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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一、老軍墾傳奇 (一)

  老軍墾傳奇


  1975年1月16日,黑龍江省撫遠縣,中國人民解放軍沈陽軍區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六師六十八團(今黑龍江省撫遠縣前哨農場)十六連,一幢木刻楞房子裏,坐滿了七十多人,是當時我們連隊全體人員。這是我們團組織十八連連長曲鳳林到全團各個連隊巡回做憶苦思甜報告。十八連是跟我們連和十七連同時組建的,老曲當年四十六歲,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身體瘦削,戴一頂舊軍帽,一隻眼睛有殘疾,很能講。他在舊社會吃過很多苦,十六歲參加革命,南征北戰打過不少仗,資格比較老,人送外號“曲大老爺”。


  是日,屋外大雪封山,寒風呼號。屋內爐火正旺,煙霧繚繞(男人差不多人手一支煙)。老曲坐在一個木墩上拉開了話匣子,他煙抽得很凶,說起話來很風趣。七十多人聚精會神地聽。在屋子的一個角落,有個小青年邊聽邊往手中一個小本上記。那就是剛滿十七歲的我,下鄉來到北大荒整四個月。


  三十五年後的2010年春節期間,我偶然找到了當年那個小本子,讀到了那天的筆記。我把它整理出來,給這個老軍墾戰士留下一段傳奇故事。


  老曲十分沙啞的嗓音,把人們帶入了過去的歲月:

  我先給大夥講一講我在舊社會受過的苦吧。


  我原籍是山東蓬萊人,一歲時跟父母闖關東到東北。那時家裏很窮,因為借了財主的錢,被追債沒有辦法,隻好逃荒。聽說東北不錯,就全家奔來了。家裏當時有十三口人,父親母親,六個姐姐四個哥哥,我最小。從山東出來一路先到了吉林延吉,路上餓死了三個哥哥和大姐。從延吉又到離丹東一百二十裏的鳳城。因為沒錢吃飯,把六姐在那裏賣了。五姐路上老哭,被媽媽用玉米棒塞嘴裏,至今還有個大疤。最後來到了黑龍江省的寶清縣。


  到寶清縣城父母把二姐嫁出去,換了點錢,在距縣城幾十裏的一個小屯子安了家。我們一路到寶清的共有七戶人家,其中一戶姓胡的會點中醫,大家都叫他胡老四。胡老四不久參加了東北抗日聯軍,在抗聯第二軍四團當軍醫,他的老婆和三哥都被敵人害死了。胡老四經常讓我父親給抗聯送東西,主要是鞋。這樣我父親也認識了抗聯的好多人。


  因為日本關東軍的不斷討伐,抗聯處境很困難,都轉移進山了。有一次抗聯捎信來要鞋,當時日本人封山很嚴,抗聯的吃穿給養都很困難。和我父親一起去了七個人趕牛進山送鞋,去時還算順利,鞋交給了抗聯,把牛換了煙土。回來時在半路上遇到了土匪,土匪亂槍把七個人全打倒了,我父親也被槍打中當時昏過去了。等他醒過來,土匪已經走了,跟父親一起的人都死了。父親獨自逃走。天黑時他掙紮著走到一個客棧,店主見他渾身是血不肯收留。父親沒辦法隻好坐在外麵。客棧看門的老頭同情父親,給父親包紮了一下,又拿了一碗水一個大餅子給父親吃了。天亮後土匪下山,發現被他們打死的七個人少了一個,就追下來。在客棧找到父親,拖到後山林子害死了。客棧老頭找到了我家報信,母親聽說後哭的死去活來。老頭帶著找到父親的屍首,割了點蘆葦包起來埋了。


  父親死後,家裏就象塌了天。從此後隻有媽媽領著我三姐、四姐、五姐、四哥和我五個孩子過活。財主找媽媽要錢催債,媽媽被衙門判了打十二板子,要立即償還。媽媽隻好把三姐賣了還錢,後來聽說三姐服毒死了。媽媽又給四姐找了個婆家。那年我五歲,媽媽領著我沿街討飯。我那時連象樣的衣服也沒有,就披著個麻袋片。一次討飯到財主“黑牛王”家,財主家狗追我,我拿石頭打狗,財主家孩子拿了個锛子砍我,我一躲,砍在腳上,血流不止。我疼的直叫,跑到媽媽那裏。媽媽一看抱起我回家,五姐來接我們,看到我腳上的傷,也哭了。家裏沒錢治傷,跟人家討要了一碗玉米麵糊上,兩個多月才慢慢好起來。我再也不肯去要飯了。媽媽隻好領著我哥去要飯。


  我七歲那年,抗聯出山了。四團駐到了我們屯,胡老四住到我家,把他的女兒許給我哥,又送給我家一匹馬,一個大衣。部隊走後,寶清縣警備隊來到我們屯,說我們家通匪,用皮鞭把媽媽給打癱了,把馬搶走了。我哥隻能帶著我出去討飯,我哥張嘴討要,我拿著個筐跟著,也不吭聲。有一家姓黃的,看我可憐,給了我們幾個粘豆包。我餓了,要吃,我哥不讓吃,說回去給媽吃。我偷吃了半個,被哥打了一巴掌。到家後,四姐做了給媽媽吃,我就坐在門口哭,後來媽媽把豆包都拿給我吃了。媽媽躺了七個月才能動彈。


  日本鬼子為了進一步封鎖抗聯,要把很多小屯子撤了並成大屯,我們住的這個屯子要撤了,限令一個月內搬家。我家也沒有地方可去呀,到了期限我家沒搬,警察隊就來了,連罵帶打,打了媽媽一頓,把我家房子一把火點著了。這時我四姐還在房子裏收拾東西,趕緊跑出來。媽媽急了要往火裏跳,我們幾個孩子死死地抱住她。我家所有的東西都被火燒光了,連個要飯筐也沒有了。


  我們走了三十五裏路到寶清縣城裏,找到二姐家,在二姐家房山頭接了個小棚子住下,找了口破鍋對付做飯。四姐要出嫁了,媽媽要飯要來幾塊錢,準備給四姐買點嫁妝,結果讓我給丟了,我們全家都急得直哭。二姐夫說我們有個小推車,你們給人拉幾趟柴禾能掙幾個錢。第二天媽媽和哥哥就去拉柴禾。把柴禾送到了媽媽就留在在那邊等著,哥哥回來了。第三天又拉柴禾過去,哥哥跑回來說,媽媽不見了!我們全家去找媽媽,幾天也沒找到。第7天二姐到南山看到了媽媽,我們都跑過去,看見媽媽已經被人給掐死了,死的很慘,被人把手背過來用樹條擰上了。我和五姐大哭。我哥和二姐當場就昏過去了。從此後家裏隻剩哥哥嫂子五姐和我了。哥哥上警備隊告狀,被踢了兩腳趕出來。


  從那以後,哥哥整天坐在那裏,有時候半天不吱聲,有時候就又哭又喊,也不幹活。我和五姐出門要飯。第二年哥把我找到跟前,告訴我他要報仇去。他說;“我要是死了,你可要給咱媽報仇!”後來他參加了抗聯,死在山裏了。嫂子那時才十七、八歲,也不能幹什麽活。我九歲開始給地主放豬,一天接到嫂子捎來的口信,叫我回家。我到家時看到嫂子和姐姐正哭成一團,我問怎麽回事。嫂子說,弟弟我對不起你,家裏實在過不了,我找了主,明天就走啦。二姐過去勸我們不聽,她也哭了。第二天一早,接他的人來了,我和五姐拉著她不讓走。外麵喊:時間到了。進來人把賣身契扔下就把嫂子拖走了。


  家裏就剩我和五姐了,二姐把五姐留下把我送去扛活,後來五姐也送人了,全家就剩我一個了。


  我到處流浪,給人扛活。從十二歲到十六歲還是穿著五姐給做的一雙鞋。冬天看豬糞熱乎也把腳伸進去暖暖。


  四姐的婆家是個有錢人,他家四個兒子有當兵的,有當警察的。四姐夫開始打我的主意,我被要到他們家扛活。喂馬喂豬趕車什麽都幹。那年冬天趕車上山拉柴禾,車翻了把我壓了,腰也壞了,肚子上長了個膿包爛了。他家老太太說,不能閑著,讓我打水,掃地。讓二兒子三兒子把我弄地下用罐子拔,當時把我疼昏過去了,兩個多月才好。


  到了臘月二十三,扛活打工的按說都該下工了,因為我算是親戚,就得幹到過年。一天,姐夫的大哥要喝水,我給送過去。家裏都叫他大掌櫃的,他說丟了兩角錢,非說是我偷了。我沒偷,當然不承認。他是個軍隊的連長,把戰刀拿在手裏逼我承認,把我按在地下要砍我。後來還是他的女兒回來說她拿了看戲了。他踢了我兩腳就走了。


  我不敢回屋裏了,趴在柴堆裏哭,凍的夠嗆,躺在馬槽子裏睡過去了,後來凍的不會動彈了。錢老二喂馬發現了我,把我抱出去,天明才緩過來。他勸我走,吃了點飯,要把我送回家。四姐的公公婆婆把我大罵一通,不準我走,還得給他們幹活。


  初六,我喂馬,喂完了我跟給他家幹活的小夥子六子說,咱們玩一會去呀。六子不敢去,讓我去玩他放哨。後來我玩忘了,老太太看見,用煙袋鍋打我腦袋。我跑回去坐在馬房,老太太追過來罵,我隻好去劈柴禾,一邊劈心裏一邊罵,不料劈柴蹦起來把燈泡給打了。老太太從外麵進來就對我又打又罵,出去又把我四姐罵一頓。四姐夫出來了,老太太又讓姐夫來打我。姐夫進屋動手就打,拉著我的腿在屋子裏走,打夠了把我扔在苞米杆上不管了。我越想越憋屈,真是不想活了,爬起來找了根繩子,在房裏上吊了。正好小外甥來看我,見到我上吊了就跑出去喊人,二姐、四姐、五姐聽說都趕來了,可是她們光是哭,不敢動。還是找一個老頭把我放下來,我昏昏沉沉一上午才緩過來。


  我離開了四姐的婆家,跟東家算算帳,給了我45塊錢,我買了一雙棉鞋,還剩30元,我去找二姐,把30元留給她就走了。


  我繼續流浪給人打工。一個老邢家要雇人,一年60元,放豬。他家有120多頭豬,其中有頭日本豬,咬人。一天回來,老頭數完豬就罵我,說豬少了。我一查,那頭日本豬沒了,就趕緊去找,後來豬自己跑回來,卻把醬缸給拱翻了。老邢頭拿根扁擔就衝我打過來,我躲開了,心中火冒三丈,拿起放豬的鞭子一鞭打過去,把他打倒了,我就跑進林子。他追我追不上,就喊:“豬倌!我不打你,你回來吧!”


  我跑了,天已經黑下來,我碰到一個認識的人,他是和哥哥一起過去在抗聯的。他們三個人一起要去種大煙。我反正也沒地方去,就想跟他們一起去,開始他不同意,後來我一勁求他,幾個人一商量就同意了。我們到了雁窩島,開地種大煙,等秋天割完了大煙,他們要往回走,我不想走了。我也沒家,沒地方去,這荒地沒人管,也沒人欺負我,挺自由的,就想繼續留在這裏。他們勸我我也不走,後來他們把糧食留下就走了。


  我獨自一人留在了雁窩島,秋天時雁蛋多,野物多,還有糧食,覺得還挺舒服,可是冬天到了,大雪封山,刮起大煙泡對麵看不見,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我用種大煙的鍬鎬挖了一個坑,上麵用木頭蓋上,在裏麵住,點上火,抓個貂用刀剝皮穿。


  第二年夏天,我隻見天上有很多飛機飛過,而且不是日本飛機。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覺得可能發生了什麽大事,我離開住了一年多的雁窩島,出來找到了一個熟人家打聽。他們告訴我:“八一五”光複啦,日本鬼子垮台啦。我找到了五姐,她見到我就哭,說跟我一起種大煙那幾個人捎信給她,告訴說我自己在雁窩島,五姐和姐夫去找了我好幾次也沒找到,五姐眼都哭壞了。五姐幫我找個地方住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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