"我沒有思想準備,愣了一下,然後回答道:\"今年不參加了,以後再說吧.\"他沒有再問什麽,我也沒再說這個話題.

  他們去考試那天,我也去了場部.到濱德那裏去看了看.濱德已與邱姐結婚.我這次回哈爾濱探家時,他們也正在哈爾濱辦喜事呢.今年春天濱德調到場部宣傳科後不久就準備結婚了.當時他給我寫了一封信,告訴我他這個重大決定.從情理上說,濱德是1968年的下鄉青年,這批青年都已到了婚嫁年齡,但知青中對於結婚大多是比較慎重的.雖然多年以來一直在搞紮根邊疆的教育,知青們的心裏多還存有一點希望,有朝一日還能在人生道路上再邁一步.上學也好,招工也好,參軍也好,哪怕是病返,困返,轉插……一旦結婚,雖然可以告別集體宿舍和食堂,住上簡陋的房子,得到些許小家庭的溫暖,卻意味著永遠要和知青們的那點夢想,那雖然飄渺,但似乎還有一絲可能的機會告別了.盡管如此,這一兩年來,老知青還是不斷開始有結婚的.我們連也有幾對了.原因也很簡單,不想再等了,或是真想紮根了,或是已經死心,不抱任何幻想了.對於濱德的這個想法,我很婉轉但很坦率地表示不讚成.我覺得他有理想,有抱負,還大有前途.不應過早地建立小家庭而束縛自己的手腳.濱德說,他看不出近幾年自己還能有什麽大的變動.即使有什麽變化,他和邱姐之間也不會變,都是要在一起的.不如趁現在安定,把這件事辦了,也算是人生進入一個新階段.他意已決,我當然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是表示祝賀了.場部機關分給他一套房子,按當時的水平,還是正經不錯的.那時我每到場部,都抽空去他的房子看看.見他精心修築他的小家.我內心裏是不以為然的,總覺著他把心思花在這方麵太多了,好象我們過去談到的理想,豪情在他身上正一點點地消褪著.回家探親時,我去他那裏看望,媽媽還給我帶了一個被麵作賀禮.我去時,婚禮已舉行完了.濱德留我喝酒聊天,我倆談了一個晚上.看得出,他內心深處其實很矛盾.他十分清楚他得到了什麽,也失去了什麽.

  在場部見到楊世蘭,她告訴我林曉傑因公犧牲了.聞此噩耗,我大吃一驚!林曉傑就是去年春天我參加接待紅衛兵幹部考察團時遇到的那個小學的校友,我去哈市接青年時,還見到他一次,是在哈市歡送知青下鄉的大會上,他戴著大紅花,是第一批報名到我們團的.因時間倉促,未及多談,他拿出兩張照片送我,是與我春天在團部時的合影,我們相約北大荒再見.他下鄉後分到7連,我留在哈市繼續工作.回來後我一直在連隊手忙腳亂的,沒和他聯係.到場部開會辦事也從未碰到過他.萬萬沒想到,去年在哈市歡送會那次見麵竟成永訣!楊世蘭告訴我,曉傑到7連後,表現很好,也積極要求進步.但他畢竟年輕,沒脫學生氣,一些人排擠他,他吃了些委屈,一度有點消沉.今年春天,連隊讓他當了司務長.他工作很努力.10月2日那天,水井的桶掉下去了,食堂做飯打不了水.他下井撈桶,可那井上的轆轤架子已磨損失修,突然斷裂.鐵轆轤掉進20多米深的井裏,把曉傑砸得腦漿迸裂,當場死亡.把他打撈上來後,連隊重修了轆轤,7連就這一口井,隻能掏淨了再用,打上多少桶水,都是血紅的……楊世蘭講著,眼圈都紅了.我心中也是久久難以平靜:他才18歲呀!我們把人家從哈爾濱接來.才來北大荒一年多,就死在這裏.而且一年多來,光是這批新青年就發生多起重大事故,死傷數人了.我親手接來的哈市太平區青年已是一死一傷:17連的劉國慶,被槍走火打死.我連的薑佩明,在林子裏伐木被砸傷,腿部粉碎性骨折,終生殘疾……我們怎麽麵對他們的家人,我們又如何向家鄉父老交代呢?

  回到連隊,發覺氣氛有些異樣.一些人開始躲著我.一些人有事沒事地和我談心,繞來繞去地試探我.聯想到在哈爾濱時王軍和我說過的那些話,我明白了.人們感到了這次運動的風向,有些人在私下裏傳:這回衝的不是那兩個老的(連長和老何),是衝兩個小的(我和景華)來的呀.

  嚴冬已是鋪天蓋地的降臨了.大雪飛揚,千裏冰封.拖拉機檢修的檢修,趴窩的趴窩,場院裏大堆的豆子尚未揚出來,林子裏的木頭也拉不了.食堂現在是又沒油,又沒堿,頓頓是死麵饅頭籮卜清湯.吳局長和劉連長去場部開會好幾天了.工作隊的其他成員天天分頭找人談話.人們都摸不準風向,大家都在等待.

  自然氣候和政治氣候都那麽寒冷,我內心裏也十分複雜和沉重.所以才寫出這樣的詩句:

  大雪飄揚落北國,

  塞外狂風過山坡.

  茫茫白色蓋世界,

  錚錚銀甲壯山河.

  雲霧鉛灰垂帳幕,

  夕陽血紅巧染色.

  嚴冬又臨人世間,

  何當百鳥唱春歌?

  吳局長從場部回來了,運動又繼續深入. 工作隊開始找連隊幹部個別談話.也找到了我,我談了一年多來自己的工作和思想,談了連隊的現狀及我的一些看法.他們很認真地聽,也就一些事向我了解情況,但沒有深入談,沒有表態.\"葫蘆\"裏到底裝的什麽\"藥\"暫時還看不出.其實工作隊中有兩個人是我很熟悉的,就是張慶祥和蔡偉民.但我懶得找他們私下談什麽.我心裏本來沒有鬼,我到北大荒3年多來是怎麽幹的,自己很清楚,我想群眾和組織上也應當清楚.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沒把私利放在前麵.一心為了工作.我的一切是經得起審查檢驗的.同時我也有些來氣:幹的這麽苦,還落了一身不是.我這都是圖個什麽呀?真要以我為主攻目標的話,那就來吧.大不了我這芝麻小官不幹了,樂得清閑,明年考大學去!所以我沒有主動找工作隊任何人談話,我等著他們的下一步.

  吳局長從表麵上看,是個挺嚴肅的人,可能與他所做的工作性質也有關.過去我與他沒有打過交道,話都沒怎麽說過,我對於不熟悉的領導一向是敬而遠之的.所以開始相處時,雙方都很謹慎,談話都是一本正經的,說的都是\"官話\".時間長了,我慢慢體會到他一些特點,他看問題比較客觀,注重調查研究,講話不多,也很慎重,不輕易表態,但講出來的,都是有根據的,很有分量,有說服力.他吸煙也很重,但從來不吸香煙,是卷葉子煙,而且往煙葉裏兌一種什麽薄荷類的東西,吸起來嗓子感到很清涼.相互熟悉後,我常和他要這種煙葉子卷來吸.

  運動逐漸進入實質性階段,讓群眾講評黨員和連隊幹部.開始之前,工作隊又分別和連隊幹部談了話.吳局長這次與我談得深一些,講到他從場領導,機關,到連隊幹部,群眾各方麵了解到的我的情況和對我的各種反映;也講到工作隊及他本人對我的評價.基本肯定了我的人品和工作,也指出我一些缺點和毛病.如主觀,固執,不注意搞好與連隊其他幹部的團結,驕傲自大.等等.吳局長還笑著學我指手劃腳那副狂樣,說你年紀輕輕,就整天這種樣子對別人講話,一副唯你正確,把別人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人家怎麽能對你沒有意見呢?吳局長最後說,這次運動,就是要端正黨風,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目標是提高黨支部的凝聚力和戰鬥力,最終要把連隊建設搞好.不是為了整誰.運動不針對任何個人.要我放下思想包袱,積極參加運動,勇敢麵對群眾,虛心聽取意見,提高自己,今後還要準備承擔重任.吳局長這番話頗有深意.看來他已完全摸透了我的思想脈絡.本是很嚴肅的談話,吳局長卻講的很平和,但絲絲入扣,使我口服心服.我也表了態,一定認真總結,深刻檢查,過好這一關.

  群眾評議開始了.先講評劉連長.有些人提的意見很尖銳,話說的很難聽.連長坐不住,當場就跳起來.吳局長還批評他,要他沉住氣,讓群眾講話,充分表達意見.連長憤憤地坐下了.可當有人又講出些不好聽的,他又受不了.他臉紅脖子粗地嚷道:\"不能聽他亂說,也得讓我解釋呀!\"

  輪到我時,講評極為激烈.因我是唯一的政工幹部,主抓全連政治思想工作,得罪人最多.又因前一段盛傳我要挨整,甚至傳出我可能成為\"葛文成第二\"的流言.一些我批評處理過的,對我有意見甚至有仇的人覺得機會來了,想借這次運動把我搞倒搞臭.我的自我講評話音剛落,王沿一就跳起來,他是真的猛一下蹦了起來,用手指著我的鼻子聲淚俱下地吼道:\"楊立偉呀楊立偉,你可是害苦了我!你差一點逼得我家破人亡!你根本不是共產黨的幹部,你是惡霸,土匪,你迫害我這貧下中農,你,你不是人!工作隊,吳局長,你們可要為我做主哇!\"我的血在往上湧,我從小是個要強的人,凡事都要追求理想和完美,從未受到如此的人格欺辱.是眼前這個王沿一給我開了先例.去年,為了處理他的問題,他把我八輩祖宗都罵了,今天他又想致我於死地.我一支接一支吸著煙,控製著自己.可能是有去年他那次漫罵墊底,相比之下今天隻是給我扣帽子,感情上還好接受些.在最初的激動之後,我冷靜下來,靜靜地聽著他說個夠.他吵完之後,後邊卻跟不上內容.除了那次我代表連隊向他宣布他和孫廣海鬧矛盾的處理意見這件事外,他幾乎說不出任何有份量的\"罪行\",空喊一陣就收兵了.吳局長在大家發言時很少插話,但王沿一講完後他破例說了幾句.他說,有意見大家盡管提,暢所欲言,內容可以尖銳,但態度要注意.這是在搞批評與自我批評,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土改鬥爭會.老馬接著發言,這個老山東,話一張口就是給我評功擺好,從我剛到北大荒說起一直到現在,對王沿一的發言來了個徹底否定,說他是報私仇,\"胡說八道\".我的反對派還有人在,象王雲亭,楊寶娥等,也先後發言.他們吸取了王沿一的教訓,語氣上比較注意,用詞也較講究,但聽得出,也是精心準備了的,專往大事上講.什麽攬權啦,淩駕於連長和黨支部之上啦,拉幫結派排斥異己啦,吃吃喝喝啦,整天背著手整人不幹活啦,而且都聯係到思想路線上和人品上.石發業,劉新建,老豐,老常,小邵等又都給我說好話,最可氣的還是老馬,一到有人給我提意見,說的不好聽了,他就冒出來替我解釋,反駁人家.儼然是我的辯護人一般.會間找了個上廁所的機會,我狠狠說了他幾句:\"黑老馬,你老糊塗啦!用你幫我講話?這是整黨,不是評先進.你給我評功擺好來了?就提一條意見還弄了個讓我注意身體!別人提意見你老插什麽嘴?都說我和你關係好,說我偏向你,說我拉一幫打一派,你就表演出來讓大家看是不是?\"老馬說:\"指導員你不用管,我說的都是心裏話.你不知道,有人串通了要整倒你!別說吳局長在這裏,就是郭書記,趙場長他們來,我也是這麽說!\"說完他一扭臉,進了屋.

  我的講評時間最長,發言的人也最多,爭論最激烈.最後吳局長做了一個認真的總結.他全麵評價了我的人品和工作,給予肯定.對於我的缺點,他綜合各方意見和我自己的總結,列出幾條.要我虛心接受,盡快改正.對一些誇大,歪曲,隨意上綱上線或捕風捉影的東西給予否定,要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免\".吳局長的這番話,等於給我做了結論.

  群眾講評過後,吳局長和工作隊全體成員正式與我談了一次話,交了底.這次運動開始前關於我的問題確有些反映,在連隊大權獨攬,驕傲自大,拉幫結派,到老職工家吃吃喝喝.對上次基本路線工作隊和場領導定下的連隊發展計劃隨意篡改.給腐敗分子葛文成和壞分子卜雲發翻案.甚至還有關於我道德和作風的傳聞,什麽和葛文成一路啦,是他的傳聲筒啦,等等.場領導中也確有把我拿下來的意見.工作隊來到以後,經過大量的調查,逐個問題地核實,最後對我已經有了結論:有缺點,有毛病,但主要是因為我年輕,缺少經驗,沒有思想路線問題,沒有品質問題.是一個優秀的,有培養前途的青年幹部.吳局長還透露,連隊的領導班子要調整,劉連長已不適合在這個崗位上再幹,他本人也多次提出,準備把他調回場部安排.連長一職讓我連機務副連長許景江擔任.工作隊準備提議讓我擔任連隊指導員,黨支部書記,也就是一把手.張景華已報考大學,並通過了初試,如能考取就走了,現在還安排他繼續任副連長.吳局長又征求我對連隊下步各方麵的安排意見.我提出幾條:一是成立支委會,這樣就不必什麽事都端到支部大會上去討論,便於工作.並提出支委會的人選,由我和老許,景華3人組成;二是培養新生力量,我建議盡快發展小崔入黨,並提為機務副連長,把張聚華列為入黨積極分子,力爭年內發展入黨並提為農業副連長,以接替景華上學走後的空缺;三是堅持葛文成和卜雲發的從輕處理意見;四是關於連隊搬家的問題,確有實際困難,久拖不決又影響連隊發展,還是想用磚瓦房和木刻房相結合的辦法,力爭在兩年內搬完,以便連隊今後能輕裝上陣.吳局長完全讚同我的想法,答應一定代我向上級反映,並以工作隊的正式意見打報告.

  運動中還出了一個小插曲,丁元亮要和王翠燕結婚,找連長要房子.連長一時解決不了,他就又吵又罵.又有反映他盜竊連隊的機械零件往外賣,經查確有其事,剛好讓工作隊抓了個典型,把他關起來強製勞動.丁元亮是連裏最高大健壯的莽漢,一般人真看不了他,連裏就讓王福洲管製他.可王福洲借機把丁元亮整了個夠,天天折磨他,吊起來打.有人反映,我去看看,丁元亮一見我來了,跪在地上抱著我的腿哀求:\"指導員,我有罪,我什麽都認,叫他們別打我了,我服了.楊立偉哥,楊立偉叔……\"那麽高大一條漢子,跪在地下哆哆嗦嗦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我找到王福洲,批評了他.丁元亮後來被送到場部的學習班強製勞動了很長一段時間.

  整黨整風運動搞了兩個月,最後階段場財務科的王科長還帶了幾個人來審計.王科長也是個老同誌,工作認真,脾氣暴躁,象黑老馬一樣.各連的會計沒有不怕他的.我們連原來的會計李國娟調走了,讓去年下鄉的哈市青年李榮接替.李榮人很好,就是心不細,另外會計業務也不熟,最近他又參加了高考,帳就弄得有點亂,被王科長一通訓.然後又讓他帶來的會計教李榮如何作帳.我發現這個老王頭雖然厲害,其實心地很好,性情直率,我和他相處得很好.後來我每到場部,一見到他,他都非常熱情.

  經初步算帳,連隊今年大約虧損13萬.比去年還多虧損4萬!辛辛苦苦一年,虧下這麽個大窟窿,讓人真是不好受哇!

  到年底,運動結束.吳局長在全連大會上,正式宣布了由我擔任指導員和黨支部書記,由老許任連長,景華任副連長的新班子.劉連長調場部磚瓦連任副連長.老何因身體原因離職養病.工作隊馬上就要撤點.劉連長也要回場部家裏過元旦,節後正式交接工作.老許準備春節後上班.結局與流傳的話剛好相反:兩個老的都下去了,兩個小的都站住了.

  工作隊臨走的頭一天,剛好趕上場部照相館下來給連隊服務,我們就合了幾張影.我和劉連長,景華合照一張.工作隊全體和我,老許,景華等新班子合照了一張.背景就是冰天雪地的荒原和新點那幢磚房.

  最後的支部會通過了小崔的入黨.通過了由我和老許,景華組成支委會,也通過了關於葛文成和卜雲發處分決定的更改問題.正式上報場黨委.我向工作隊提出的幾個建議,被全部采納.

  濱德給我帶來一信,寫了賀我20周歲生日的詩:

  人生向海洋,

  海底有無數寶藏.

  那珊瑚床上的玫瑰——

  正待你去采訪.

  我寫了答詩:

  展翅向藍天,

  彩絮深處萬裏煙.

  那虹霞繽紛的翡翠——

  隱藏著風雲雷電.

  12月31日,也就是1977年的最後一天,工作隊撤走,劉連長也隨同一起回場部.16連這個爛攤子,又一次交到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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