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萬箭穿心
“箜箜！”七箜是一聲哀嚎。
我一時懵了，霧皖飛身向我，將我的頭按在他懷裏。
“還不快走！”霧皖好似猝著霜的話音響在我的耳邊。我隻聽得一陣哭叫忙亂，然後周遭歸於寂靜。
“你，你……”我自霧皖懷裏仰起頭，話不成音。
霧皖雖衝上來抱住了我，我卻瞧得分明，剛剛箜箜竟是被霧皖生生斷了一隻手。究其原因，應是箜箜用那隻手指了我的鼻子罵我。我捫心自問，心中感慨雖多，卻並無對霧皖的感激，箜箜即便無理一些，也不該遭到如此對待，而且，就算天界律法糊塗了些，霧皖這樣任意妄為，所依仗的，無非是他是天帝的子侄罷。
“棪棪莫怕。”霧皖捧起我的臉，眼神無比澄澈柔和，不見一絲狠厲，我暗道我錯了，變臉最快的不是別人，正是霧皖啊！
嗚嗚，我好希望好希望，此時深情看我的，是陌醨啊！
有些時日不見的蹇楚帶了公文來尋我，我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她，蹇楚隻是黯然搖了搖頭，對我道陌醨並無消息。
我思慮難安，自去尋了天帝，問他陌醨可有音訊。
天帝麵色甚是凝重，我一顆心突突地跳起來，幾乎就要跳將出來。默了一忽兒，天帝轉身取出一物，我以為是什麽要緊的東西，趕緊定睛看過去，卻是一麵玲瓏小巧的鏡子，我心思一動，心道這莫非就是霧皖所說的坤虛鏡。
“帝君請看。”天帝將那鏡子遞到我跟前，卻不鬆手，我隻得探頭看了過去。
不過是普通的青銅鏡麵，卻在天帝揮手間現出了模糊的影像來，那影像在我的注視下漸漸清晰起來，熟悉的身形就在那裏，我用力咬住嘴唇，才避免自己叫出聲。
我呆了許久，轉身跌跌撞撞而去，天帝在我身後喚了幾聲，我卻不曾聽見。出了大殿，我立時捏了個訣，想要駕雲而去，然而不知怎地，我竟跌坐在地。
“棪棪。”有人將我扶了起來，我茫茫然看過去，霧皖的臉出現在眼前。
“對不住，我必得走了。”我道。
“你這個樣子，能走到哪裏去？”霧皖緊緊攙了我，並不肯放手。
“我總得去問個清楚罷。”我道，然後我身子一軟，倒在霧皖懷裏。
一片黑沉沉裏，我獨自走著，前方有女子的笑音傳來：“你看，他又調皮了。”
“這樣好笑麽？”我很想開口質問，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一時情急，我便奮力一喊。“陌醨！”
“棪棪！”
誰在叫我，我眨眨眼，眼前景物漸漸清晰顯現，怎地我會躺在床上，剛剛那個說話的女子呢？
“棪棪。”隨著話音，入目一雙水霧般迷蒙的眼睛，這是？霧皖？
“你還好罷？”霧皖輕聲道。
我忽地坐起身，堅決道：“我要去尋陌醨。”
“明日，”霧皖攔在我身前，高聲道：“明日他會來。”
“我等不及……”我覺得臉上一片涼意，伸手一抹，原來早已淚濕滿麵。
“我等不及，霧皖，我立時就要見他。”我抓住霧皖衣袖，哀哀祈求。
霧皖長長歎了一聲，握了我的手：“天帝已得了信兒，此時他正往天庭趕來，你若匆匆前去，萬一與他在路上錯過了可怎生是好？”
這……我不禁遲疑，霧皖又道：“不過是等上一晚，你若覺得難捱，我陪著你便是。”
霧皖果真陪了我一個晚上，奈何我整個人就好似一塊在火爐上滋滋作響的烤肉般，有沒有人陪伴都是一樣的炙熱難捱。
好容易到了天明，霧皖打發了仙童去守在南天門處，待陌醨來了便與我送信。終於等到那一刻，滿頭大汗的仙童跑來，結束了我冰火兩重天的苦苦煎熬。我抬腳邁出去一步，便再邁不出第二步。
我怕。我怕那個萬一。我怕見了更增煩惱，我怕見了就會萬劫不複。若如此，不如再不相見。可是，我不甘心。一雙手握緊了又鬆開，我舉步維艱。
“棪棪。”許是見我不動，霧皖輕輕出了聲。然後，霧皖走至我的身前，執起我的手道：“棪棪，我倒是寧願你就留在這裏，就留在我的身邊，誰也不要見，哪兒都不要去。”
我聞聲抬頭，瞧見霧皖眼中明明白白的情意。我與霧皖相處了這些時日，對霧皖的異樣雖有所察覺，但霧皖並未把話說得這樣清楚。
“你知道麽？其實我是恨的，明明是我先遇見了你，為什麽你愛上的卻是他？”
想說的話一旦出口，便如洪水般統統泄了出來。霧皖望著我，一向蒼白的臉色竟透出幾分紅暈來，而眸中的情意，也一點點執著堅定了。
“可是，我想過了，棪棪，我……”霧皖低了頭，挺拔的肩垂了下去，鬆開我的手轉了身背對著我。“我並不能給你什麽，若他……能叫你快樂，我……就夠了。”
我一直以為，霧皖雖對我有些個不同，但他是不會說出口的，卻不想在我心裏百轉千回的這一刻，霧皖於我說了這樣的話。
“去罷，棪棪，去找他問個清楚，你隻要記得我在這裏等你，就好。”
我竟什麽也說不出來，隻得向房外走去。然而我一抬頭，就頓住了腳步，目光所到處，便再也無法移開，我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此時此刻，正立在我的眼前。
我想起那一日，陌醨與我笑語晏晏，叫我莫在天庭久留，我想起那一日，陌醨將我摟在懷裏，叫我好生等他回來。如今，陌醨回來了，我們卻在天庭相見。
“棪棪可還好？”
陌醨於一片寂然中開口，我分明聽出他的聲音有些啞，我分明瞧見他的臉上有幾分憔悴，我分明發現他的衣襟上染了風霜……我分明，想投入他的懷裏……
隻是，這近在咫尺的兩兩相望間，又好似隔了萬水千山，太遠。
昨日坤虛鏡中的畫麵重又浮現在眼前，我用力抓緊了胸口，隻因那裏，痛得讓我承受不住。
我自坤虛鏡中看見，曾在滿山坡盛開的荼蘼間對我說喜歡我的陌醨，對一個女子露了笑意，那女子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溫和地笑，溫和地對陌醨說，他又調皮了，你來摸摸看……
便是萬箭穿心，也就如此了罷。一顆心這樣痛，我居然還能揚起嘴角，我居然還能平靜地開口說話：“陌醨少君，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