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表妹慫且甜> 41.第四十一章

41.第四十一章

  半年時間說起來很長, 可對明正書院武德二年春入學的那屆學子們來說, 懸梁苦讀的最後一百多個日夜,幾乎就是彈指那麽一揮。


  大家從童稚蒙學, 到十一二歲進明正書院, 又經三年的砥礪淬煉, 終於在武德四年十一月廿七這日, 將自己寒窗十年的所有累積密密麻麻落於字紙,憑那一張張師長苛刻審閱的答卷, 徹底告別懵懂的歲月。


  十一月廿七下午,遞交此次大考的最後一門試卷後,對徐靜書來說, 在明正書院三年的求學生涯就此終結。


  徐靜書拎著鼓鼓小行囊回到信王府才申時,但冬日天黑得早, 此刻天色已然灰麻麻了。


  自六月底成年加冠後,她刻苦得險些要以書院為家, 期間總共就回來過三次。今日回得匆忙, 灰頭土臉風塵仆仆的, 門房當值的兩名新來的竹僮第一眼都沒能認出她是表小姐, 差點將她攔在外頭了。


  等她回到西路客廂將東西放好, 又簡單梳洗換衫,便要去承華殿行歸家禮。


  念荷道:“今日冬至, 長慶公主府發了帖來, 殿下與王妃殿下一早就過去赴宴了。”


  於是徐靜書便直接去涵雲殿向孟貞行禮。


  因為趙誠銳的命令, 孟貞至今還是不能出府。加之趙蕎又在夏日裏隨趙澈出門遊曆, 她跟前便隻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六姑娘,平日裏若徐蟬有事不在,她連個能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徐靜書的到來讓孟貞非常開懷,忙不迭命人加菜,要留她在涵雲殿用飯。


  徐靜書知她苦處,自然不會拒絕,趁著等待開飯的閑時,便陪著她在暖閣裏說說話。


  “不是今日下午才考完最後一門麽?怎不留在書院好生歇歇,明日再回來也不遲啊。”


  在孟貞含笑念叨時,侍女上來為徐靜書奉了茶。


  徐靜書端起茶盞,兩眼彎彎:“同窗們約著要去鎮上喝酒玩樂,明日還要去哪裏玩,說是慶賀大考結束。我想著要下月中旬才放榜,這會兒也沒什麽好慶祝的,便趕緊回來了。”


  “你這傻孩子!雖口頭說的是慶祝大考結束,可誰不知那就是個由頭?去年此時,連咱們那交了六門白卷的阿蕎都和同窗們玩樂好幾日才回呢,”孟貞笑睨她,“大家同窗三年,眼見著就要各奔前程了,難得有閑工夫一起喝頓酒告個別,偏你一人不去,人家會不會覺得你不合群?”


  徐靜書倒了杯熱茶抿了一口:“貞姨不必擔心,我不合群都三年了,若這會兒突然合群,不單我別扭,他們也別扭啊。而且不隻是我一人沒去的,也有好些個同窗是考完就走,要趕著回去準備開春考官的。”


  這些考完就走的學子幾乎都是出身寒門,沒有宗族姓氏的蔭庇護持,也沒有後顧無憂的退路,哪怕隻一個時辰的玩樂都會讓他們忐忑不安。


  “你個小摳門兒,”孟貞拿指尖在徐靜書眉心親昵一點,取笑道,“怕是舍不得花錢吧?”


  同窗們相約去吃喝玩樂,開銷自是要大家平攤的。


  “摳門小氣自然是有的,”徐靜書笑意赧然地聳了聳肩,“但更重要的是,書院大考雖結束,我卻還是不能有一日懈怠。貞姨您想想看啊,明年開春考官那陣仗得多嚇人,可比書院大考難百倍去了!”


  大周建製整四年,各地州府文武官考為一年一次,但京中卻是兩年才一回,明年開春那場,是立朝以來京中第二次官考。


  這回的應考者不但有京中及各州府官學今年底結業的新學子,還有武德二年考官未中、臥薪嚐膽兩年後又卷土重來者,甚至會有早些年在戰亂中投考無門、如今重振抱負的滄海遺珠們,應考人數之龐大可想而知。


  偏偏官考的日期與國子學招考的日期有兩日重疊,這就意味著今年考官未中者是沒法子轉去再考國子學的。想要轉去投考國子學,或者投身各地州府官考,那得再等一年;若還是矢誌不渝要在京中考官,更是要再等上兩年。


  所以對徐靜書來說,開春後的那場官考是要拿出血氣拚盡全力硬仗。她沒有時間與同窗們對酒當歌、痛哭揮別,沒有時間追憶過去三年裏的心酸與疲憊,必須立刻打起精神做準備。


  若然明年考官失敗,她這三年的種種盤算與努力就要變成笑話。再多耗一個兩年,她是真的耗不起。


  “其實便是你明年沒能考中,府中也不會介意再多照拂你一兩年。可你是個有誌氣的小姑娘,”孟貞感慨望著她,笑得有些苦澀,也有欣慰,“若我年少時能有你一半,如今就不會是這般下場。像你這樣,很好。”


  ****

  戌時,徐靜書獨自步出涵雲殿,背著雙手,慢悠悠走進初冬夜色裏。


  半年前加冠那夜從涵雲殿出來時,也是走的這條路。此刻徐靜書再重走這段路,就難免生出些低落感慨。


  那夜沿路有夏蟬嘶鳴,頭頂有皎潔銀月高懸,身旁有芝蘭般高華的少年。


  今夜月在雲後,寒風輕響,地上隻依稀一道模糊孤影。


  徐靜書停下腳步,怔怔看著地麵出神。


  這半年她很忙,回來得也少,隻能從徐蟬、孟貞與念荷的口中零碎聽來些關於趙澈的消息。


  她知道他先去了地方勢力最為頑固且錯綜複雜的允州,接著又去了盛產茶、絲但地處偏遠的遂州;到秋日裏,他過了瀅江,去探訪了相對富庶的上陽邑,又穿過欽州去了與中原隔著崇山峻嶺的利州。


  半年的時間不足使他的足跡遍及國境的每一處,所以他所行的每步都不是信馬由韁。這些地方的民生現狀都有其典型之處,能使他從中窺一斑而見全豹。


  敏慧如徐靜書,光憑他這路線就能明白他心中有多大的天地。


  她很高興自己偷偷喜歡上這樣出色的一個人。因為知道他終將光芒萬丈,所以她也才不知疲憊地埋頭向前。


  但她又時常會忍不住替他提心吊膽。


  因為他每次托人送回的信都是由段玉山執筆,通常隻寥寥數語,簡單說自己身在何處、接下來又要去往哪裏則罷;而隨信給府中眾人帶回的各地特產,也多是趙蕎或趙渭挑的。


  種種跡象讓徐靜書和大家一樣,認定這半年下來他的目力仍未完全恢複。


  徐靜書緩緩蹲下,伸出食指虛虛點地,戳了戳自己影子旁邊不存在的另一道身影。


  “看不見,就不能偷偷躲起來吃甜食了,真是可憐哦。”她皺了皺鼻子,小聲嘲笑。


  他在趙蕎、趙淙與段玉山麵前一向嘴硬又能裝,他們都對“他不喜甜食”這件事深信不疑,肯定不會分給他的。


  他目力模糊,平勝與夜行必定也不會離他左右,他必定沒機會偷偷躲起來解饞。


  徐靜書笑到一半,嘴角又蔫蔫垮了下去:“說什麽下雪的時候就回來,這話叫你一說,今年都冬至了還沒下雪!”


  她想了想,又指著那不存在的影子,痛心疾首道:“你說你是不是有一點點傻?等到下雪時,瀅江都結冰了,沒船給你回來的!”


  除了夜風呼呼,無人應她。


  沉默良久後,徐靜書抬起冰涼的指尖按住滾燙的眼皮,小聲糯糯:“若你明天就回來,那我給你做‘冰糖琥珀糕’吃。特別甜。”


  語畢,拿指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若在我放榜之後回來,那就隻給芝麻糕,少糖的芝麻糕!一點點甜。”


  “若是過年才回來,就做雞湯粉元寶!鹹的!”她又凶又委屈地抬腳一跺,舉步就走。


  走出三步後,她紅著眼眶猛一回頭,瞪著身後空蕩蕩的地麵,惡聲惡氣壓著嗓子迸出一句——


  “要是到過年都不回來,那我就做一整年的‘青玉鑲’,天天變著法騙你吃光!”


  若趙澈本人能聽到這警告,怕是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所謂“青玉鑲”,就是將苦瓜掏空,往裏塞滿肉餡兒再上鍋蒸,之後切成厚圓片。苦瓜的滋味被完美保留,那對嗜甜的趙澈來說大約與酷刑無異。


  ****

  翌日清晨,徐靜書起身後,去承華殿向徐蟬補了歸家禮。


  徐蟬領她一道吃了早飯,又問了幾句大考的事,便由她上萬卷樓去讀書。


  臨走前,徐蟬突然想起一事,順口叫住她:“對了,你表哥前兩日托人帶了口信回來,說返程臨時有變動,要在欽州逗留幾日,怕隻能趕著下個月底阿蕎加冠之前才回來了。”


  出了承華殿後,徐靜書捏了拳頭,心中哼哼道:沒有冰糖琥珀糕了,這輩子都不會有了,就饞去吧!

  到萬卷樓時,負責灑掃的兩名小竹僮與一位臉生的侍女齊齊迎上來問好,徐靜書便也和和氣氣與他們閑敘幾句。


  “表小姐,這是鳴翠,”小竹僮與徐靜書相熟些,便笑嘻嘻搶著引薦,“近來是她在萬卷樓當值,若表小姐需用茶果點心,或要添筆墨紙硯,喚她就是!她也是王妃殿下跟前的老人兒了,凡事妥當著呢!”


  “有勞鳴翠了,我隻一壺茶就夠混半日的,”徐靜書笑著對鳴翠點點頭,又順嘴好奇,“雙鸝如今不在萬卷樓當值了嗎?”


  雙鸝就是從前在萬卷樓的那位侍女。三年前徐靜書被趙澈安排上萬卷樓念書的第一日開始,每次來都是雙鸝照應,陡然不見熟人,她自忍不住要問兩句。


  鳴翠跟在徐靜書後頭拾階而上,聽她問起,便解釋道:“如今小五姑娘年歲漸長,殿下與王妃殿下一道為她挑了幾名近身女武侍,便叫雙鸝姐去幫著訓練人手了。”


  徐靜書大驚回眸:“雙鸝……竟是武侍?”


  “她原是王妃殿下近前的隨護武侍,很厲害的,”鳴翠見徐靜書茫然瞪大眼,趕忙道,“那年表小姐剛來時,恰巧雙鸝受了傷需要稍稍養著些,短期內不便大動,世子便特意從王妃殿下那裏將她借到萬卷樓來照應表小姐讀書。”


  徐靜書在萬卷樓最頂層的桌案前坐下,攤開書冊卻久久不能定神,有一個頗為不講道理的揣測始終縈繞在她腦中。


  她抬眼看了看門口,目之所見,果然空無一人。


  她猛地站起身噔噔噔跑到門口,探出半身,就見鳴翠站在門扉側旁的窗下。


  “表小姐可是有吩咐?”鳴翠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請問,按照你們的規矩,通常都是要站在你現在這個位置才對,是嗎?”見鳴翠點頭,徐靜書又指了指往常雙鸝慣站的位置,“若是站在這裏,可以嗎?”


  鳴翠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她指的位置:“那不行的!譬如表小姐坐在裏頭桌案處一抬眼,這不就看見大半個人啦?這樣不合規矩,要被訓斥的。”


  府中近侍們的慣例規矩,是要做到能隨傳隨到、卻絕不無故出現在主人視野裏打擾。


  徐靜書謝過她的解惑,神色恍惚地回去坐好。


  當年剛來時,因為路上的種種遭遇,其實她是很怕獨處的。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沒想到那時趙澈雖雙目不能視物,心中卻能清明細致到如此地步。


  從徐靜書第一次上萬卷樓開始,雙鸝每次都會站在門口她一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讓她知道近前會有人陪伴保護,所以她才能安心。


  雙鸝從前既是徐蟬近前隨侍,言行舉止都受過嚴格訓練,若非得人授意,她絕不會隨意找個位置就胡亂站的。


  而鳴翠是徐蟬派過來換走雙鸝的,鳴翠卻沒有站在雙鸝以往站的那個位置,當年授意雙鸝“每次都要站在徐靜書抬眼就能的地方”人是誰,不言自明。


  當徐靜書再度抬眼看向門口時,眼中猝不及防就掉下淚來。


  她趕忙抬起雙手捂住臉,唇角卻止不住上揚。


  “好吧,不做‘青玉鑲’,也不騙你吃苦菜。”她小小聲聲,又哭又笑地自語。


  不管你幾時回來,都做冰糖琥珀糕。


  隻是,能不能,稍稍、稍稍早一點回來?

  因為,有個人,她很想你。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