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莫負良宵
燕南到洛杉磯沒有直達的航班,用時最短的航班也需要在東京中轉,全程接近二十個小時。哪怕商務艙寬敞舒適,沈星繁依然覺得旅途漫長。
在東京的成田機場轉機後,她睡了一會兒,朦朦朧朧地醒來的時候,飛機正好越過晨昏線。
望著窗外晝夜交接的瑰麗景象,她想,再過四個小時,她就要見到江礪了。
事實證明,她想得太美了。飛機本該在十二點半落地,卻延誤了兩個多小時,更令人崩潰的事還在後麵,直到行李轉盤空了,她也沒等著她的行李。
國際航班丟行李的事時有發生,沒想到這種倒黴事兒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立在行李認領處崩潰了幾秒,深吸一口氣,拖著唯一一個隨身攜帶的小行李箱,去行李查詢處打聽情況。
不幸中的萬幸是,她的行李沒丟,也沒被海關查扣,而是滯留在了成田機場。
工作人員讓她留一個地址,告訴她明天會將行李送過去。
她的英文不錯,處理這些問題不至於焦頭爛額,可是一些英文不好的旅客就沒她這麽順利了。
她在登記卡上填寫江礪公寓的地址時,旁邊有對七十來歲的老夫婦,也正在谘詢行李的問題。
她和這對老人是一起在東京轉機的,對他們有些印象。老先生身上的西裝看起來並不名貴,卻熨燙得很平整,有些像她的外公,帶著儒雅的書卷氣。
他身邊的那位老太太穿著件舊式旗袍,外麵搭了一件針織開衫,雖然頭發已經花白,氣質卻很好。
老先生會一些簡單的英文,但溝通並不流利。很多話他都聽得一知半解,隻能反複詢問,確認工作人員的意思。
後麵還有很多人在排隊,因為溝通不暢,工作人員的語氣逐漸不耐煩起來。
老太太在旁邊等得有一些著急,操著一口吳儂軟語輕聲抱怨:“都是你,非要出國旅遊,這下好了吧,行李丟了,我看你這幾天有什麽心情玩。”
“別急,不會丟的。”老先生安撫完她,繼續用蹩腳的英文跟工作人員交流。
沈星繁看到他的力不從心,登記完地址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主動幫二位老人翻譯了工作人員的話,又協助他們做了登記。
處理完行李的問題,老少三人結伴往接機口的方向走。
老奶奶感激地對她說:“小姑娘,真的謝謝你呀。沒有你幫忙,我們可真不知道今天該怎麽辦了。”
她道了聲不客氣,好奇地問他們怎麽會來洛杉磯自由行。
這個年紀的老人,要麽是子女帶著出國,要麽選擇跟團遊,像他們這種自由行的老夫妻還是挺少見的。
老先生告訴她:“我和我老伴兒每年結婚紀念日都會出來旅遊,但以前基本上是在國內玩玩,今年正好是金婚,我想帶她玩點大的。”
老奶奶聞言嗔道:“一到洛杉磯就丟了行李,玩得確實夠大的。要不是有小姑娘幫你解圍,你現在哭都沒地方哭。”
老先生心態很好:“這不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老太太睨著他:“你就是盲目自信。來之前我讓你買個翻譯器,你非說沒必要。就你那三腳貓的英語,動真格的時候就露怯了吧?”
老先生回擊:“是誰平時總念叨著想去《愛樂之城》的取景地看看的?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姑娘一樣,看個電影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老太太橫眉瞪眼:“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了,小姑娘麵前,你不要血口噴人。”
他們雖然在拌嘴,沈星繁卻覺得自己被塞了滿嘴狗糧。
她忍不住想,她和江礪金婚的那一天會怎樣度過呢?正漫無邊際地想著五十年後的事,聽見老太太問:“小姑娘,你也是來洛杉磯旅遊的嗎?”
她搖了搖頭,回答:“奶奶,我是來探親的。”
國內很多城市已經飄雪,洛杉磯卻仍然溫暖如春。江礪穿了件黑色的休閑外套,立在接機口等她。
看到她以後,他清寂的眉眼有了暖意,抬起手朝她招了招。
老太太看見江礪朝她招手了,笑吟吟地問她:“那是你男朋友吧?”
沈星繁望著江礪,努力平複下悸動的心,有些赧然地回答:“不是男朋友,是我老公。”
此時此刻,江礪的心也並不平靜。
這四個月來,雖然他們每天都會視頻聊天,但是他對她的想念依然一點點地深入骨髓。倘若這次她不主動提出來洛杉磯,他肯定也要回一趟國。
等她出來以後,江礪接過她手裏的小行李箱,問:“其他行李呢?”
她簡單地解釋了丟行李的來龍去脈,又熱心腸地替兩位老人,向他打聽了一下去酒店的交通方式。江礪告訴他們,機場有專門替各個酒店運送客人的交通車,費用比打車要劃算,還給他們指了一下詳細的路線。
兩位老人再三道謝,與他們道別。
等到隻剩下他們兩個,沈星繁終於不再矜持,撲進江礪的懷裏。
她第一次獨自出國,又是這樣的長途,心裏一直很忐忑,直到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體溫,心裏那根繃緊的弦才總算鬆懈了下來。
她在他懷裏悶聲抱怨:“江礪,洛杉磯怎麽這麽遠啊……”
他們抱了很久才分開。分開後,江礪一手拎行李箱,一手牽住她的手,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他牽得很緊,像是生怕她會走丟一樣。
四十分鍾後,西好萊塢著名的日落大道,豪華的頂層公寓。
進屋後,江礪把她的行李箱推進臥室,給她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她的行李要明天才到,隨身攜帶的小行李箱裏隻有一些護膚品和內衣內褲。
去洗澡前,她在公寓裏“參觀”了一圈。
這是一套裝修典雅的單臥公寓,臥室和客廳均裝有落地大窗,城市風光盡收眼底——地段好,配套設施也齊全,這裏的租金肯定不會便宜。不過,江礪屬於因公出差,房租由事務所全額報銷。
她剛剛在電梯裏看到各個樓層的介紹,這棟公寓樓裏好像還有健身中心、水療館、俱樂部什麽的,娛樂設施相當齊全。
正立在落地窗前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人就被江礪從身後擁住了。
他問:“想什麽呢?”
她玩笑道:“我在想,你在這裏的生活這麽好,會不會樂不思蜀啊?”
江礪笑了一下,低下頭吻她的脖頸,動作越來越過分。她坐了那麽久飛機,一身風塵仆仆的味道,他也不嫌棄。
她終於從他懷裏掙出來,麵紅耳赤地說:“我先去洗澡了。”
江礪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抿唇笑了下,提醒她:“洗手間在你右手邊。”
沈星繁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江礪正坐在沙發上翻閱一本建築雜誌,洛杉磯的午後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
見她出來了,他把手中雜誌放下,朝她伸出一隻手,示意她過去。
她走到他麵前,被那隻手一把扯到了大腿上。
他摟住她的腰,卻沒再有別的動作。她穩住呼吸,將他看了一會兒,說:“江礪,你好像瘦了。”
平時視頻的時候還瞧不出來,見了麵才發現,他下頜的線條好像更清晰了。
江礪確實比國內的時候瘦了幾斤,她的臉頰反而豐潤了一些。不過,她以前太瘦,臉上多點肉倒是好事。而且,多出來的那些肉都很聽話,全長在了該長的地方,下巴依然精致小巧。
江礪捏了捏她的臉頰,懶懶地笑了一下,道:“胖了。”
她有些不滿地看著他:“還不是咱媽那裏的夥食太好了,每次過去吃飯,我都吃兩碗。”
自從江礪出國,她就經常被周瑛喊去吃飯。一開始她還矜持一下,後來開始主動往那裏跑,最多的時候,她一周要過去蹭四五頓飯。
短短四個月,她已經比江礪大學畢業後回家吃飯的次數都多了。
江礪眼裏有了藏不住的笑意,道:“挺好,還可以再胖點。”
她撇了撇嘴:“再胖點兒你都要抱不動我了。”
江礪眉毛揚了揚:“再胖二十斤也抱得動。”
她現在頂多九十來斤,再胖能胖到哪兒去?
沈星繁剛到洛杉磯,江礪本來想帶她吃頓好的,但是考慮到她沒有衣服換,便沒出門,選擇了餐廳的外送服務。
吃過飯以後,兩個人窩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
洛杉磯已日暮,國內卻正值中午,沈星繁還是國內的生物鍾,剛剛洗澡的時候,把昏沉的睡意也一並洗掉了。
她抱著ipad,興衝衝地給江礪看她的洛杉磯遊玩計劃。好不容易來一次,她有很多地方想去。
“環球影城、日落餐廳、布羅德博物館,對了,還有格裏菲斯天文台!”
江礪的一隻手搭在沙發背上,聽見窩在自己臂彎裏的女人問:“你有看過《lalaland》嗎?”
江礪盯著她光著的小腳丫,慵懶地“嗯”了一聲。
她繼續說:“今天的那對老夫婦,就是為了這部電影來洛杉磯的。你還記得男女主在草地上共舞場景嗎?就是在格裏菲斯拍的。”
江礪當然記得這個場景,連同那個又遺憾又惋惜的結尾,他都印象深刻。
男女主各自奔赴前程後相忘於江湖,幾年後重逢,卻已物是人非。
如果他們沒有選擇那一條遠走的路,本可能攜手過完美滿的一生。
沈星繁也回憶起那部電影令人唏噓的結尾,手指把玩著他衣服上的扣子,道:“其實,我們分手後,我也夢見過我們的另一種可能性。”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甜蜜的悵然,“我夢見我們大學就在一起了,畢業後一起租了間小公寓,你沒有現在這麽成功,我也沒有前幾年那麽慘……”
她把自己做過的那個夢說完,突然從沙發上跳下來,把客廳的燈關了,隻留下幾盞昏暗的壁燈。
她用手機連上藍牙音箱,找了首輕緩的舞曲播放,走到江礪麵前,“想一出是一出”地問他:“江先生,能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大概是因為晚餐時喝了些紅酒的緣故,她的臉頰上帶著一抹誘人的紅暈。
他知道,這是她在別的男人麵前從未有過的模樣。
江礪深深地望著她,回答:“我不會跳舞。”
她將他拉起來,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含笑道:“我教你。”
江礪低聲應她:“好。”
她教了他幾個簡單的舞步,便伏在他肩頭,與他隨著音樂慢慢搖晃。
窗外暮色籠罩下來,日暮大道被霓虹點亮,溫柔的晚風吹過聖莫妮卡的金色沙灘,一切都那麽美好。
沈星繁再次想起今天遇到的那對老夫婦,湊到江礪耳畔,問他:“你說,金婚的時候,我們會在哪裏、做什麽事呢?”
江礪猝不及防地將她打橫抱起,低聲提議:“不如我們先聊聊今晚的事?”
他不知道五十年後他們會在哪裏、做什麽。但他知道,今晚肯定不能辜負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