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武德二年二月初一,國子學轄下的官辦明正書院在這日結束冬季長休,新老生員們心情各異地邁入書院山門,開始了新一年的苦讀。
明正書院位於鎬京東郊,占地頗廣,學子們按入學年限不同,分別受教於慎思、篤行、明辨三處講堂。
如趙蕎他們那屆武德元年入學的學子,今年就轉去篤行院,而徐靜書他們這些新入學的生員則在書院南麵的慎思館。
新學子入學首日,國子學祭酒郭攀親臨明正書院,領學子們祭祀先賢、向夫子們行了拜禮,之後便由雜役官領他們前往書院山門處的“狀元橋”。
明正書院隻是在前朝舊址上稍加修繕,並未大改。這“狀元橋”是前朝最後一位狀元出仕後所建,如今書院將“行狀元橋”作為迎新生員入學的儀式之一,當是為大家討個好彩頭。
狀元橋是三拱並排相連,學子們排列成一行,魚貫回環將三拱橋依次行過就算禮成。
就在徐靜書踏上第一拱橋時,正好有兩班篤行院學子在武科教頭的帶領下從旁經過。
明正書院重文,武科為輔,意在使學子們強身健體,並不納入學業考績。或許正因如此,篤行院這隊學子此刻的言行舉止完全不像是要去上課,倒像是要去郊遊踏青。
這時已是篤行院學子入學第二年,此刻慎思館這些新學子在做的事,是他們去年經曆過的,於是他們三分起哄七分打趣地怪笑起來,惹得武科教頭沒好氣地出聲叱止。
新學子們被“前輩們”這古怪動靜鬧得一頭霧水,當下全止住腳步往那頭看去。
走在徐靜書前麵的小姑娘,就是入學考那日與她說過話的曾莉。
曾莉扭頭湊過來,神秘兮兮同她耳語:“據說入學後列隊都是按榜上名次來,你瞧篤行院那群人,領頭那位一定就是恭遠侯沐家的姑娘。她可厲害了!”
眼下恭遠侯沐家在明正書院就讀的姑娘一共有兩位,名聲最大的就是恭遠侯的侄女沐青霓,趙蕎的好朋友。
雖與沐青霓隻有過一麵之緣,但因有趙蕎這層牽連,徐靜書心中覺得親切,便彎了眼睛,小聲問:“多厲害?”
“聽說去年一整年,她在律、書、算、畫、樂都是榜首,樣樣都拿最多的‘膏火銀’!她隻卜科弱些。”曾莉雖家境貧寒,卻算是鎬京小“地頭蛇”,消息顯然比足不出戶的徐靜書靈通。
大周謹記前朝亡國的教訓,在官員任用上徹底摒除前朝的“舉薦製”,重開文武科考並將之納入律法,以保障官員任用相對公平。有鑒於此,對少年人的教化便成了國之大事,國子學每年會撥一筆豐厚銀錢給明正書院,用以獎勵學業出眾的學子,稱做“膏火銀”。
“膏火銀”按各科目考績排名獎勵,學子們每月小考加上冬季大考的總考績,每門科目排名前四十者就能得到。但四十人所得銀錢數目不同,還要按總考績排名分甲乙丙三等。
能領到最為豐厚的甲等“膏火銀”者,隻有榜首一人。乙等則是第二至第三十名,三十一至四十名為丙等。
說來這沐青霓也夠嚇人,須知她這榜首,是在整年裏的每月小考中持續保持,又在冬季大考時一錘定音,毫無爭議奪下的。
能做到一整年從不跌下榜首,足見絕非運氣使然。
“去年入學的人數比咱們多,總共一百二十人,”曾莉語氣中滿是敬佩欽羨,“總共六門功課,她五門榜首!我算過,她去年領的‘膏火銀’加起來,夠我全家兩年米糧錢!”
“果然‘書中自有黃金屋’啊。”徐靜書既驚訝於沐青霓拔萃至此,也明白了之前趙蕎說她被排擠的原因。
回回都將所有人壓在後頭,整整一年木秀於林,可不招眼麽。
“我也要像她一樣,”曾莉誌氣滿滿地捏了拳頭,用力點頭,“爭取多拿幾門甲等‘膏火銀’!”
她家境貧寒,父母兄姐為供她來明正書院就讀,今年的束脩學資是東拚西湊借來的。若能拿個兩三門榜首的甲等“膏火銀”,明年的束脩學資就不用發愁,家裏也能攢點錢還債。
徐靜書看了看自己的小細胳膊,低聲道:“那我拿乙等。”
甲等隻榜首一位,實在過於顯眼;而乙等是從第二到第三十,人數眾多,不至於太惹人注目。
“你……”曾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最後拍拍她的肩膀,“有誌氣!”
曾莉說爭取多拿甲等“膏火銀”還算有底氣,畢竟她入學考績排名在第五位,可徐靜書排名在六十八。她們這屆總共八十人,第六十八,都快排末座了!
在曾莉看來,徐靜書能說出要拿乙等“膏火銀”的話,還是很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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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書院是半月一休沐,到二月十六徐靜書便迎來了入學後的首次休沐。
回到信王府才辰時,天色麻麻亮。
念荷高高興興迎了她回客廂,先給她取了早飯吃過,又備好熱水給她沐浴。
將自己收拾停當後天光已是大亮,徐靜書便分別往承華殿與涵雲殿去見過徐蟬、孟貞,這是小輩的歸家禮。
從涵雲殿出來時,含光院侍者正好過來尋她,說是大公子請她到書房問話。
初春清晨天寒料峭,進書房時,徐靜書感覺背後有涼風襲人,忍不住擔心地打量了桌案後的趙澈一眼,順手就想將門掩上。
厚重的雕花門扉發出吱呀輕響,桌案後的趙澈眉心微凜,如臨大敵:“不許關門!”
他的語氣急且嚴肅,徐靜書驚了一下,忙不迭將門扉推回原樣,這才詫乎乎走過去,抿唇垂臉沒敢吭聲。
“坐下說,”大約也知自己將她嚇著了,趙澈再開口時嗓音就柔緩許多,“桌上有八寶茶,特地給你備的。”
他麵前放著一碗藥汁,蒸騰熱氣已隻是淺淺白霧,顯然已放了好半晌了。
“多謝表哥,”徐靜書依言坐下,小心發問,“藥快涼了,不喝嗎?”
這是女術士何然提供,又經太醫官改良的化瘀新方,與趙澈之前喝的藥不一樣,苦味極重,徐靜書隔著桌案聞那味兒都忍不住皺眉。
“拖一會兒算一會兒吧,”趙澈無奈勾唇,換了個話題,“這半月,在書院還好嗎?”
這個問題,先時在承華殿徐蟬問過,到涵雲殿時孟貞也問過,原是滿滿關切之意。可不知為何,此刻聽趙澈原木原樣再問一遍,徐靜書心中竟有點淡淡委屈。
自一個月前新年家宴的“紅雞蛋”之間後,她與趙澈是真真有點生分了。她當然明白,這是因為她“長大”了,家裏人都不再將她當做小孩子對待,尤其趙澈是表哥,又不是表姐,與她相處自然該注意適當的分寸避忌。
例如先前不讓她關門,其實也是為她好。
可是,大約就像雛鳥全心信賴破殼初見的那位一般,趙澈也差不多就是她破殼時初見的第一人,在她心中與旁人並不相同。如今這般略顯生疏的問話,道理都明白,卻也難免落寞,總自己好像要被攆出鳥巢了。
“夫子們博學,同窗也都和氣,”她斂神坐正,認真答道,“隻是忽然多了幾門從前沒學過的科目,還需再刻苦些。”
他們這屆新學子的首次小考要在半月後,眼下彼此之間尚無明顯衝突,過去這半個月確實相安無事。
聽她在書院沒有受欺負,趙澈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怎麽不在昨日下午與阿蕎一道坐府中馬車回來?”
徐靜書是住學舍的,趙蕎卻是每日往返,每日下午信王府的馬車都會按時去接,早前府中也安排讓徐靜書在休沐時就同她一道回來。
“我昨夜還想與同窗討論功課,就沒走,”她有些心虛,“與同窗們一起坐書院的大車回城,也很方便。”
她實在不想出賣趙蕎。
她與趙蕎在不同的講堂,平日功課繁重也沒什麽機會見麵。據書院布告欄上的點卯信息來看,過去半個月裏,趙蕎總共就上了四天的課,其餘時候根本不知溜到哪裏去了,她蹭得到趙蕎的馬車才怪。
“藥真的快涼了,”徐靜書怕趙澈追問她趙蕎在書院的動靜,趕忙道,“表哥趕緊喝吧,旁的事可以喝完再問。”
喝藥這話題對趙澈實在不太友好,他的唇抿成了直線,全身寫滿了抗拒,瞬間像是小了十歲。
徐靜書憋笑,眨了眨眼:“方才姑母說有人給府中送了銀蜜來。”
“那又如何?”趙澈驕矜輕哼。他雖嗜甜,卻是個見過世麵的,銀蜜這東西在他這裏並不出奇。
“這藥聞著味就很苦,喝了以後一定難受,”徐靜書試探地覷著他的臉色,眼中藏著笑,“我可以做‘銀蜜燈芯糕’給你解解苦味。我做的銀蜜燈芯糕可甜可甜了。”
“這意思是,不喝藥就不給做麽?”趙澈眉梢淡挑,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你當我三歲?拿甜糕哄人喝藥,嗬。”
徐靜書見他並不上鉤,正要沮喪,卻驚訝地看他摸索著端起藥碗,仰脖子一飲而盡。
他麵無表情忍下滿口強烈苦味,朝徐靜書的方向亮了亮碗底。
“成交。”
信王府大公子見識多了去了,銀蜜什麽的完全不稀奇——
可表妹口中那“可甜可甜”的銀蜜燈芯糕,他是真的沒有吃過!
雖明知小表妹直鉤釣魚,奈何鉤直餌甜,大公子無力抗衡,隻能束手就擒,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