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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過年

  第二十六章  過   年


  1978年元旦,新年第一天.

  早晨剛剛起床,司務長常文友就急急地來找我,他是去年秋天接替了張海生的.一進連部,他幾乎是哭咧咧地說:\"指導員,沒麵了,柴禾也沒了!\"

  嘿!新年第一天,剛起床就碰到這事,真夠可以的.我愣了一下,衝他便吼:\"你這司務長當的,昨天工作隊沒撤,連長沒走,你怎麽不吱聲.他們昨晚剛走,一大早你就把事兒端給我啦?\"

  \"好幾天前我就對連長說,食堂快沒麵了,柴禾也快沒了,讓他安排車拉麵,拉柴禾,他說車沒有空,再等一兩天.昨天我出去辦事,回來的很晚,工作隊和連長都回場部了.今早我一去食堂,炊事班就告訴我,沒有麵,沒柴禾,做不了早飯啦.\"

  我再沒說話,站起來推開門,一股逼人的寒氣撲麵而來,好冷啊!頂著刺骨的北風,踏著積雪走到食堂.

  炊事員們無所事事,班長馬豔春領著我看倉庫,麵袋子個個是空的,麵箱子裏隻有底下薄薄一層,能有個三五斤麵.我問:\"沒麵為什麽不早說?\"小馬臉紅了,剛要分辯什麽,快嘴的王淑英早接過話茬:\"我們天天跟連長講,沒麵了,沒油了,沒柴禾了.他就說:'知道了,知道了,有空就給你們去拉.'好象這麵,油,柴禾都是專給我們的,再說就煩了,誰那麽厚臉皮天天讓他說呀,不拉就不拉,看斷頓了餓誰!\"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斷了頓你說餓誰?做不成飯你們還有理啦?\"大家都不吱聲了.

  回到連部,我在桌前坐下,點起一支煙.常文友站在我對麵發呆,我得想一想怎麽辦.

  全連在食堂吃飯的知青有130多人,每天至少需要200斤麵,而現在連5斤都沒有,必須馬上去場部拉麵.但是,小型車已壞了幾天沒修好,東方紅75全部大修,沒有運輸工具;電話已半個月不通,無法對外聯係.我連距場部70多裏路,現在是撫遠冬天最冷的季節:零下40多度的嚴寒,千裏冰封,大雪覆蓋.

  工作隊昨天撤走,連長也在昨天回場部家裏過元旦了,新組成的連隊領導班子還沒上任,全連唯一的執政官隻有本人.無處求助,無人商量,隻能獨自支撐這個局麵.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什麽都可以沒有,不能沒有飯吃.在新年第一天,沒飯吃就更說不過去了.

  這段時間一直在搞運動,我也基本處於\"靠邊站\"的狀況.直到運動後期,局勢才明朗化,我被作為肯定下來的連隊幹部站住了腳跟,而且再次在工作隊撤離時主持工作.可剛接過工作還沒醒過味來,第一個難題就劈頭蓋腦地砸了過來!

  我掐滅手中的半支煙,抬頭對常文友說:\"你立刻帶炊事班幾個人到老點去,找老職工先借點麵,讓小馬他們挨家去找,每家借個10斤8斤的.你去馬號找秦江,讓他套一個馬爬犁,先把借的麵趕緊拉過來,然後馬爬犁準備去場部.\"

  常文友帶著炊事班的人急急向3裏之外的老連隊趕去.門外已有一些到食堂打飯空手而歸的青年們在罵罵咧咧的,我叫通信員通知各排,今天推遲開飯時間,讓大家在宿舍等候,馬上開大會.

  約一個多小時後,秦江趕著馬爬犁來了.小馬,王淑英,小徐子坐在上麵,還拉來兩個半袋的麵.小徐子下車就罵:\"他媽的老幫子,還都不願意借給,能白要他們的不成!\"小馬說暫時隻借到這麽多,常文友還在挨家動員.我告訴小馬,立刻做飯,發麵做饅頭是來不及了,烙大餅.

  馬上召集全連大會,知青們在2排宿舍擠滿了一屋子,我向大家說明了今天的情況,也檢討了自己.我說雖然到昨天為止還是連長主持工作,我是今早才知道這個情況,但我應該負責任.麵對現實,現在隻能采取點臨時措施,食堂今天隻開一頓飯,每人發3張餅,管一天.全體知青每人去林子裏扛兩趟柴禾,一趟放在自己宿舍門口,一趟放在食堂門口.各班排長負責監督驗收,如果完成任務,工資照發,就可以休息了,不完成任務或者鬧事的,堅決嚴肅處理!我現在就去場部拉麵,大家吃完早飯後立刻行動.

  散了會,知青們開始去食堂拿烙餅,我和秦江還有剛從老點跑回來的常文友卻等不得吃餅,急急走上通往場部的路.

  一匹灰色老馬——這是現在全連唯一的動力-——拉著爬犁,帶著我們3個人,頂著凜冽的寒風,走入茫茫的雪原之中.

  天湛藍湛藍的,是絕好的豔陽天,陽光照在茫茫無邊的白色雪原上,反射出無數彩色的光點,景色極美.可是那刺骨的北風卷起細硬的雪粉,打在臉上,鑽進衣領,讓人一陣陣打戰.坐在爬犁上一會兒就受不了啦,那灰色的馬全身掛滿了霜,變成了純白色.我們3個人的眉毛,額頭,嘴邊也都掛滿了白霜,互相看看,哭笑不得.不敢再坐爬犁:冷的受不了,馬也拉不動.隻好輪流下來跟著馬爬犁跑,這樣能取取暖,馬也不至於太累.

  從早上9點直到下午3點,才趕到場部.一邊找連長,一邊聯係加工連.今天元旦放假,好容易才找到人,場部給出了一台車,拉了幾十袋麵,我讓秦江在場部住下,找地方喂喂馬,明天再回連隊.隨後我和常文友跟著拉麵車一路回到連隊.已經是晚上快6點了,整整一天我們水米未沾牙!

  元旦過後,大批知青開始離開連隊踏上探家旅途.場部隻有兩台大客車,根本沒有這麽大運力,上千名知青在場部一等就是10多天,我連的一幫齊齊哈爾知青在場部期間就把隨身帶的一點路費全部花光了.撫遠的大客車路過我們團時幹脆就不停車,急了眼的知青們把旅行包一個挨著一個地擺在公路上,每人手裏拿著兩塊磚頭衝著開過來的客車發狠,意思很明顯:我們要上車,你要敢不停下,磚頭就會飛上去砸碎擋風玻璃!可撫遠這兩天一趟的客車,就是管夠讓你往上擠,又能拉幾個人呢,根本不解決問題.最後場裏狠狠心出了10幾台大解放貨車,拉上個蓬子,把這些知青全部送到師部和福利屯火車站.這麽冷的天,在這種車上坐10個小時,人非凍死不可,為什麽凍不死呢?因為人太多,一個擠一個,互相可以用體溫取暖!想起我和小徐子前年從哈爾濱回來走了9天,當時已經覺得夠難的了,現在看還是滿幸運的呢!

  景華和小崔他們也都走了.全連隻剩下30幾個知青,還是我這個唯一的執政官,連長已正式調走了,老許還未上任,隻有我帶著這幾十個人過年.

  春節前場裏召開最後一次幹部會,我去參加.走前常文友和我商量過年分豬肉的事.去年冬天畜牧排養的老母豬下了幾窩小豬,楊寶娥她們把這些小豬送到各老職工家,養得還挺好.全場都來買我們的這些小仔豬,仔豬成了連長,老何他們送人情的禮物,結果到年底,自己連一口肥豬都沒有剩下.今年春節,上麵有要求,全國人民每人都要吃上豬肉,可我們沒有肥豬,隻好殺一口淘汰母豬了.我讓常文友安排殺這口豬,按全連留下的人平均分配,我再去場裏反映一下,看能不能弄回來點肉來.

  場部亂糟糟的,知青們忙著回家探親,安了家的忙著準備年貨,幹部會純是走形式.但會議的最後一天,最後一項內容,卻開出點\"意思\"來了.

  何副場長主持會,這最後一項內容是了解各連肥豬情況,給沒有肥豬的連隊調配豬肉.本來會前各連已報了表,但何副場長非要在大會上把這些情況亮亮相.最有意思的是他那段講話:

  \"有的連隊,一年到頭,一口肥豬都沒養住.現在厚著臉皮到場裏要肉,連隊幹部年紀輕輕,官不大,架子不小,自以為了不起,你算什麽?連口豬都沒有,都這樣場裏哪來的豬.我倒要看看,誰想要豬肉,站起來跟大家說說.你要是好意思,站起來,我就給你豬肉,要是不好意思,就回去好好尋思尋思,明年怎麽辦!\"

  去年我們連的工作是不怎麽樣,所以場裏才派了工作隊,調走了連長,改組了班子.畜牧工作不是我主抓,但我此次來開會,已單獨找過何副場長,反映了情況,也提出了需要支援,明年的工作計劃也報上了.但他在會上分明是狠狠敲我一下,讓我難堪嘛.我不知什麽時候得罪了他,他這麽討厭我,說出話來連譏諷帶挖苦,為點豬肉我犯得著嗎?各連的幹部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人小聲說:\"講得這麽難聽,誰好意思站出來呀.\"\"不站出來就不給豬肉唄!\"

  我漲紅了臉,半響想不起該怎麽辦.要是隻為了自己吃肉,我是死活不會站起來的,但是全連知青加上老職工和家屬還有百十號人呢,總不能因為我臉皮薄,大家都吃不到肉吧.

  正尋思著,何副場長又說:\"怎麽的,會底下不是挺能講的嗎?怎麽到這兒不敢說啦,有種的站起來呀!\"

  我咬咬牙,站了起來,說:\"我是16連的,我們連去年沒搞好,仔豬都買給了別人,自己一口肥豬也沒養下,我們連的幹部要負責,我本人也有責任.但現在連隊班子已經改組,連長已經調走,新任連長還未到任,我是唯一的執政官,我代表我們去年的連隊領導班子向場裏做檢討,工作沒做好.但我們連現在還有100多人沒有豬肉吃,希望場裏給些支持,明年我們努力把工作做好,再不向上級伸手,爭取做出貢獻來!\"

  說完了我就坐下了,隻覺得耳朵轟轟響.何副場長又說了些什麽,大夥議論些什麽,我一點也沒聽見.有人告訴我,給我們連調了一頭半豬.

  雖然受了點氣,厚了一回臉皮,總算帶回了豬肉,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反正大夥過年能吃上肉了,這氣總算沒白受哇!

  拉著豬肉回到連隊,剛下車就圍上一群知青,七嘴八舌地說:\"指導員,完了,這回過年算是吃不上肉了!\"我急問怎麽回事,大夥說:\"那幫老家夥也真不是東西,根本不管咱青年的死活,常文友也熊,一口老母豬都叫他們分光了,連根毛都沒給咱們留!\"我走進連部,常文友垂頭喪氣地走進來,我問他:\"怎麽搞的?\"他吭哧半天才說:\"在豬號剛殺完豬,老職工就都來了,這個要肘子,那個要下水,有的要排骨,有的要腰盤,哪個給少了都不幹.就這樣一口豬分分就沒了.……\"

  \"這邊還有30多個青年呢,你呢?我呢?拿什麽過年,你分之前先留下一塊呀!\"我氣惱地說,\"這幫老家夥,也是真不管小青年的死活!\"想想真挺來氣.一幫到連部聽消息的知青見我這樣說,一個個就象泄了氣的皮球,\"完了,這回別過年了,喝西北風吧.\"

  \"喝西北風?哈哈,哪能呢?咱還用吃老母豬肉過年嗎?咱從團裏要來豬肉了,一口半豬!讓那些老幫子吃老母豬去吧,咱們吃好豬肉,30多人吃這一口半豬,咱們可以從初一吃到十五,天天吃肉,怎麽樣?\"我得意洋洋地說.話音未落,屋裏屋外已是一片歡呼聲.

  老職工們耳朵真長,聽說我要來了豬肉,三五成群地從老點跑過來找常文友要分肉.常文友說:\"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們把老母豬分光了,指導員火了,說這回調來的豬肉一斤也不分給你們,全留著青年過年吃,想要分肉哇,你們找指導員去說吧!\"老家夥們知道我的脾氣,轉來轉去不敢進連部,最後推選了老馬,老常幾個歲數大些的,平日裏與我關係比較好的人來找我求情.他們來找我時那付表情就不用提了.我對老馬沒好氣地說:\"我對你一向很尊重,我常說,你們的工齡都大過我的年齡,可是,這次你們幹的也太不帶勁了,給我們這30幾口子人一斤肉也沒留.就你們知道過年吃肉,我們喝西北風呀?這是我要回肉來了,要是沒要來呢?\"老馬陪著笑臉說:\"指導員,瞧你把我們說的,我們隻想著分到自己那份豬肉,還以為給小青年的都留下了呢.再說,就是你沒要回來,我們還能看著這幫小青年們吃不上餃子?再說,我們分的那叫什麽肉哇,是3年的老母豬,煮一宿都咬不動,怎麽著你也再分給我們一點好肉過年呀!\"

  我繃著臉,聽他們說夠了,最後我叫通信員把常文友找來,對他說:\"老職工們已做了檢討,咱有這麽多肥豬肉,反正也吃不了,給他們分點吧.給他們半口豬,咱別跟他們一樣,不能光顧自己吃好肉,讓老同誌們吃老母豬肉過年啊.\"老職工們似乎還不滿足,但也無話可說,分豬肉的事就這樣定了.

  年三十那天,我一早就跑到炊事班設計了10幾個菜,主料無非是豬肉,白菜,羅卜,土豆,但有肉就好做菜.再有就是準備肉餡和麵,發到各排包餃子.我讓通信員小吳到老點挨家通知老職工,下午3點請他們過來會餐.

  在食堂忙乎了一天,下午3點準備開飯,可是老職工們一個也沒來.等到快4點了,我說:\"不等了,開飯吧!\"和過去的幾次新年,春節會餐一樣,我帶著炊事班,抬著飯菜到各個宿舍.知青們把飯盒,碗等都擺好,按人頭我來親自給一勺勺打菜,各排又分了一些北大荒白酒.因為隻剩下30多人,所以會餐實際上就分成男,女兩個群體:3排和機務排剩下的人合住一個屋,一起吃;3排和所有女知青在一屋,一起吃.我輪流到各屋敬酒.一年到頭,正是舉家團圓之時,這30多個知青都是休過探親假的或請過事假的,所以沒有回家,但真正坐在這裏吃飯的時候,思鄉之情自不用說.再喝上點酒,便情不自禁,大家吃呀,喝呀,說呀,鬧呀.平日裏知青們都有些怕我,這時大家坐在一起,少了許多距離感,加上我調來了豬肉,給大家出了一口老職工分光老母豬的氣,覺得還是挺有依仗似的,喝著酒大家也和我拉家常,開玩笑,勸酒,我也喝了不少.知青之間也打打鬧鬧,平日裏有些思想隔閡的,現在也一起說說痛快了許多.菜越吃越少,酒越喝越多.男的喝多了就鬧,女的喝夠了就唱,集體唱>,唱到\"爹娘啊,爹娘啊,什麽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時格外動情,唱了一遍又一遍.歌聲傳到男宿舍.男知青也一起唱,每個人都唱得眼淚汪汪的,實在唱不動了,就開始哭,越哭聲越大,由單個人獨自

  哭泣,變成了集體的大合哭!我各個宿舍跑來跑去的勸說,一直鬧到半夜才逐漸安定下來.

  回到連部,統計員張明和通信員小楊勸我早些休息.我也實在困乏得不行,但一時還睡不著,又點上煙吸著,回想著到北大荒來這幾年的一幕一幕,想現在哈爾濱家中的親人,想今後的打算……夜半更深,已近午夜,各宿舍已是一片寂靜.我忽然心中來氣:我也不過是剛滿20歲,跟他們年齡相差不多,還有不少人比我大呢,憑什麽我從早到晚操他們的心,給他們要豬肉,做菜,做飯.他們哭了,煩了,想家了,我還要勸他們,哄他們?我也有心事,我也有家有父母親人,我想家跟誰去說去,誰來哄我呀?

  我問張明和小楊:\"他們都睡覺了嗎?\"張明跑出去看看,回來說:\"睡了,都鬧夠了,鬧困了.\"我說:\"他們鬧夠了,該我鬧了,把鞭炮拿出來!\"張明和小楊把鋪下一大盤\"十響一咕咚\"弄出來,這是頭幾天從場部買回來的.我看看表,馬上就到12點了,我說:\"12點整,你倆把這串炮點著扔到2排宿舍裏去!\"他倆互相看看,說:\"我們可不敢,那幫家夥還不得揍我們!\"我說:\"沒事,就說是我放的.\"說著話就到12點了,他倆壯著膽拿著鞭炮摸到2排宿舍門口,點著了炮打開門扔進屋裏,然後關上門撒腿就跑.隻聽屋裏\"劈裏啪啦——咣!劈裏啪啦——!咣.……\"一連串巨響,足足炸了幾分鍾!然後門開了,伴隨著濃煙滾滾而出的是一片叫罵聲:\"操他媽的,是誰呀,半夜三更想炸死我們啊!\"我站在連部門口大聲吼道:\"操你們姥姥,是我呀,你們鬧夠了?鬧困了?你們想睡覺?我他媽的叫你們鬧得睡不著了,想跟你們玩玩!都起來,過年了,都起來!有種的接著鬧!\"屋裏的人聽出是我的聲音,不敢罵了,有哀求聲:\"指導員哪,饒了我們吧,太困了!\"\"不行,起來過年,現在該我鬧了,不起來?我還有炮哪,要不要再來一串?\"\"哎呀千萬別來,這煙非嗆死幾個不可!\"\"好啦,看你們態度還不錯,今晚饒了你們,誰敢再鬧,決不客氣!\"\"不敢了不敢了,讓我們睡覺吧.\"我得意洋洋地回到連部,張明和小楊正吃吃地竊笑呢,我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轉眼又到了正月十五,我幫炊事班忙完晚飯,獨自坐在連部,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提筆寫下一首小詩:

  元  宵 節

  到邊疆已經是第四個元宵節了.……

  元 宵 之 夜 明 玉 盤 ,

  珍 珠 瑪 瑙 灑 滿 天.

  遙 望 西 際 家 鄉 處,

  似 與 親 人 合 家 歡.

  冬 夜 夜 際 風 送 暖,

  春 晨 晨 曦 有 餘 寒.

  飲 盡 杯 中 不 醉 酒,

  巨 浪 狂 濤 敢 行 船.

  正月十五過後,探家的青年們陸續返回連隊,春季備耕工作即將開始.可景華還沒回來,自去年他參加高考之後,連隊的工作就沒太介入,他自己覺得考的不理想,從那以後一直在抓緊一切時間看書複習,他是下定決心非考上不可了.這次探家,我估計他也會充分利用在哈爾濱期間來補習的,可能不會很快回來.

  一天,小型車從場部回來,帶回一封景華的郵件,我打開一看,原來是東北林業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景華真的考上大學了!我立刻起草了一份電報,要通信員馬上送到向陽去發給景華,讓他趕緊回連辦關係,好去上學呀!

  拿著景華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千頭萬緒湧上心頭,一時竟難以理清.當年我倆一起離開故鄉,來到這北大荒,朝夕相處,並肩戰鬥,一起進步,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可從去年春天開始,由於各自的觀點看法不同,我們之間又產生了很深的矛盾,至今也沒有完全解決.但是,在基本的思想觀點上;在凡事處以公心,一心樸實的工作態度上;在為人的真摯坦誠和思考問題的層次上,毫無疑問,我們之間是最有共同語言的,是難得的戰友和夥伴.連隊的領導班子經過調整,更加有利於健康力量的發展,正準備輪開膀子大幹一場的時候,景華卻要走了.從此,麵對這嚴酷的環境,艱苦的生活和風風雨雨的,再不是我們,而是我自己了,我立時有一種孤獨感.我們過去一起吃飯,一個被窩裏擠著睡覺,互相幫對方洗衣服,有病互相照顧,自己內心最隱秘的想法都互相交談,感情勝似親兄弟.從此,要和這一切告別了.

  景華匆匆從哈爾濱趕回來,也帶回了我家裏給我的信和東西,媽媽在信中說:\"聽說景華已被大學錄取,多麽希望你也有這樣一天啊!\"

  景華忙著辦理各種手續,我幫他收拾東西,又拿出了我倆一起積蓄的100多元錢給他,他接過錢,半響無語.

  老職工和知青們都熱情地為景華送行.4年來,他為北大荒,為我們的連隊,都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大家與他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現在他即將上大學走了,自然是依依不舍.連裏開了歡送會,景華也很真摯,很激動地向大家告別.

  他離開連隊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倆都喝了點酒,在連部我們談到很晚.對於連隊的今後,他也談了很多想法,也談到對我的希望,都談得很好.可是,最後由我而起,又引起了他的激動,使得這告別的交談變得很不是滋味.

  我談到蘇華,這是我第一次對他正麵談到.很久以來,就聽說景華對蘇華很有好感,但蘇華後來與小崔的關係越來越密切,景華和小崔我們3人過去一向關係很好的,但逐漸地,景華與小崔的關係就不如從前了.小崔曾與我談過這個問題,因為景華從未與我談過蘇華的事,我也沒找到機會談這個話題.今天是臨別,所有的話題都談過了,我覺得我應該和他談談這個事.我說到景華應該把眼光放遠一點,大度一點,這一點他還是能接受的.但我一時忘情,就把去年冬天我自己寫的一首歪詩拿給他看:

  夜  來  歌


  夜來一夢,甚怪亦妙,醒來憶猶新,隨作歌於此,以誌不忘,為後樂.

  鮮 花 一 朵 放 塞 外 , 千 蜂 百 蝶 竟 相 來 .

  雖 無 絕 豔 驚 人 處 , 也 有 妖 嬈 枝 上 在 .

  少 年 英 雄 有 郭 槐 , 英 眉 俊 眼 好 氣 派 .

  早 知 花 開 多 美 麗 , 信 手 折 腰 把 花 摘 .

  年 少 英 氣 衝 天 外 , 薑 化 馬 到 豪 傑 來 .

  鮮 花 是 我 心 上 物 , 小 子 安 敢 伸 手 摘 !

  郭 槐 不 肯 讓 半 分 , 薑 化 豈 容 別 人 來 .

  好 漢 對 眼 分 外 紅 , 轉 燈 撕 殺 鬼 神 哀 .

  鮮 花 雖 美 有 落 時 , 兩 敗 俱 傷 青 絲 白 .

  古 來 萬 事 東 流 水 , 柴 盡 隻 剩 空 山 在 !

  景華看畢,一時無語,然後就激動起來,說了很多,就象去年春天那次支部會一樣.他好象不是正麵對我而發,象是自己對自己說.他說一年多來,他做了許多傻事,自己並不自覺,實際上別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可是做為同學也好,朋友也好,同誌也好,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好好和他談談,勸勸他,告訴他應該怎樣去做.大家都不吱聲,卻都在背後議論,看笑話.我張景華就是出了笑話,別人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呢?我是傻,但我心裏明明白白!

  我無言以對,這次告別的交談就以此結束.第二天,景華離開了連隊,離開了北大荒,去哈爾濱東北林業學院道橋專業報到.我剛好去場部開會,同他一起到了場部.原想再送送他,可是,在開會期間,他剛好找到車,就走了.走前,我沒能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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