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背叛(一)
京中的暑熱最是難捱,偌大的宮城也隨之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蒸籠。
每年備用的冰塊,不到二伏天就用完了。以至於到了三伏天裏,隻能不惜人力物力,從城郊行宮的冰窖裏麵運送冰塊。
炙熱的天氣,笨重的車馬,一番折騰之後,往往運到京城的冰塊都化得稀裏嘩啦,不成樣子。
百裏取冰,最後得到了不過隻是片刻的清涼。
今年的暑熱比往年還要煎熬難過,然而,孟夕嵐卻從未下令一次,讓內務府派人百裏取冰。
自從,周佑宸離京之後,孟夕嵐就把後宮的用度削減到了最低。
燈油蠟燭紙墨,樣樣俱到。宮裏的膳食也一應全減。按著位份等級,層層遞減。這樣的節儉是從未有過的。
按著宮裏的規矩,到了初夏時節,便是裁剪新衣的時候。然而,朝廷正在打仗,任何奢侈浪費都是可恥的。
進宮十幾年,每年趕製的新衣,還未一一穿上,季節就過去了。
因著換季,竹露帶著小宮女收拾裝滿衣裳的木箱衣籠,翻出了不少陳年的衣物。
如今的孟夕嵐,因著年紀和心境,隻喜歡穿素淨的顏色,那些鮮豔清麗的衣裙,多半都留在了箱底,終年不見天日。
竹露無意間翻出一件大紅衣裙,不由神情微怔。
她把衣裳捧給孟夕嵐過目,隻道:“娘娘,您還記得這條裙子嗎?”
孟夕嵐凝眉看去,不由抿唇一笑。
“這是本宮等到皇後寶印那一天,皇上送給本宮的裙子。”
當年的她以太妃之名入宮,後來又被冊封為皇後。她和周佑宸從未正式地成過親……而她也從未穿過真正的嫁衣。
孟夕嵐的視線落在那件裙子上麵,久久無法移開。
睹物思人,最是心酸。
周佑宸離開已有半月,她卻是每天度日如年。宮裏宮外,有太多事情要操心,她隻有在夜深人靜之時,才敢惦記起他來,擔心他的安危。
現在應該是最危急的時候了吧。
孟夕嵐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衣服上細密縫合的金線,格外想念周佑宸。
這一次離別,與以前的不同。
這一次是生離,也可以是死別。
這一月來都是太子監國代政,朝中眾臣雖然有不服之人,但還有孟正祿一幫老臣們幫襯著,所以,他也沒遇到太大的難題。
不過,代理朝政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長生已經好久沒有睡上一宿好覺了。
他每天處理奏折到子時都不睡,就算歇下了,也睡不過一兩個時辰。
這麽過了一個月,長生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有些憔悴。
太醫院的補方,應該是排上用場的時候了。
一到了晚上,養心殿內便彌漫著濃濃的藥味。
長生每用一碗藥,沈丹就要替他試毒一次。
許是喝得太多了的緣故,這天傍晚,他一不小心流出了鼻血。
猩紅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案上,惹得長生蹙眉。
他抬眸看去,隻見沈丹捂著鼻子,狼狽退下。
身邊的小太監適時開口道:“殿下不用擔心,許是沈姑娘身子有點弱,虛不受補……”
周佑宸聞言略顯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誰說他擔心她了?怎麽會呢……
沈丹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之後,複又重新回到殿前伺候。
長生看著手中的奏折,擺擺手道:“今兒不用你了。”
沈丹聞言微微一怔,隻道:“殿下還沒有用晚膳呢。”
長生看也不看她道:“晚膳就不用了。”
沈丹低了低頭,站在原地,半響沒動。
長生拿起站著朱砂的筆,在奏折寫下“酌情處理”這四個字。
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四個字,如此這般,便是讓地方官員看著辦。
處處都需要人手,處處都需要銀子,所有事情都堆在眼前,讓人焦頭爛額。
這一個月,毫無疑問是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天。
…
北燕派兵已有一月之久,各方陸陸續續收到了消息。
按理,突厥聽聞此事,理應聞風而動,有所行動。
不過,突厥十六部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因為此時此刻,他們要麵對的境況,也是進退兩難。
六月初二的深夜,突厥駐守在西北邊界的軍隊,突然遭到了一場隱秘的突襲。
褚靜川率領五千精兵,直搗突厥駐紮的營地,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將他們的糧草燒得精光。而且,還削減了他們大半的兵力。
這場突襲,讓突厥措手不及,更讓已經帶兵出征的屠都,大為震驚。
他和他的手下都沒有想到,北燕有膽子先出手,而且還是偷襲。
褚靜川用不到五千人的兵力,足足剿滅了突厥三萬人……如此巨大的損失,讓六州城內的百姓們也跟著心亂了。
民心不安,而屠都原本留下來守城的兵力,也被抽調出去,支援部落的征討。
城中的百姓們,紛紛開始不安分起來,抵抗突厥人。
他們將壓抑已久的恐懼轉化成了憤怒,一時之間,城北亂鬥糾紛,此起彼伏,鬧得不可開交。
無憂在府邸雖有眾人保護著,但難免成為眾矢之的。
麵對著混亂又危機的局麵,無憂一時難以相信。
她不明白,為何舅舅會突然對突厥發兵突襲。他從不會莽撞行事,而且,她還給他寫了信。
若是舅舅看了他的信,他不會的……
無憂的身孕就快五月了,她的肚子已經鼓了出來,行動也諸多不便。
城內的情況而越來越糟,而屠都又率兵去平定小部落的亂局。他不再這裏,無憂的心裏自然不安,而她更不安的是北燕和突厥之前的關係又該如何?
無憂不得不去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那封信……
她想要質問吳明士,派人四處尋找,卻是沒有半點他的消息。
正當她焦急不安之際,城中又有了消息。外麵有人攻城進來……已經將西城門的大門給摧毀了。
府邸的守衛少之又少,能守住的地方也是越來越少。
外麵亂糟糟的聲響,讓無憂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
黃昏時分,府邸的後門被人撞開了。
一時間,院子裏全都亂成一片。
明珠一路護著主子往內間躲去,不敢出聲。
她們不知道來人是誰?
很快,無憂就聽到了呼救的喊叫聲。
她的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明珠害怕得全身發抖,就快要哭出聲來了。無憂捂住她的嘴,衝著她搖頭。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出聲的好,能多躲一會兒是一會兒。
明珠瞪大雙眸,重重點頭。
可是,她們躲避的地方並不安全,很快就有人找到了她們。
三個衣著襤褸的中年男子,沾著滿身血汙,眼神凶狠地看著她們倆。
明珠哆哆嗦嗦地擋在無憂的麵前,想要護她周全。
這些不知來曆的人,盯著她們看了又看,通紅的眼睛裏透出驚喜道:“就是她,她就是和親的公主殿下!”
不知為何,“公主殿下”這三個字從他們的嘴裏說出來,帶著濃濃的戲弄之意。
他們伸出手來抓明珠,明珠掙紮了幾下,隻能尖聲呼救。
無憂護著自己的肚子,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道:“住手!”
她拿出自己的氣勢來,厲聲喝問:“你們是什麽人?居然敢如此無禮?”
為首的那個人摸著明珠的臉蛋,扭頭看她,又盯著她的肚子,惡狠狠道:“尊貴的公主殿下,這裏可沒有人會向你行禮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她伸出手去:“你腹中的孩子,就是那野狼的孽種吧。”
他惡狠狠地盯著她的肚子,無憂連連後退,卻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躲了。
“這是那些突厥野狼的孽種!留不得……”
他的話還未說完,門口突然又有了一陣躁動之聲。
很快,又有人闖了進來。
無憂全身發抖,她下意識地拿起手邊的花瓶,將它重重摔碎,然後拾起地上的碎片。
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那麽,她寧可拚死一搏,也不許任何人傷害她腹中的孩子……
和方才那三人不同,他們穿著一身黑衣,動作訓練有速,出手快,下手狠。
他們將那三人一刀解決,然後提著長刀一步一步地來到無憂的麵前。
明珠嚇得癱倒在地,不敢出聲。
無憂看著那些人,他們都長著一張中原人的麵孔,並不是突厥人。
為首而來的那個人,麵容清俊,對著無憂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在下衛風,給公主殿下請安。”
伴著他這句話,他身後的隨從們也跟著一起行禮。
無憂還未從方才的驚慌中,緩過神來,她的雙眸微微顫抖,盯著那人看了又看。
“你是誰?”
衛風低頭道:“在下乃是褚將軍麾下的少尉,此番奉大將軍之名命來到城中解救公主殿下。”
攻破城門的人就是他們,隻是,他們沒想到這座城裏已經亂成了這副模樣。
無憂恍惚片刻,方才緩過神來:“你說褚將軍?我的舅舅?”
衛風重重點頭:“回殿下,將軍不能親自進城,還請殿下跟隨在下出城。大將軍他就在城外的營地之中,等待和殿下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