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紅線

  半柱香之後我舉著一個酷似伽絡影的麵人在大街上借著頭頂花燈顯擺給他看：“都說神仙之色凡人無法描摹，我看這麵人兒倒也挺像的麽？隻不過，想要描摹出絡影你的風韻還差了那麽一點兒罷了。”“哦？”伽絡影似笑非笑地轉了轉他手中那個麵人，“依我看，這個麵人他捏的倒是很有你的風韻。待回了府上，我便將這個你的麵人日日放在我的書桌上，你覺得如何？”我立刻把他的麵人收進袖子裏，誠懇地說：“呃，這個好東西要私家珍藏的嘛，我覺得我的這個麵人就不如你的好看。”一麵厚臉皮地伸手去要他手中那個。伽絡影眼疾手快地晃了一晃，躲過我的魔爪也收進袖子裏，更加誠懇地對我說：“嗯，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那我就擺在床頭好了。”“……”正不依不饒時，忽然聽得身後不遠處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你看那個穿白衣的公子真是難得的一表人才……”另一個女子調笑道：“姑娘你可是看上他了？這樣的俊秀的人真是少見呢，說不定是哪位城主來朝見國主的吧，要不要我去幫姑娘說和說和？”“呸，去你的……”先前那個女子道：“你難道沒看見，他身旁那位紫裙的美貌姑娘？自然他同她是一對的，你看他們親密的模樣就知道了……”我還在扯著伽絡影袖子不放，聽完牆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位一表人才的白衣公子怕是說的就是伽絡影，而那個同他親密的貌美姑娘，自然說的就是不才本姑娘了……一想到在別人眼中我同伽絡影竟是這樣一副模樣，我就不由得臉上一紅，手上也放開了伽絡影，而伽絡影卻渾然不覺似的彎腰從旁邊的珠寶攤子上拿起一支紫水晶的步搖，在我頭上比了比，輕聲道：“別動。”我“噌”地就定在了原地，頓時就在心裏淚流滿麵，條件反射這個東西，真是叫人無可奈何……伽絡影耐心給我簪好，又把我推開一點仔細看了一回效果，遂滿意地點點頭：“嗯，不錯。”他眼裏盈滿似水般溫柔的笑意，溫聲問老板：“這隻簪子我要了，多少錢？”我小小聲地說：“就是你怕惹上桃花也不帶這樣的。”伽絡影含笑低聲在我耳邊道：“你以為我是為了借你擋桃花？別人如何，與我何幹？”我心裏“咯噔”一下，猛抬頭看他，他卻已經自然而然地籠了我的左手，“待會去看櫻簇雪的人多，你可要當心不要走丟了。”話未說完，就聽得耳邊“咻”的一聲響，一簇煙花在我們頭頂炸開，迸出萬朵金花，隨即，在震耳欲聾的的綻放聲中，不計其數的煙花接二連三地在繁星點點的漆黑夜空中驟然點亮。那場麵，真是說不上來的壯觀富麗。一路踩著花瓣到了浣棠湖邊，果不其然，往來的人潮摩肩接踵，燈火通明的湖上長橋上，遠遠看去人影重重，湖麵上漂滿了順水而下的花燈，光影參差間一片光怪陸離，叫人移不開眼睛。人海中伽絡影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他的手指柔軟微涼，修長卻有力，將我的手包在手心裏剛剛好，平白地讓人覺得安全。他專心在人潮中尋路，我亦緊緊跟隨，饒是周遭的人聲鼎沸，我仍能清楚聽見自己緊張的心跳。我偷偷地咧咧嘴，雖然幼稚，但我心中仍是一片滿滿的不能言說的歡喜。那棵巨大的暮雪就長在湖心，枝葉亭亭如蓋，幾乎覆蓋了整座湖心島，與墨紫的細小葉片相比，更凸顯的是滿樹的雪白花朵，一簇一簇如陽春白雪，墜滿整個枝頭。十幾人環抱的暮雪樹上掛滿了還願的紅幡，隨夜風肆意招搖，豔麗的大紅配上通透的雪白竟有種說不上來的聖潔端莊，樹枝上隨處可見的和合雙魚相互撞擊發出木質清脆的碰響，在柔和的夜色和醉人的冷香中竟顯得出奇的好聽。許多賣香火的攤位擺在樹下，老遠就見人頭攢動，實在是熱鬧的緊，伽絡影沒見過人間的這樣場景，便牽著我去湊個熱鬧，還沒走近，旁邊一個擺攤的大嬸就一把拉住我，莫名其妙地就是對我一陣笑，然後才神神秘秘道：“兩位一看就知道是來還願的對吧？恭喜恭喜，您兩位是新婚燕爾？還是喜得貴子？”看見我一副被雷劈過的表情，頓了頓，又萬分糾結地換了一句：“難道是私定終身……？不過沒事沒事！大嬸送給你們一副情人扣，保準心想事成！”年輕的男女到暮雪樹下祈福，互定終身這一項確然也是縉元燈節的一項主要內容，隻不過我原先對這些事情渾不在意，便將此事忘得一幹二淨。縉元節這一天於音照國來說，是一個象征著國家繁榮幸福，五穀豐登，人民繁衍生息的日子，互相欣賞的男女交換信物，一道遊玩本就是風俗之一，所以來音照國聖花暮雪樹下祈福，於情於理都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慌忙擺手，原先聽人說音照國民風淳樸，熱情好客，我倒並未覺得，今天倒是真真切切地深有體會啊……“大嬸你誤會了，我們怎麽可能是--”還沒說完，一旁默不作聲看熱鬧的伽絡影突然甚沉穩地接了一句：“怎麽可能是私定，不過是求個吉利罷了。過幾日便是我倆大喜之日，屆時一定請您吃酒。”我：“……！”這廂我兀自五雷轟頂，那廂伽絡影已經親切地同熱情的大嬸討論起什麽樣的和合板比較合襯了。等我好不容易醒轉過來時，伽絡影已經同賣香火的大嬸打成了一片，大嬸對於伽絡影是十二分的看好，最終敲定是伽絡影買了一副刻了“矢誌不渝”“海枯石爛”的和合板，還饒了一對紅繩。我渾渾噩噩地看著伽絡影朝我道：“把手伸出來。”我又渾渾噩噩地伸出手，看著伽絡影把紅繩係在我的手腕上，然後熟練地單手給自己係了一條，然後與我的一對，這才心滿意足地得意一笑。我本想提醒他這紅繩是情侶戴的，被他這笑晃得眼睛花了一花，登時忘得幹幹淨淨。那邊大嬸嘴角快咧到耳朵邊了，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瞧瞧，姑娘你這羞花閉月的容貌，公子又是玉樹臨風的軒昂氣派，大嬸我在這兒擺攤這麽些年也少見像你們這樣般配的一對兒，真是，嘖嘖，真是。”我實在是覺得大嬸後麵那幾個感歎詞完全是因為想不到台詞了的緣故，覺得像這樣的話做買賣的恐怕對誰都會說上這一套，伽絡影初來人間，還是要提醒他一下不要太容易相信的好。這樣一想，我已經不自覺伸手扯住了伽絡影的袖子。“這些東西不過是個寄托情懷的玩意兒，常言也道，心誠則靈，若隻是為了圖著好玩，大可不必聽信他們的話，非要事必躬親的。”我以為伽絡影第一次來到人間，所以對什麽都好奇，別人說的話也都相信一些，為了圖個新鮮所以才借了我的名義買了這和合板，但凡間商家大多都是巧舌如簧，其間大部分的話其實信不得，隻不過他未曾了解，所以才會那樣認真，其實這種事並沒有他們說的那樣傳神罷了。我需得從旁提點一二，才不至於叫他平白做了冤大頭。沒想到伽絡影臉色一沉，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腕，低聲道：“你以為我隻是為了好玩？”語氣中竟帶有隱隱的怒氣。我吃了一驚，一時間手足無措地直直望著他，隻見他眸色變幻不定，但清清楚楚的是同那夜一樣的焦躁不安，我的心頓時就是一陣狂跳，語無倫次：“你……不是，那個……我……”伽絡影按下怒氣，用力把我拉近：“你以為我經世萬年，連這些都不懂？你覺得這世上會有人平白無故對一個人好，想同她呆在一起，為她係紅線麽？”我啞口無言。“蓮霧！”伽絡影咬牙道，“我喜歡你，你真的連一點自覺都沒有嗎？”我：“……！”這一天帶給我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一時間真是教我完全不能消化。